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纯良的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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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陈去非

    当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时,陈去非就醒来了。

    他昨夜睡得还算安稳。

    “还有一个月就是灵选了……”他心里有些没底,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摇头道:“难不成要在这青木帮再修一年的时光?”

    话虽如此,但哪怕是再修炼一年,也……唉。

    他心底一声叹息。

    灵选,一场决定芸芸修士命运的大试。

    由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三百六十五小福地的仙门山头共同举行,公正公开。

    灵选者为十千灵地上的低境修士,在夏六七月时,被灵选分为三六九等,其后,“朱者”去“赤宗”,“墨者”去“黑门”,各行修心、问道和求长生。

    陈去非就是一名灵选者。

    但他的境界,才只是修士第一境铜皮境中的大成期。

    小成,大成,圆满。

    哪怕是再在青木帮修炼一年,他顶多也只能达到圆满期,要想入第二境银骨境,艰矣难矣。

    再言,他即便是入了银骨境,也还是没有达到“七十二福地”的上山要求——第四境,至于“十大洞天”和“三十六小洞天”,他心中不敢有半点的奢求。

    “看来,只能去到灵气稀薄的沙州和漠州两地了。”陈去非叹声道。

    的确,若他一月之后,还停留在铜皮境大成期,那便只能去到那鸟不拉屎的两州了。

    “但愿这最后一个月,能够达到圆满期,如此,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可以留在水云州的小福地山头之中。”

    陈去非已经下定决心,拿出全部家当,去青木帮的坊市,购置破境丹药,然后,潜心修行一个月,全力冲击圆满期。

    他坐在床榻上,从草席下用力扯出一个灰褐色的干瘪袋子,晃了晃,叮叮当当。

    陈去非伸手进袋中摸了摸,取出一些“弯月形水滴态”的玉石,此物名曰切玉,指甲盖大小,由灵气凝聚而成,可直接用于修士修炼,亦可作为货币在修士中流通。

    他全身家当总共三十七枚,而一颗冲刺铜皮境圆满期的破境丹药,需要十枚切玉。

    天赋较高的修士一枚破境丹药足够,至于像陈去非这种修炼了十来年,还在铜皮境徘徊不前的,三枚都有点悬。

    陈去非自然清楚自己的拙劣天资,但他只能苦笑,别无他法。

    他往青木帮的帮内坊市走去,道路两侧的景象不断变化,快速后退。

    陈去非喜欢低头走路,一边想事情,一边看脚和路。

    哒,哒,哒。

    他正在为自己的何去何从而发愁,不知不觉便到了目的地。

    陈去非驻足而视,环顾四周。

    一阵凉风吹过。

    他的发梢被撩起,露出一张干净的脸蛋,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但已经是目瞪口呆,表情凝固。

    两个时辰之后。

    陈去非看着面前一块长五寸五分,阔二寸四分,厚五分绿色令牌,上刻一个“侠”字,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老夫方年,正是一名下愚行者。”方年收起绿色令牌,他给出一个还算看的下去的笑容,“你且说事。”

    陈去非看着方年……身形干瘦,脸色苍白,秃头。

    这和他心目中的“侠者”形象完全不同。

    侠者,顾名思义,心怀天下之人,起源于修士之间,又不混于修士之中,故而自成一集团,以“侠者”自许,如青胜于蓝,冰寒于水。

    彼辈皆是赴天下之危难,而不爱其躯者,陈去非突然就想起了这句话,至于说话人,早已记不清了。

    诸侠者之领袖为巨子,巨子之下,称为行者,行者又有一干门生,其等级分明,组织严密,纪律严格。

    陈去非本以为来人会是一个高大,伟岸的中年男子,却不料是个不足五尺,其貌不扬的小老儿。

    他清了清喉咙,“咳,行者大人,我叫陈去非,青木帮的一名外门弟子,此事……”

    陈去非表情有些怪异,他最终吐出四个字,“十分诡异。”

    “哦?”秃头小老儿方年眯着那双细小的眼,他凑了过去。

    一刻钟后。

    “你是说,你一觉醒来,然后发现,整个青木帮……嗯,消失?对,消失,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全部凭空消失了?”方年用双指轻轻挫着几根灰须。

    “是的,行者大人,我话中没有半句虚言,您要是不信,可以自行巡视,侦查确认。”陈去非点头回道。

    方年盯了陈去非三息工夫,他笑了笑,“不必了,想必天底下还没有什么人,敢在‘侠者’面前说假话的。”

    “有的。”陈去非顿了一下,他微微一笑,“不过,那人还在娘胎里,没敢钻出来。”

    “哈哈,你这个耍滑头的小子。”方年朗声大笑。

    陈去非也跟着笑。

    方年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但只一刹那,他笑容全无,冷声道,“我给你一盏茶的工夫,如实交代你屠杀青木帮的始末缘由,不得有半点隐瞒。”

    陈去非脸色微变,他干笑几声,“行者大人,您莫不是在说笑,我若是做了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又岂会召您前来,这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吗?”

    “哦?看来你是十分自信了?”方年语气冷淡。

    陈去非自顾自的点点头,神色自若道:“倘若您找出证据,证实是我灭了青木帮,我甘愿接受‘侠者’的……”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一个纸片小人从土缝中钻出,一蹦一跳的落在了方年的手掌中,挤眉弄眼,憨态可掬。

    方年面无表情的抽了纸片小人一耳光,他取出一块四四方方的黑石,他下令道:“你将‘捕风捉影’之景象,通过这块能映射天地万象的‘影布石’全部呈现出来。”

    纸片小人被抽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原地打转几圈后,才稳住身形,而后便是像一个戴冠道人一般,走罡步,掐诀念咒。

    朗朗之音传出。

    一个个金黄色的符文从纸片小人口中吐出,鱼贯而入影布石中。

    一个个虚幻景象缓缓出现在两人面前。

    陈去非一一扫视,脸色随之变得十分难看。

    “这……怎么会?”陈去非一脸难以置信,颤声道。

    他看见那些虚幻景象中,出现了死状凄惨又各不相同的青木帮弟子或长老,甚至是……帮主。

    死者皆是七窍流血,死不瞑目,而行凶之人,只留下一个消瘦背影,一闪而逝。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方年指着一个虚幻景象中,那刹那间闪灭的杀人者的背影。

    这背影的总体轮廓及其细微特征,和陈去非极其相似,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这分明就是同一人!

    “行者大人,不可能,此事绝无可能!我只是一个弟子,修为才第一境铜皮境,这些人修为最高的如青木帮帮主已经达到了第五境培元境,我一个第一境的低阶修士,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本事?”

    陈去非摇头否决,他指着那个消瘦的背影,手指颤抖,语气也跟着抖,“这完全是栽赃嫁祸,到底是谁?谁陷害于我?长老李九?还是刘涉,还是柳叶?!!不对!不对,他们也死了,那到底是谁?!”

    方年眼眸微敛,思量片刻,他轻轻捻着几绺灰须,而后一笑,他轻轻开口安抚几句,“你且宽心,老夫绝非是独断专行之徒,此事是大有蹊跷,但……”

    他突然顿住,呵呵一笑:“这样吧,老夫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即可,是或不是。”

    陈去非闻言,脸色稍微好转一些,他一拭额头几滴汗,勉强笑了笑,恭敬点头道:“行者大人,您请问。”

    “你在青木帮内是否与人结怨?”

    “是。”

    “有谁?”

    “……很多。”陈去非沉默片刻,才开口道。

    “那……具体名字呢?”方年眯起那双细小的眼睛,目光凝聚在陈去非脸上。

    “李九,刘涉,柳叶……还有一些我不知道名字的。”陈去非面无表情道。

    “因何而结怨?”

    “一次……意外。”陈去非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怨毒,“我的父亲是青木帮的奴隶,他侍奉的主人,姓柳。十八年前,他和另外一个女奴隶,也就是我的母亲,诞下了我。”

    方年点点头,示意往下说。

    “我是两个奴隶结合的产物,所以,我一出生就是奴隶,在修士的世界里,奴隶永远是奴隶,不可能成为一个修士,除非……”陈去非语气变得十分平静,他甚至还笑了笑。

    他说,“我十岁那年,我的母亲被长老李九以个人名义,赠送给了十四岁的刘涉,刘涉是青木帮帮主的独子,他想要强暴我的母亲,我母亲不从,便选择了咬舌自尽,而我父亲,他是个懦夫。”

    陈去非顿了一下,他自嘲道:“我没资格评价我的父亲,因为我也是个懦夫。我父亲他没敢为母亲的死而作声,但他的主人,也就是柳叶的父亲,为了讨好刘涉,讨好他的未来女婿,把我的父亲剁成碎肉,丢出去喂狗了。”

    “他们都有权处理自己的奴隶。”陈去非语气平静道,“但我,就这样没了双亲。”

    “我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没有把我斩草除根,反而是让我脱离了奴隶的身份,正式成为了一名青木帮的外门修士,或许,他们觉得我命如蝼蚁,拿来解闷,又或许,他们是是看准了我和我父亲一样,是个孬种。”

    “是的,我是个孬种。我成为修士之后的八年,直至昨日,我无时无刻不在受他们——李九、刘涉、柳叶等人的欺辱,无止境。但我都没有吭声,我没敢吭声,因为我想活着,活到‘灵选’,然后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

    方年始终脸色如常,直到听完之后,他才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一下,“那你的仇人其实是青木帮的帮主,毕竟,如果不是因为刘涉是帮主的儿子,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是的,行者大人,您说的很对。”陈去非赞同道。

    方年骤然一声冷笑,他盛气凌人道:“小子,你这不打自招?欺老夫有眼无珠?”

    陈去非愣了一下,他旋即明白了方年的意思,忽然一笑,“行者大人,我是有宰了这群王八蛋的念头,但是,我没有那个实力。”

    “我只是一个铜皮境的低阶修士。”他摇摇头,又说,“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我……”

    他本来想要说“绝不会手下留情”,但话到嘴边,又没说出口。

    他心中苦笑一声,真是个窝囊废。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

    方年起身,他将那只枯瘦如老树皮的手,放在了陈去非头顶,猛地一摁。

    眼中寒光乍现。

    “妖孽!还不快速速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