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是一个人的修行
繁体版

第三 拼图 生物 危机

    祖国万里江山美如画,人民阖家欢乐辞旧岁,电视机屏幕一到八点整便自动调整为红红火火的舞台情状,从家家户户的烟火和自家辛勤一整周筹备的团圆饭里,我才逐渐从往昔清冷的家里觉察到节日来临的活气。

    爸妈半月前才从深圳及家,一回来即是置办年货,大扫除,沉浸在过年的置办里,临了还不忘质问我一句:“这学期学的怎么样?”

    我硬着头皮将成绩单递给爸妈,除了生物成绩以外,几乎找不到可以让他们夸奖的地方。

    果不其然,家长都是批坏不夸好,指着那一串语文数学英语物理便开始了。

    “怎么才考这么点,你们班成绩最高是多少?”

    我如实回答。

    “语文数学英语都有上130的,要跟人家多学习学习!”

    我点了点头,还是心怀一丝希望的指了指末尾的生物成绩。

    意思是到这里可以夸了。

    “生物也就还行,考了96,你们班最高多少分?”

    “96。”

    “嗯,再接再厉。”

    ?

    这就没了,我早该知道。

    爸爸还拎着数学成绩那一栏鲜红的“37”不放,喋喋不休地好像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由于听的心有点累,我破罐破摔了一句:“又不是倒数第一,还有考16的呢。”

    爸爸又急了:“他考16关我们什么事,怎么不跟好的比更差的比,这是不良好的学习心态!要不得!”

    ……

    行吧,我被他的强大逻辑打败了。

    团圆饭在除夕之夜,大年初一是各家在家里过,初二始初七尾是走街串巷拜年的好日子。

    大年初二,袁伯娘一家要来拜年,她家四口人,她和她丈夫,他俩有一儿一女。

    奶奶一共有两个孩子,袁伯娘和我爸爸,他俩是姐弟。

    袁伯娘的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六岁,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随处撒欢的性子,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样子吵得我十六七的老姐姐心脏疼。我决定除了吃饭以外我不出门了。

    接下来是,大年初三。

    我在大年初三这个日子底下,用蓝色水彩笔标注了一颗小小的五角星,因为这是林漠一家来拜年的日子。

    林漠一家和我们属邻里关系,来拜年的自然不止他一家,但我只在乎他们一家。

    初四到初七,我跟着爸爸去拜年的日子。

    在这些日子上都做好标记后,我用美工刀将他们裁剪下来,一月份的纯手工日历便做好了。

    窗外烟火明炫灿烂,照的几处别人家的屋舍炫目耀眼,我拉上窗帘,装作不知道家中守岁的习俗,拉灯掩被,沉沉睡去了。

    大年初二。

    袁辉和袁莉莉怎么能这么吵!???

    七点半,我被楼下的鞭炮声吵醒,自知袁伯娘家人已至,两家热热闹闹地互道“新年快乐”“恭喜发财”,我翻了个身,抄起枕头盖在头上,试图将自己与外界的嘈杂声隔绝。

    四周的确安静了一会儿。

    有一刻,我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昨夜忘记锁门的下场便是我睁开朦胧的眼睛,发现门缝里露出一大一小两个搭在一起的小脑袋,圆圆的豆子眼滴溜着,时而打量打量房间,时而打量打量我。

    “姐姐,起床!”

    袁莉莉来掀我的被子,我的脸彻底暴露在空气外,她的小手扶着我的胳膊,十分不讲礼貌地拍着。

    我被拍烦了,又不好跟小朋友发脾气,口中念念有词:“姐姐起来了,姐姐起来了”,身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之前无比安静的袁辉突然出声:“积木!”

    两个小朋友齐齐被吸引了目光,连我也睁开了眼睛。

    袁辉手上拿着一个小盒,正拆了盒两个小孩头碰头的鼓捣。

    我嗤笑一声,这我的东西我还不认得,啥积木,这是拼图。

    ……

    不对,这拼图我明明放在储物柜二层的箱子里?!

    袁辉这个多手多脚毛毛躁躁的小朋友太讨厌了!

    “把积木,呸,拼图放回去,这不是给你们玩的!”

    “我就要玩,我就要玩!”

    “我就要玩,我就要玩!”

    好,一个装叛逆,一个学复读机是吧,让你们尝尝大人的厉害。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流畅的动作都把两个小孩看呆了。

    “放回去,不然我告诉你们妈妈去。”

    这招果然奏效,两个小孩停下来手上的动作。

    我还没得意几秒,袁莉莉这糟心孩子突然说:“你赖床!我也要告诉你的妈妈!”

    “对,我们也要告诉你的妈妈!”

    “你告状那我们也告状!”

    “你告状那我们也告状!”

    ?

    我多想说一句告吧看你们能奈我何,但理智告诉我不要在这一点上和小屁孩多费口舌。

    提前偃旗息鼓用沉默息事宁人的下场是我的房间变成了他们的游戏室。

    洗漱回来,我睡了九个小时还宕机的大脑突然比一桶冰水浇在头上的感觉还要清醒,我的房间彻底遭殃了。

    ……

    一千片的拼图我把它颠来倒去数了三遍都是996片,剩下四片我不找袁伯娘老公赔我我就不信袁。

    数完了第四遍,我定睛看了看床上的作案嫌疑人,两个已在我心里入刑的罪犯还在我零点几平的大床上蹦蹦跳跳。

    所幸我心态好可以把他们善意地理解为替我测试这床的柔软性,但直到我听见床下一根类似于弹簧的碰断声我就怎么也装不下去了。

    “你!你!都给我从床上下来!”

    ……

    “茵茵姐要来抓我们了,弟弟,快跑!”

    “快跑啊!”

    两个没葱高的小朋友从我的身边闪过,水泥楼梯上迅速传来咚咚的下楼声,不知道他们又去哪疯的我听着他们嘴里的哇哇大叫,在目睹卧室的惨状和平复几次狂突的心跳后都觉得这分明是对我的嘲笑。

    气死我了,今天我就要去日记本里义正辞严的声讨他们。

    妈妈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她在袁伯娘面前夸袁辉和袁莉莉,说他们性格好,热情开朗,还不忘损我一句。

    “不像袁茵,太孤僻。”

    袁伯娘摇摇头说:“茵茵是性格稳重。”

    我亦在心里摇摇头,这两个人的鬼话我都不信。

    这不,送走了袁伯娘一家,妈妈在洗手池边洗碗,边洗边对爸爸说:“他们家那个孩子,一大一小,吵死人了。”

    ……

    让袁伯娘唱一首《善变》送给我妈好了。

    大年初三终于到了。

    七点四十,我翻身下床,从衣柜里拿出我尚未拆封的新年冬装,紫白色的羽绒服短款外套穿在身上轻盈舒适,正好配一件浅灰色阔腿裤。

    我收拾好自己便走出大门,串门的亲戚都还未来,母亲在案板前切鸡脖。

    见我这身打扮,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夸了一句好看,还说:“今天才穿新衣啊。”

    我嗯了一声,突然想起那本生物辅导书里的便笺,又上楼去拿了。

    这张便笺是林漠的,不知道是有心留着还是无心遗落在书里,毕竟是他的东西,我想带着去问问他。

    马上就要高二了,新的选科要求还没下来,学生之间讨论出的科目组合却多如牛毛,在众多的组合里,常规与离奇并存。

    我无意好奇其他人的八卦,但关于林漠,却不一般,我真的好奇他会选什么。

    正思索间,林漠从堂屋正门踏进屋内,他一身崭新湖蓝色穿搭,袖口和裤管的纽扣设计又有工装的元素。

    他一见我,便大步上前,临至面前。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目光对视之时,他微微弯腰,用爽朗的声音对我说:“新年快乐,茵茵。”

    “……你也是,新年快乐。”

    “还有呢?”

    他总要看我打趣,我思索不及,随口唐突了一句:“……恭喜发财。”

    “哈哈哈哈哈哈哈……”旁边的一个叔叔闻言先笑了,“祝比你大不了两岁的哥哥恭喜发财,你这小女娃可真有意思。”

    “那是,那是”,林漠也笑着插科打诨,“我明天就去做生意,诶我做着生意呢,叔叔,我有一个小卖部……”

    话题逐渐变成了林漠和普云叔的小卖部,人物也聚焦到那叔叔和林漠身上,我深吐一口气,从谈话声中退出。

    隔壁家四岁的女儿颠颠地跑到林漠面前,摊开手冲他道:“哥哥,抱!”

    林漠笑得灿烂,“好,哥哥抱。”

    他把小女孩从地上抄起,搂到怀前,掂了掂,笑着点了点小女孩精巧的鼻头。

    “颖颖好漂亮啊,好久不见颖颖越长越漂亮了。”

    我在心里嗤了一声,看着小女孩精致的脸扑在林漠怀里,心里却不是滋味。

    一个十一二岁光景长相的少年抱着一盒棋走向林漠,那是这小女孩的亲哥。

    他起初高冷地把棋塞给林漠,公鸭般的嗓音却在邀请林漠:“玩棋去,在那间房,跟我来。”

    林漠跟着他走进去,我也跟上去。

    这是父母的房间,此时也聚集了不少亲戚,一张方桌前,十一二岁少年将棋摊开,林漠抱着小女孩坐下,而他对面坐着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却明眸皓齿,美丽动人的少女。

    我心下一紧,这是那家的大姐,少年和小女孩的姐姐。

    林漠跟被拐儿童似的,就这么从我身边到了他们身边,还乐呵呵地接过那姐姐的饮料,接什么接,笑什么笑,你没喝过饮料吗?!!!

    没人招呼我,我也不去搭理别人,我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无关我人生命运的人身上,旁人也不觉得我好相处,或许还会在心里觉得这个头发蓬到遮脸的人是个怪人,只是还在我的家里,他们的排斥和疑惑不能展露无余。

    现在连林漠都不理我了,我更没有待在这的必要,我从人堆里闪过,躲进厨房整理食材去了。

    妈妈几次赶我,我都不做声,而干我自己的事,她也不再说,只叹口气忙自己的去了。

    我边整理食材,边气愤的想,好像除了林漠,真的没人愿意理我。

    我俩家离得最近,童年无忌,我跟着林漠最久,玩各式各样的把式,我只有他一个朋友,他却有很多朋友找他。

    我从来就跟除林漠以外的人合不来,每次来一个新朋友我就想方设法地让其滚蛋。

    有时是别人过家家做饭的一个碗,我把它从山顶扔下去。

    有时是别人借给林漠的新玩具,我拿来把它玩坏,让别人看到后大哭而想动手打我。

    林漠老是护着我,让那些新朋友都回家去,自己则在我背后默默整理一地的玩具。

    他没有骂我,甚至没有说一句我做错了,那模样像是无条件的偏袒。

    就因为这样,我还一度以为这叫喜欢。

    直到我长大了,学到了一个新词,才知道这不是什么可笑的喜欢,这分明是该死的同情。

    他从来不会让身边的人难堪,尽管一切都是表面和平那也好歹称作和平。

    所以后来他不再安排新朋友处在我们中间,有的只是我和他,他和他数不清的别人。

    他同情我,因为小伙伴都害怕我,大人们都觉得我长的奇怪,坏孩子都说我丑。

    我天生值得一场厄运,他想我少受些周围人的指责,这是他泛滥的善心。

    所以我知道他做再多都不是喜欢我,是对视弱者一样的我的同情。

    无论他再怎么笑脸盈盈,我都能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丑陋的我自己。

    “林漠是个大讨厌鬼,是个做作的虚伪的大讨厌鬼……”

    我把胡萝卜切成丁,手起刀落,念念有词,模样像极了正在进行诅咒仪式的女巫。

    一道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我怎么听见有人在骂我?”

    我吓一跳,不用回头便知道是他,也不转身,只默默的闭嘴切着。

    “你刚刚到底说什么呢,我挺好奇的。”

    “……给你准备新年贺词呢,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屁。

    “那感情好,你把我八十岁的生日愿望都许好了。”

    “……呵呵呵呵呵。”

    我干笑两声,还是背对着他,心里酝酿着厨房重地闲人勿进的话语,正打算赶走他。

    他突然开口说:“……你转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切菜,没空。”

    “真有事,快点儿。”

    我沉默几秒,举着菜刀转过身,林漠背着光站在我面前,看着菜刀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

    “那啥,就是问问,选科的事,你有想法了吗?”

    我眉心一舒,这句话我正也想问,放下菜刀,我如实回答:“选生物吧,再选一个化学,生化比较好,最后选地理还是历史,我没想好。”

    林漠手摸脖颈,思忖了一会,喃喃地说:“和我想的一样。”

    “?”

    “你爸给我看了你的成绩单,你的优势学科很明显。”

    ???

    爸?人艰不拆懂不懂?这不是摊开肚皮求抚慰,大义灭亲给隔壁家的孩子看笑话吗?

    我又看了看林漠,高挑的个头修长的身形再加上人畜无害的白净面庞。

    不愧是我喜欢的人。

    低情商:偏科。

    高情商:优势学科很明显。

    林漠还在思考,我却抑制不住我的好奇。

    “你呢?”

    “我也选生化,比较纠结是选历史还是物理。”

    物生化,历生化,如果是历生化,我再选个历史,那分班后很可能在同一个班!

    “我们老班说,物理是理科,历史是文科,选物理以后考大学专业机会会变多。”

    “……哦。”

    行吧,随便人家,“成绩还行”的有得挑,“有优势学科”的能守着碗里的就算了。

    我从兜里掏出便笺,在围兜上擦了擦递给他,切完辣椒的手好辣,那股味道估计已经附到纸上去了。

    “你东西……夹在上次你给我的书里。”

    他没有犹豫地接过来,这令我很意外,仿佛他的洁癖只是在凹人设似的。

    “哦对,我都忘记了,谢谢。”

    我试探地冲他道:“你做过上面的题,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我还能理解,有几道题还挺有趣的。”

    “……你喜欢生物?”

    “……嗯,我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吧。”

    “那你有空,我可以带你去生物竞赛,看看你水平怎么样。”

    “真的?可以诶。”

    里屋传来长辈叫林漠过去的声音,他收信向我暂别,我端着碗,心花怒放。

    我喜欢生物,他对生物感兴趣,啊,四舍五入不就是他喜欢我。

    ……

    自作多情是需要迷之自信的。

    吃毕饭,长辈围在一桌聊闲天,我和妈妈还有江婶在洗手池清洗碗筷。

    江婶说庄稼今年收成不好,找工作难,林漠的学费又得拖着校方自家省点外出借点,说到难处时一向坚强的江婶竟哽咽说不出话来。

    我心里尚不是滋味,更何况是妈妈。她柔声道江婶你有这情况早跟我说,我带你去深圳,那深圳工作多,工资高,去那干一年一家的生活都有着落。

    我妈说话能把人迷的五迷三道,一来二去江婶竟同意了。

    江婶节后便同我爸妈一道南下,在深圳一个电子厂谋生活去了。

    不过那时的我未曾料到,这世界上的许多意外,都有一个最不为人在意的开始。

    故事的最初就已经把结局确定好,任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命运的齿轮一刻不停,修正和退出都被碾作齑粉,出局的命运和微妙的误会全都化成钝刀扎在了每个人心上。

    林漠错了,表面和平不配为和平,这是危机的前兆,它的结果是难以收场,在平静的日子里撕裂成永无白日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