晋书卫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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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夜宴

    回到后场,姐妹们嬷嬷们,不论真心还是假意,皆迎上来奉承莺莺。她笑意不达眼底,浅浅谢了众人,不免被当做傲慢,诋毁一番。

    而向来在意他人眼光的莺莺,此刻顾不得这些,他不明白是演出后的空虚还是别的什么,自己的心就好像叫人攫住,酸得透不过气。她断裂的情绪突然回到演出前看见司马壑与别人亲吻的一刹,明明心里劝慰自己把司马壑当作亲人看待,此时失去他的痛苦却逐渐清晰起来。

    她失魂落魄地撞进独间里,不知怎么的流不出眼泪,却好像比流泪时,脸颊更烫得厉害。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湿布和水,将妆容尽数擦去,而后换了件藕色的常服,才走下楼来。她的面无表情看起来不像悲伤,更像一种训练有素的矜持,只有她自己知道,表情是真正的词不达意。

    陈莺莺下楼,本想离开夜宴,回到西宫,问问好心的太监宫女有什么可以果腹的东西。而皇上身边的公公将她拦下来,说皇上有旨,叫她回宴上去侍奉王侯。

    莺莺见皇上意欲离席,她也跟上去,而皇上回身,借着方才青年都去流觞曲水的话头,低声对陈莺莺道:“你回去,不要让人有挑拨他们叔侄的机会。你应当替司马邵多挡些酒,让他不要醉酒胡闹。”

    她全素着脸,恍惚回了宴上,司马壑也在,而她应皇上的话,坐在了司马邵身侧。邵王爷早觉出她今日情绪不对,见司马壑同样神色,便猜出一二。

    她今日身子不爽利,几餐饭未食,此时胃已隐隐作痛,而皇命不可不遵,见她吃痛弯腰,穿的衣服又极少,司马邵便伸出一只手,用掌心的温度,敷在陈莺莺的小腹上。

    司马壑瞥见这一幕,一股强烈的醋意涌上心头,他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低下头,小酌了一口。

    她不自在地瞥了一眼邻座的司马壑,他毫无反应,她突然意识到,都是自作自受,而后轻轻推开了司马邵的手。

    那男人明知道陈莺莺油盐不进,却还是忍不住,见了她落魄的样子,就想管她的闲事,于是轻声问道:“月事?”

    她摇了摇头。她总感觉心痛的时候,胃便一阵一阵抽痛。当司马邵关心自己的时候,当司马壑心生不悦的时候,她莫名生出了一种自虐的快感,恨不得用自己的死,来让所有人惋惜,她很快便被自己病态的情绪吓到了。

    司马邵几乎贴着陈莺莺的耳朵,道:“流觞曲水的时候,你替我作诗,我替你喝酒。”

    她苦笑,虽说天下人传闻司马邵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皇子,而天上地下这种水准的诗,他还是能对出来的,自然比她一个字也认不全的女子强。这话是明摆了,让她欺负他。

    司马邵是心疼莺莺不忍心让她喝酒,另外,他有自己的考量,他不想透露自己的才学,多也好,少也罢。

    陈莺莺忍不住刺他,道:“是皇上叫我来维护你的,他真的很关心很在意你,你也应当体谅做父亲的苦衷。”她觉得这话过于煽情,又补道:“你不要以为我原谅你了,不过是君命难违。”

    “原谅?”司马邵故意逗趣道:“难道你之前生过我的气?”

    陈莺莺惨白着脸色,瞥了司马邵一眼,他见莺莺很是不舒服,便噤声,不再闹她。

    桌上的酒壶空了,此时有侍女替王侯们更换酒壶,其中一个,神色略显不自然,她反复确认邵王爷和司马壑的身份,而后走到他们桌边,小心翼翼地换了酒壶。

    他们的目光全叫溪流里的觞吸引,那盛着纸条的铜酒器,逆着水流转了几圈,不偏不倚地停在莺莺面前。

    她展卷读来,“咏鸳鸯。”

    陈莺莺不知怎么的,一股思绪涌上心头,想起这一个月玉簟叫自己背的诗经,她有些顾影自怜般,道:“花开两并蒂者,莲也。禽飞成双者,鸳鸯。而莲可同生,鸳鸯不可共死。孤慈哺稚,苦守寒潭,雄觅新雌,出双入对,怨鸟者鸳鸯也。”

    此时,座中一男子打断莺莺道:“题为称咏,你这分明是过之。”

    另外一些人也看热闹,附和道,“是呀,该罚酒。”

    陈莺莺接过侍女斟得满溢的酒爵,她举起大袖,掩面,一饮而尽。酒入愁肠,除了胸腔火辣辣地刺痛,眼眶也热起来,她不知自己是不是醉了,又忍不住斟了半杯喝下,往日难以下咽的苦酒,今日别是一般滋味。

    邻桌司马壑小酌了几杯,他轻轻摁住莺莺的酒壶,低声道:“别喝了。”

    那女人眼眶泛红,瞥了一眼司马壑,什么话也没说,只夺了他手下摁着的酒爵继续独自斟酒,唯求一醉。她何苦呢?司马邵,司马壑,这一个个的,嘴上说着多爱,却还是要娶有身份有地位的女子,她再追,光是门第这一项,便难望其项背。

    她倒置酒壶,一滴也流不出来了,司马邵并未阻止莺莺,即便他平日里嘴不饶人,但他理解陈莺莺心里不舒服,见她喝累了,司马邵低声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她醉得趴在桌子上,似是若非地嗯了一阵,司马邵向身边宫女交待,她去传唤,不久玉簟便入内,扶起陈莺莺向西宫的方向去。

    莺莺走了有一阵,方才那换酒壶的宫女不知从哪里回来,走到司马壑的身边,低声道:“王爷,莺莺姑娘想见你。”

    司马壑有几分迟疑,但想起医馆那夜的遭遇,想起陈莺莺突然入宫,想起她撞见贺知湫那一刹自己心里无法填补的空虚感,司马壑很想见陈莺莺。即便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她只是自己的一颗棋子而已,可看见她和司马邵那么亲近,为什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他也许知道贺知湫的心意,但他没有料到贺知湫会那样做,或者说,他只把贺知湫当做一个应当被宠爱的妹妹。

    他心里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可又鬼使神差地跟着那个宫女去了。

    这西宫别苑,处在皇城最深处,除了住在这儿的乐女,平时没有人经过。司马壑见陈莺莺的屋门虚掩着,他轻轻敲了几下,没有回应,他隐隐担心这丫头会不会喝太多酒,出什么意外,便推开虚掩着的门,探了身子进去,而屋内并没有人影。

    司马壑又走进半步,突然感觉身后有脚步声,他警觉回身,屋门已被反锁上,霎时,暗香盈室,司马壑刚发觉中计,就开始四肢乏力,他的视线逐渐模糊,隐约感到有人搬动自己的身躯,再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