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去非往前伸直了脖子，他一脸震惊，心狂跳不止。

    他看着那被四个彪形壮汉，合力抬上大殿的一个镶金边的高十尺、阔八围的圆柱透明载体，水深五尺，其中一个精致如瓷娃娃一般的人儿，鱼尾人身，貌若天仙，面如冠玉，是个少女，不对，少男？也不对。

    他们没有男女之分。

    “鲛人！”

    “这！这简直难以置信！”

    “流明城里怎么会有鲛人？！”

    “传闻鲛人泪可化珠，鲛人油制灯万年不灭，不知是真是假。”

    一阵迅猛的躁动。

    陈去非亦是口干舌燥。

    朱钰惊讶地直瞪瞪看着那鲛人，她只觉得女子的柔和男子的刚，俱呈现其上，但眼前这鲛人，似乎更偏向于女子的柔。

    方年亦是频频侧目而视，眼光流转，似有所想。

    “诸位想必已经看出了此为何物，古书《搜神记》有言：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这是如假包换的鲛人，而非假冒。”

    说罢，中年男子拍拍手，立马上来一个侍者，手持长棍，探入水中，毫不留情的，用力抽打了一下鲛人的鱼尾。

    天真烂漫的鲛人还未明白什么，连现在自己身处何等处境都尚未清楚，便感到一股剧烈的疼痛骤然袭来，痛得直掉眼泪。

    几滴泪珠落下，瞬间化成一粒粒如皓月般皎洁明亮的真珠。

    “古人诚不欺我！”

    “当真落泪成珠！并无虚言！”

    “只是不知道这鲛人油，是否真的能一滴便燃烧万年不灭。”

    又是一阵愈加迅猛的躁动，如狂雷轰鸣之声。

    “诸位，稍安勿躁，这鲛人是由一名神秘者提供，至于鲛人来历嘛，自然是不明的，但总归是南海之外而来，我们流明拍卖行胆敢公开售卖此鲛人，但并不能保证买主的性命安危，诸位请掂量自身实力，再行购买之事。”

    中年男子的语气中透出无奈和苦笑，这鲛人可谓是他拍卖生涯中最值得“浮一大白”的一件宝物了。

    “现在进行拍卖，起拍价一百红露，每次加价不少于五枚红露。”

    红露，更高一级的修士货币，形如一球，通体血红。多在第五境以后的修士之间流通。

    一枚红露等于一千切玉。

    也就是说，这鲛人的起拍价就是十万切玉！

    陈去非吞了一口口水，他眼皮狂跳不止。

    “老子是江城主之子江少良，这鲛人我买下了！有种的就来抢！我出价一百五十枚红露！”

    陈去非立马把目光看向声音传来处，是五楼某个华贵无比的隔间，但看不清其中景象。

    流明拍卖行的这些单独隔间都是经过处理的，从里向外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象，从外向里就只能看到一道厚厚的白色屏障。

    但这人也未免过于嚣张跋扈了，竟然狂妄到自报姓名。

    流明城城主之子嘛……陈去非苦笑一声。

    听这声音，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

    他这等低阶修士，连红露都还没见过，别人就已经一掷千金了。

    陈去非咂咂嘴，不想了，烦。

    他听说那名江城主的修为已经是半步玄关境了，就差临门一脚了。

    也难怪其子如此猖狂自大，自己若是有个半步玄关境的老爹，比他还嚣张。

    但也只能想想咯。

    他摇头一笑。

    毋庸置疑，最后这鲛人自然是由江城主之子江少良买下，也就只有他有这个胆量，其他人就算是有资金跟他争夺，也没胆量一口吃下这鲛人。

    虽说隔间都是经过特殊处理，不会暴露自身身份，但谁又能确保隔墙不会有耳，天衣不会有缝呢？

    除非自己也有一个半步玄关境的靠山，但这还远远不够，还需要一个像流明城这样的一城屏障，借此容身自保，不令他人存有觊觎之心。

    重头戏已经提前出现，后面的那些拍卖宝物令人索然无味，好在大殿上的那名首席拍卖师实力过硬，临场能力极强，没有出现流拍的情况。

    但也是做了亏本买卖，不过，这些亏，光是鲛人带来的盈利，便可以瞬间回本。

    这场拍卖很快进入尾声。

    “本场拍卖的压轴物是一个炼丹炉，由流明城的炼丹大师赵大师的御用丹匠王师所铸，成色十成新，至于这两位大师，想必不需要在下浪费口舌了。”

    “起拍价二十红露，每次加价不少于一枚红露。”

    “三十枚红露。”

    陈去非看着旁边出声的方年，若有所思，难怪他之前一直没有作声，原来是为了这个炼丹炉。

    不过这位行者大人，他是一名炼丹师吗？

    “三十枚一次，三十枚两次，三十枚……三。”

    “三十五枚红露。”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骤然间响起，就好像在说三十五枚切玉一般。

    中年男子连续用木锤锤了两下，第三下刚要落下，那个“次”字也就在嘴边要吐出，却活生生地停住手，吞回话。

    陈去非一时间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

    “四十枚……红露。”方年嘴角一抽，咬牙跟上。

    “四十五枚红露。”那人也跟。

    “六十枚红露！这炼丹炉我江少良要了，拿回去当尿壶！”

    一时间，鸦雀无声。

    陈去非看见方年脸上阴晴不定，但是没有出声。

    另一个争夺者也没有回音了。

    “六十枚一次，六十枚两次，六十枚三次，成交！”

    明月，灯火。

    陈去非一个人走在流明城的街上，他想到今日的见闻，真是大开眼界，南海之外的鲛人，那张面容姣好的脸蛋，和那婀娜多姿的身段，真是啧啧称奇。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他只觉得自己浅陋无知。

    不过，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突破到铜皮境圆满。

    至于青木帮灭帮一事，陈去非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侠者”会证实他的清白，还他一个公道。

    这也就是陈去非为何敢和方年前往玉笥山的“侠者分院”的缘故。

    陈去非尽管是在这赶路的三日之中，也时时刻刻没有忘记修行之事，坐在牛车马车上，也可打坐吐纳，走在路上，看山看水看风景，亦是悟道修行。

    他近来只觉得体内已经畅通无阻，但还差一点什么东西。

    就像是一扇门开着，但是不知道为何就是进不去。

    这种奇妙的感觉随着时日推移，他的感知愈加清晰透彻，如有浊气不能出，十分郁闷。

    这就是要破境的前兆。

    陈去非想起之前突破至铜皮境大成期时，似乎也是如此，但当时他一下吃了十枚破境丹药，“蹭”的一下就过去了，两只脚进了铜皮境大成。

    如今，也要像上次那样吗？

    可是自己哪里来十枚破境丹药，上次突破到大成期的破境丹药，一枚只要两枚切玉，自己现在需要的……一枚要十枚切玉。

    浑身家底也只能买三枚啊。

    但他也没有办法。

    总不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吧？

    一个月后，他还要去参加灵选呢。

    陈去非可不想去到那贫瘠困苦的沙、漠两州，他一想到那些当地的土著，就一个劲的摇头，自己去了，不得脱几层皮？

    他和方年、朱钰两人回客栈的途中，中途独自出来，便是为了去往流明城的丹药集市，购置破境丹药，然后一举突破，跻身圆满期。

    如此一个月之后的灵选……唉，还是很悬啊，要是能突破到银骨境小成期，就一定可以留在水云州的小福地山头。

    至于福地……那得要冲气境的练气士或者淬血境的武夫，他摇摇头，往上就更不敢想了。

    什么三十六小洞天，十大洞天，陈去非苦笑一声，遥不可及啊。

    他心思活络，又是沉重，突然抬头仰望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才起身往流明城的丹药集市走去。

    一路上灯火通明，陈去非偶然间又看见了那个摆摊的算命道士，正在收起那个算命摊子，然后全部装进一个灰色袋子里——乾坤袋。

    陈去非认得此物，这王半仙王老道人，是个修士，而且还是个第四境冲气境之后的练气士？

    要知道这种内藏一方小天地的乾坤袋，是需要用灵气驾驭，才能灵活自如的随心使用，而前三境的低阶修士，显然是无法操控天地之间的灵气的。

    至于武夫的话，一般而言，是无法使用乾坤袋的，除非用一些特殊的方法。

    王老道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往前摸索着道路，看上去走路很是艰难。

    陈去非听见“金银玉石交合之音”，想必是今日收获满满，进账了不少银子和切玉。

    他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没有多想，便扭头去了丹药集市，一下就购置了三枚破境丹药。

    回到客栈中，陈去非已经是一个只剩下六枚切玉的穷光蛋了，当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和某个少女相比的话，他还算是一个富翁。

    陈去非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坐一个时辰后，缓缓吐出一缕浊气，然后给自己喂下一枚破境丹药。

    很快，一股暖流袭满全身上下。

    “突破了。”陈去非目露喜色。

    铜皮境圆满期。

    他看了眼自己剩下的两枚破境丹药，有些懊恼，买多了啊。

    拿回去贱卖？

    他正有此念，但一刹那，他又突然察觉到了那种奇妙的感觉。

    这，不会是……

    再破境？！

    陈去非难以置信，但他又好像想到什么一般，心头一横，连续吞下两枚破境丹药。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那种奇妙的感觉来了，只能病急乱投医了。

    “啊——！”

    他哀嚎一声。

    如遇锥心刺骨之痛。

    陈去非倒地不起，气息微弱，似是老之将至，行将就木的垂危老人一般。

    装着破境丹药的瓶子从陈去非手中滑落，滚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药，怕不是投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