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是一个人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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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 奋起 实验 朋友

    逐渐沉稳的我们迎来了轰轰烈烈的开学,过了这个懵懂的夏天,我们就都是踏入人生十字路口,奋力拼搏只为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在苦痛中咬牙坚持,为18岁成人送上一份满意答卷的高三生了。

    作为高中阶段最有压力的一年,作为高考冲刺最后的也最关键的一年,我才知道过往的我们在学校是如何视学习为草芥,才会学的那么浅,了解的那么表面,如今却为一套套模拟试卷和专题训练视为蝼蚁,踩在脚底,后悔和疼痛在为我们过去无视老师的敦敦教育做着补偿。

    我一边跟着老师一轮复习的进度,一边在现有的考试卷市场里沙海淘金,每每挑中一套具有延伸和创新的好试题,我都会有像几年前在生物竞赛获得好名次的那么高兴。

    我将历史知识点分门别类,理解性,记忆性,延伸性的知识点按照历史时代纵横向整理好,在几次模拟考中,选择题都是重灾区的我发现,基础分拿到的前提是历史必修一二三全本背诵,因此我每天至少一个晚自习都在办公室和历史老师在抽背中度过。

    其他功课我也按照各自的学科优势在一天当中划分合适的时间,复习的进度比之老师,竟也不慢反快。

    期中成绩下来,我竟也得了个班级第七,年级历史榜第81的成绩。

    “唉,我们茵茵开始学习了。”何宥没事无聊时坐在座位上就长吁短叹,我因为课间要抄写数学错题的功夫,也没时间分出一句话来怼他。

    他说了几次三番也没意思,就恹恹地趴在桌子上犯困。

    “军队还没收了你这狂徒。”我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张化学试卷,和原先写好的装订在一起,两周前新买的化学一轮复习试卷就写完了,才终于想起来他这几天话少的很。

    “嗯哼,征兵公告还没发,给他们征兵处充足的准备迎请我吧。”

    瞧瞧这口气,到时候体验不合格连夜跑去张家界蹦极都有可能。

    “话说,那个呢?”

    我换笔芯的动作一顿,落下眼,麻利地将笔芯装进笔套,拧动笔帽,笔尖在白纸上刷地落下,丝滑又流畅。

    “不知道,没联系了。”

    林漠不再和我说话,事实上自我上次在蓝宇酒吧骂过他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

    我心中涌出一阵空虚,可我知道这不是高三应该有的情绪,它只会让复习的兴致更糟。

    高考这一年,我必须收敛起正常的情绪变化,心中只能有坚定,再接再厉或重振旗鼓的坚定。

    几周后难得的月假,我在附中论坛上看到一则话题,发帖的主人昵称叫做“燕城第一深情”,很憨批的名字,发文是林漠开学后回到学校读书,配图很明显是偷拍,一副还很认真的听课样子。

    底下一大片评论。

    袅袅有依:“不愧是帅哥,干什么都好帅!”

    三生三死:“我林哥回归了,好棒!我家哥哥就是最强的。”

    你ノ别太傻♭:“不就是长得帅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仿佛已经熟知这套流程似的点进了傻老师这层楼,果不其然全是在骂傻老师的。

    这是附中的怪状,有林漠的帖子底下就像饭圈女孩聚集地,直男和路人稍有不慎就踩雷中弹,网络上都唯唯诺诺,现实中哪个会承认自己骂林漠被迫黑红了。

    我对这份帖子的质量很满意,并且傻老师的评论居然获得了6000多的高赞,屈居第二,这同平时一众高呼我为哥哥举大旗的饭圈狂欢风格的帖子相比,更是一股清流。

    在傻老师这层楼,我匿名评论了几个字。

    蔡文姬:“就是就是。友军,挺住。”

    得知林漠终于还是回来好好读书了,我心里实在欢喜,我不敢恳求当时我一时气急说出的话他能听进去多少,但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历史类班级的化学老师照说应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宁静致远大道至简的佛系老干部,无奈年级里资历大性子缓的王老师去年刚好退休了,便由在年级叱咤风云,同兼两个学子班(全理),一个普通班(菜鸡般的我们)的化学课,也是科代主任,魔鬼余接任。

    大家之所以给魔鬼余起了个这名字,起初是因为学子班天天有同学跟隔壁班同学说,我们班化学老师余老师上课太可怕,天天上课开火车抽背问题,那时还被不知情的同学笑说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一定是班上的化学吊车尾才这么忌惮余老师的化学问题。

    况且余老师长的这么可爱,圆滚滚的身材肉嘟嘟的脸,看他近于中年还那么像老小孩,笑起来和蔼可亲,哪里魔鬼了?

    学子班有几个同学一直对外刻意强调余老师的魔鬼,那时这些局外人就给余老师起了个萌哒哒的称呼,叫魔鬼余。

    直到我班受他第一节化学课的训导,我才知道那称号正是歪打正着,对的不要不要的,别人口中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福气我是怎么都不敢要。

    他的化学随堂抽背根本就不涉及最核心的知识点,而是一些边缘的问题,极富创新性,挖掘我的思考能力和实验能力。

    当我被魔鬼余点起回答一个我傻乎乎背过了所有化合价变化,方程式和医用用途的实验却唯独没背这个实验原理的时候,我反正是被魔鬼余憨憨地笑容真实到了。

    魔鬼余站在我面前把两手一摊,摇摇头对着全班同学说:“你看,这就是我说过的,知识要全面系统,才能越战越勇,百战不殆。”

    “你看看”,魔鬼余抄起我面前的化学一轮复习资料,点了点其中的一页,页脚清晰地写明了他刚刚抽背的实验原理。

    ……大哥,它藏的那么深,谁料到有人会考它啊??!

    魔鬼余仿佛看到了我的震惊,用平淡的语气说:“这就是读书高下立见的区别了,复习的层次和深度还远远超乎你们自己的想象,在座的各位选的是生化,想当医生的不可谓多,但一定有,医学生的学习生涯很长,学习理念是什么?是学无边界,什么都是我要学习的地方,不论它是一级知识点,还是只在辅导书边角出现的苍蝇小字,最后都会变成你们很珍贵的人生财富的。”

    我respect,在人生中的关键时刻碰到这等贵人,还被他当众示范指点过,我恨不得把他照片挂在床头,天天一起床便顶礼膜拜。

    我把手头所有化学资料上出现过的零碎知识点整合在一起,我原本的化学思维导图就更加完善了。

    周二的一节课上,在他随口提及银镜反应的时候,他很惊讶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对银镜反应成功的关键感到茫然,于是便开始了每天惯有的操作:先打击后安慰,用昔日学子班为他打下的辉煌来映衬我们天赋和智商方面的暗淡。

    “这个学历史的啊,确实,学起化学这种理科来,优势没有选物理的同学大。你就比如我教的另外两个班,那都全是理科生,啊,他们也很强,上次期中考试,你们还记得吧?他们就把第一二名给占了,咱们班这点呢,还有待提高,只拿了第七名,全年级选化学的班级也就八个,啊……”

    每当这时候总会有学生在下面翻白眼,我们班确实很不喜听魔鬼余讲他那两个学子班的事,因为基本上都是夸奖,这就好像做父亲的有三个儿子,每天当着最弱的小儿子夸他的大哥二哥多么优秀,久了谁都会烦,况且大家又不是没有努力,我们只是需要奋起直追弯道超车的时间。

    他这么久没有被人评教吐槽这一点的原因是他很会掌握“话锋一转”的语言艺术。

    经典句式如“不过话又说回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是历史类学生,将来高考是要跟同类考试竞争的,我们还不至于为了要超过物理类学生而操之过急,而且难度很大,所以现在,我们更应该夯实基础,从书本上抓起,根脉到细枝末节都要牢牢扣住,学校给你发化学书就是给你干嘛的?对嘛,就是给你背的……”

    “银镜反应成功的关键不会,嗯,我看大家的基本功都不太扎实,这样,这周四的化学课,来个默写。”

    我闭了闭眼睛,现在觉得他的包子脸一点也不可爱了,纯粹就是一股圆润的狡黠。

    教室里果然哀鸿一片。

    话说的没错,高三了,该懂事了,可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这真不是正常人类扛得住的极限。

    我班很会抓住适合的时机撒娇,魔鬼余也觉得他刚刚此举有点冒失,抬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嘴上说:“那这样,我再抽一位同学,他答出来了,周四的默写就取消,好不好?”

    全班安静下来,一时间教室四处响起来猛烈的翻书声。

    不少同学想趁着还能坐着的时候翻书看两眼,魔鬼余看到了他们的动作,他刻意避开了他们,将目光扫向压根没有翻书的人。

    我的目光与他对视。

    别吧,希望看得是坐在我前面的学霸林逸,刚刚只是一场幻觉。

    确实是幻觉。

    他没点我,但是……

    “何宥,你来吧。”

    全班的目光齐聚在何宥的身上,我猜此时何宥一定生出了“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全班的希望”的感觉。

    何宥果然不自然了起来。

    我也不自然了,这孩子从来不读书,点他还不如现在开始准备背书迎接周四默写。

    何宥沉稳的声线在我侧上方响起,他一向吐露不出什么与学习有关的话的嘴今日却异常利索:“银镜反应成功关键是足够的浓度,温度和界面的光滑程度,三者缺一不可。”

    我惊异地抬起头,看看何宥又看看魔鬼余,仿佛就在刚刚的一瞬间,我穿越到何宥是个聪明人的平行宇宙里。

    其他同学的反应也与我差不离十,惊讶有之,也有冷漠,但都对魔鬼余的态度忐忑不安。

    魔鬼余沉吟了一下,我们全班的呼吸感觉都凝滞了起来,他终于稍微地点了点头。

    “算你对了。”

    “woooo!”

    全班发出一阵欢呼,何宥面露笑意地坐下,与我对视一眼,也冲着魔鬼余欢呼了一声。

    魔鬼余淡笑着,欢呼声停了他才说:“可是,你们的基础都很弱,为这样简单的东西答对都要高兴半天,不默写又怎么行呢?”

    有几个热衷于上课和老师聊闲天的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老师教的好,我们一定好好学!”

    “余余勇敢飞,水滴永相随!”

    余余与“鱼鱼”同音,水滴是魔鬼余的粉丝名,水滴汇海,鱼鱼欢腾。

    有一个人提出倡议说:“老师,你带我们去实验室做实验吧,做一次实验就知道了!”

    有人接着说:“老师,实在不行放实验视频也行啊,都多久没做实验了。”

    化学实验课,学考完就再没做过,我都快忘了化学是个实验学科。

    去实验室不可能,放实验视频对魔鬼余这种上课连ppt都没有的老师来说也不太可能。

    魔鬼余脸上没表情,场面一时安静了一会,有人小声说了一句:“老师你可以自己做实验给我们看。”

    这句话乍起一阵小波澜,何宥突然一拍桌子,嘴里大声说:“实验!实验!”

    各路英雄问讯群起而响应。

    “实验!实验!”

    “余老师!余老师!”

    我一看这气氛,再看何宥,他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

    好嘛,这才应是何宥真正擅长的事情,干啥啥不行,控评第一名,现在我确定我没进错宇宙了。

    魔鬼余终于笑了,他说:“那好吧,也让你们涨涨见识,就周四吧,咱们拭目以待。”

    周四由提心跳胆的默写改为魔鬼余展示个人才艺,大家的心情都很好,上课的兴致也更高了些。

    我在座位底下朝何宥竖了一个大拇指,何宥勾唇一笑,从兜里掏出手机,递过来时闪亮的手机屏幕亮着度娘界面,赫然一个“银镜反应成功关键”的知道问答摆在上面。

    好嘛,他打字去百度的速度超过了别人猛翻书的速度,勉强算一项个人技能,在他填当兵申请表时个人才艺一栏也不算无话可写。

    何宥很期待魔鬼余周四的实验课,从他嘴里的“咱们家茵茵学习好用功哦”变成了这几天的“靠周四怎么还不到”就可以感觉出来。

    他就是这样的,在别人忙碌不已无暇其他的这年青春里,他心里涌着对前途尚不可知的兵荒马乱,急需要一点和别人共同向往共同期待的认同感。

    然而事情却不如他所愿,魔鬼余提着实验器材赶来的那节化学课,他没有来。

    他匆匆走了,在没有什么波澜的周三,众人困倦而枕书睡觉的自习课课间里,少年的书包卷着一本本必修书,却又被他从书包里一一拿开,因为从未使用,他不知道这些书承载着什么记忆或试图想让它们教会自己什么道理,从而没有随行的必要。他的书包里放了我给他的一包绷带,他好兄弟们给他的七七八八零食和游戏机,装着一包惦念驱车驶离了这所高中,这座城市,他的课桌干干净净,几天后他的书都将全部运往废品收费站。

    我给他一包绷带,希望他训练受伤时能想到自己的初心,国之脊梁从不惧绷带缠身。

    当时他潇洒一转身,急匆匆冲我道,“征兵通知下来了,哥要做祖国最强的兵。”

    他不善于与女孩告别,特别是我这样的女孩,其实他本可以什么都不说,但他还是说了,我珍重他的善意。

    我也不善于与男孩告别,见他背上书包背带,下一秒就要走了,我说了一句:“好运。”

    好运,顺遂,愿你想要的都得到,愿你永葆初心不改赤诚,再见,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