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是一个人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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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 骄傲 翻盘 撩拨

    廖老师没有放弃我。

    他执着地频繁找我商量国赛的事情,那模样我不尊师重道地讲像极了为了爱情苦苦哀求的舔狗。

    他是个好老师,一心以为我误入迷途以为国赛不重要想靠高考硬实力,于是拼尽了全力想让我悬崖勒马。奈何口才欠佳,口水讲干了才换来我淡淡的一句“不行”。

    廖老师在肉眼可见的焦虑,老师们在观望中加入这场没完没了的劝说,同学们在观望中吃瓜+煽风点火,居然将我不参加国赛这件事推上了附中论坛。

    ……终于在不认识的人口中听到了一句关于我的中肯的评价,论坛上写着:“全国高中生生物竞赛燕城附中种子选手袁茵,其生物成绩非常优异,在大小生物竞赛中多次获得省奖和市奖……”

    看评论区却是个错误的选择。

    北雁南飞:“听说是个丑八怪。”

    lingspring:“她和校草都关系好,什么情况不用我多说了吧。”

    冷漠/:“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关心这种无聊问题,哪个班的,卷子发的太少了吧。”

    点开冷老师这一楼,众多爱起哄的高二高一列着队说:“申请超级加倍。”

    点开匿名,我在冷老师整齐划一的评论区里发了一条,但很快被沉了下去。

    鲁班:“就是,无聊。”

    回到廖老师,这场以我态度冷淡无情拒绝的纷争势必要在短时间结束,因为不久附中所有国赛选手包含生物还有物理和化学都得一齐打包送去八中培训基地,那时候廖老师再舍不得我,也不好违抗命令说领导等我把我爱徒说服了我再送人,那领导肯定得让他在送人和卸任这两个选择上精彩二选一。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合理怀疑上面给廖老师施压要他要么换人要么强制让我上了,他这几天都没来找我,办公室也不见人。

    表面上我是最风平浪静的一个,其实我心里清楚,我正在错过一生中最重要的机会。

    静静等待机会流逝就像刀口渐渐趋近皮肉完整的躯体,下刀破皮流血之时固然很痛,可是明知自己终将被中伤而无力操刀反杀对手,只能等待刀口划过空气显出刀锋,这才远胜皮肉之痛。

    尽管这样,我不痛不痒迎接周天的到来,心里盘算好周天我要做一整本遗传变异题,还要整理成小册子发到我的博客上,名字就叫“高考生物遗传变异专题得分宝典袁茵原创出品”。

    可是我没想到廖老师竟想到了办法。

    他口才不行,挖不出我的真实想法,但他脑子好,搬来了救兵。

    办公室里,廖老师,班主任端坐一方,我站在他们面前。

    我眨了眨眼睛,班主任晃了晃手机屏幕。

    我伸过头去费力地识别着。

    “1857356……”没读完我心下一惊。

    淦,我爸。

    正想伸手跟班主任和廖老师说别,廖老师眼疾手快地按了个接通。

    ……

    这一波属于逼上梁山了,狡猾的历史老师和动作快的生物老师合体威力这么大的吗。

    在老师的示意上我接过手机。

    “喂。”

    “茵茵啊,”听口气我爸十分焦急,电话那头滋滋作响机器轰鸣,我推测他还是在工地上给我打的电话,“你咋回事呢?有个这么大的事不跟爸爸妈妈说呢?”

    我一时语噎,看见正襟危坐在皮质椅上认真听着的老师又有点羞愧,本能地背过身去,压低地冲电话那头说:“爸爸,我们家就这情况……”

    “这情况怎么了?这情况我也供的起你读大学,再穷不能穷教育!”老爸的言辞一下激烈了起来:“我就是农民工出身,养出了个好样的女儿我骄傲!茵茵你说这事也不跟我说,还要人家老师打电话来,在电话里跟我说得那么辛苦……”

    “我知道因为我以为……我以为你们不会同意……”

    “我同意啊!为什么不同意?这多好的事情,高考还能加分……”

    “那钱呢?”

    “那你不用担心!我早上都打好钱给你老师了,那个姓廖的老师到时候帮你交好,你好好学就行……”

    我一阵感动,鼻尖一酸,甚至有点想哭。

    不是爸爸自信肯定鼓励我去培训的语气,不是他得知真相不怒反喜的事实,而是他的那句“我骄傲”。

    有多少时候,我只需要这一句话,就已经拥有乘千帆破万浪的力量了。

    在父母面前听到一句“我骄傲”,我便如朝圣的民众跋山涉川终于能跪下亲吻圣光那么满足和安逸,遍历山河,人间值得。

    所有外界的误解和敌意都可以化作尘埃,这一份骄傲承载了我太多的有口难言和言不由衷。

    我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爸爸却还在那絮絮叨叨。

    “你瞧你这傻孩子,这么好的事还瞒着不跟我们讲,你是国家保密局的特工啊你是……”

    “……”

    “这么久了,人廖老师不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攒钱买书,收费的竞赛就不参加,你自己算算错过了多少机会……”

    “……”

    “咱们家虽然不富裕,但好歹打拼了这么些年,你爸妈也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一下子出个什么二五八万的还是没问题。”

    ……我的头顶缓缓扇出一个?号。

    “你明明以前跟我说我们家穷的连米都吃不起。”

    “对啊,所以那时候我们都买林漠家种的香稻米啊,你吃的不香吗?”

    “……你还跟我说我小学上学的钱是从鞋垫子里扣出来的,那钱都熏入味了……”

    “对啊你小学上学啷个几个钱,我省几瓶酒不就省出来了,再说那年代有钱也不揣兜啊,小偷很多诶。”

    “……要不你现在直接告诉我我其实是百万家产的继承人算了,我能接受。”

    爸爸在电话里爽朗地笑了,他旁边的机器躁动都仿佛温柔了一些。

    “那没有,我和你妈还指望你能成为富一代呢……话说远了,这几年在外打拼,有好多事情我们跟你讲了,好多事情我们没有跟你讲,你自己心里也有了一个判断,今天我就告诉你,我们家供你上大学读书没问题,参加竞赛也没问题,因为你是我女儿,你无论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我真的时刻会为父亲的乐观和度量而感动落泪。

    意识到老爸的话题越飘越远,都快讲到大学毕业的创业规划了,也意识到后面两老师看着我脊梁骨好一会了,才想起打断爸爸,说了一句有机会再聊就挂断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通话时长24分36秒。

    我赶紧给它熄灭了,心疼班主任的话费余额一秒钟。

    廖老师终于露出了他独有的和蔼可亲的笑,看看手机又看看我,“想好了?”

    我点点头,“想好了。”

    我爸把钱都打给你了,我想不好才真的不好了。

    班主任把手机按亮又按熄,精辟地评论了一句:“人家早就想好了,重要的是什么,人家缺一个支持。”

    我缺一个支持。

    我仿佛被这句话浸透了四肢百骸,连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是的,我缺一个支持。

    从前有林漠,何宥,现在只剩下我自己,当我独自身处黑暗洪流之中,我不知该找谁要一束手电和一根支柱。

    我从来孤独,但万幸,我一直被惦记,一直被抚慰。

    来接我们的是辆大巴,车身上写着“燕城旅游”,我们都知道这不是旅行,个个背着鼓囊囊的书包上车了。

    临行前我把那套遗传变异的卷子留在了课桌里,在前一天整理好的名为“高考生物遗传变异专题得分宝典袁茵原创出品”小册子最终没能变成文章上传到我的博客,而是被我端捧着在这辆车上,陪同我一起奔赴那未知的冒险。

    念想成真的感觉原来这么棒。

    我将头埋进了u形靠枕里,在旁边人游戏和说话的低分贝环境中沉沉睡去。

    ……

    车辆终于到达目的地,我们一行人跟着老廖下车,来迎接我们的是一个年近中年半头白发的高瘦老师,他领我们去了市八中的礼堂。

    我才知道原来一所学校能容下学生的不仅有教室还有礼堂,附中没有这处地方,这无疑是见过它的附中人心中都澎湃向往的天地。

    礼堂里挤满了人,高瘦老师将我们引向一处坐下,会议便刚好开始了。

    年轻的女老师站立讲台中央,身着黑色办公套装,显得干练十足,她身后是大屏幕,大概有我们班教室投影布两块那么大,上面放着ppt。

    老师首先欢迎我们来八中培训,简单讲解了今年国赛的报名情况,阐释不同学科竞赛的考核标准,最后祝我们顺利度过培训,参加决赛。

    我这时才明白在场200个人来自各个学科各个学校,有的学校远在燕城之外,为了寻得最好的培训环境,发挥竞赛的最高水平,学校之间十八般武艺都使出来了。

    培训期间的考核远比我想象地残酷,12月份的决赛设在首都,而我们要在两个月内一路过关斩将,从市赛到省赛,击败所有出现在眼前的对手,最后与来自全国各地的顶尖选手们一较高下。

    那么培训期间的考核就起到人员分层的作用,考核分周考核和半月考核,累计排名下来,排名在末35%遣送回校,打道回府,趁早赶上高考复习。排名在中50%留用市级省级比赛,获奖了恭喜,综测上具有分量相当,没获奖也重在参与,打道回府,此时时间才过半月,尚能回校复习。只有前15%的同学,重点培养省级和国家级考试,获得名次极好,高考加分预定,而且此时时间已过两月,剩下的六门功课只需复习五门,竞赛科目的题变态到超越课本,又全是从课本上最简单的知识点出发。

    但其实,每年来培训基地参加竞赛培训的学生有限,上述的百分比对应到人数,可能就是十个中的一两个,昨天你还一起跟他到食堂打饭,第二天却被告知他已经回家了,这种事情不胜枚举。

    会议结束了,我们生物培训老师将我们召集起来又开了个小会,廖老师在旁边等着,他关切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附中的人。

    我从培训老师口中得知,培训基地现有40名生物竞赛培训生,按比例折算,至半月即10月25时,我们中将有14名同学离开,6名被提名种子选手,其余留用,不重点培养也不劝退。

    培训老师姓郑,他厚厚的眼镜片像极了啤酒瓶底:“今年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往年要更加激烈,20个筛7个的情况都有出现。所以请同学们一定要好好上老师的课,全力以赴!争取我们在上最难的生物竞赛题的时候,你自己还坐在下面听着!”

    郑老师的讲话完了,人群也渐渐松散,因为学校只派了我们三个人参加生物竞赛,我还不认识路,便跟在蒋生和林逸他们后头。

    廖老师不知从何处走来,叫住我们,对我们说了几句嘱托的话,又转过来对我说。

    “安安心心学,别搞幺蛾子了,听见没?”

    “……是,我保证不会了。”

    回答完我低下头细想,在老师面前我有不乖过吗?我哪里不乖了?

    我跟着林逸背后走,走到一半,他俩突然齐齐回头,看向我时,表情中同时有一丝尴尬。

    “?”

    蒋生给林逸使了个眼色,林逸有点不自然的咳了咳,缓慢地对我说,“袁茵,我们要去寝室,你别跟了。”

    “女寝在那边。”蒋生指了一个虚无的方向。

    我顺着手指看过去,看到了一株种在校园路上的银杏树。

    再一回头两个男孩都走远了。

    孤军作战,我独自背着包在路上走着,碰到了郑老师,正想问路,他就用手指给我指了一个方向。

    “女寝,女寝。”

    这次我顺利找到了,在宿管阿姨的帮助下,我打开了寝室的房门。

    里面已有一些人在烧热水摆东西了,应该是同为生物培训的同学,我爬上一张空上铺的床就要放包。

    有人和我说了几句话,有人和我什么都没说,我知道,除了这短暂相处过的两个月,大家不会再有什么联系。

    培训期间气氛很紧张,考核在无形中勒紧我们,使我们神经紧绷,宵衣旰食。

    我保持着自己特有的节奏和速度,知道这班上有些学霸,优秀出众光芒万丈,我看见他们却不气馁,我总应该有自己的定位。

    照老师的节奏这么适应和调整下去,周考核的排名应该不成问题,可能不突出但不会太难看。

    半月过去。

    我的手里捻着一张成绩单,上面写着“A周考核排名16,B周考核排名14,半月考核排名9总排名10。”

    AB是我在这里培训待的双周,半月考核不是简单的AB双周排名相加取平均值,而是在B周考核后另开一份附加试卷,占总排比例达到惊人的50%,而AB双周则是各占25%。

    我的总排名是10,成功进入B级待定区,将做市级和省级考试重点培养。

    林逸的总排是7,但他说这已经是他发挥得够好了,并不气馁没进入A,还说机会要在省级考试中挣回来,争取参加国赛。

    蒋生是个逆天翻盘的变态,A周他的成绩烂的可以气死廖老师,打道回府郑老师都不带说一个不字的,不过一周后他就如游戏里的英雄发育完全了,翻盘得也很迅速,半月考核做的夜很优秀,成功跻身前六,正正好总排名第6,顺利进入A区。

    末35%的同学走的很快,气氛紧张情谊淡薄的竞赛班上,也没有什么送别的悲伤气。

    我的几个室友走了,这半个月她们几个天天放学跑出校门口吃麻辣烫,直到夜里八九点才回来。

    我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的床铺正巧挨着寝室阳台,阳台外景是校门口的街头,麻辣烫店与我怀里的泡面遥遥相望,我嚼不下去泡面的时候总会看看带来的生物辅导书上那达尔文历时数年写就《物种起源》的故事。

    后面的日子虽然没有内部的淘汰与甄别,但外部的压力已经悄然撞响了警钟,我们只能争分夺秒地多做每一道题,在被窝里打着手电背远远超纲人教版生物书的知识点,在梦里梦到自己失眠,推开门是高考考场,试卷满面都是竞赛用的生物题。

    还好结果尚可,可喜可贺。

    考虑到我们是高三生,没有等待出成绩的时间,从市级的比赛开始将统一采取机器阅卷,因人数较少,所以一天就可以出结果。

    昨天,我们剩下的26名竞赛生考完了市赛,今天晚上没有晚自习,算是对我们没有休息一直在八中为竞赛殚精竭虑的微小补偿。

    我坐在八中校门口旁的麻辣烫小店里,面前的木桌放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

    对面坐着林逸,他没背书包,走进来时干净清爽,我一抬头他就抬脚在我面前的座位坐下了。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安静淡然,没有什么想说的样子。

    我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塑料封面包膜的资料,放到桌上推给他。

    “谢谢你的资料。”

    他摇摇头,声音因为许久没开口嘶哑了一下:“你留着吧。”

    我没再说什么,拿起资料塞进包里,仿若他不存在我面前似的,继续挑着碗里滚烫溜圆的土豆粉。

    这位哥静静地看我享用食物,也不吭声,他前天把一本资料拿给我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

    林逸性格好,从不向别人索取,可这不代表他会无理由与人奉献,更何况这是考前押题资料,一张张打印的都是至少数十日的心血,而且这个人是我,毫无分享价值的人海里一粒不起眼的沙。

    我嗦完最后一根土豆粉,正愁辣油在嘴上停留,在人前影响我本就岌岌可危的颜值,林逸迅速从旁边桌子上抽出一张纸递给我。

    纸的一缘尚有他手心的温度,他优雅又得体,在油乎乎的麻辣烫店有话要说又坐着等我可真是太对不起他了。

    我将纸转到另一缘,尽量模仿那从未学会的姿势,尽力优雅地擦了擦嘴,热油从嘴尖抹去,我的感觉就好多了。

    “……额”我难得主动开口,又不知道从哪说起,“额……嗯……你……”

    他又笑了,眉眼像一只小鹿,灵气,深邃,我突然想起林漠,他的笑有月牙的弧度,像初夏夜晚屋后水湾处清爽的风。

    “这次感觉发挥得怎么样?”

    “……还行吧,就是最后一个大题的两小问……”

    林逸翻找着手机,很快冲我道“答案是

    所用牧草1250g,概率3/4,郑老师刚刚在群里发的。”

    我点点头,几乎忘记端正坐姿控制情态地吐出一口气。

    “对了吗?”

    “嗯……最后一秒改的。”

    林漠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指指校门的方向。

    “回去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