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黑暗。

    如附骨之蛆，啃噬着少年的灵魂。

    闷热，窒息，充斥在这令林毅甚至无法做出伸腰转身的逼仄空间中。

    他费力地锤击敲打着周围，可除了拳脚传来的撞击金属重物的疼痛外，毫无进展。

    林毅早就意识到，自己被禁锢住了。

    金属导音效果格外出色。

    他将左耳俯贴在金属壁上，无法探知的外界，传来嘈杂的声响。

    “该死，八名星仕、三百多重铠骑士，居然都没能留下头失去紫河丹的雷泽巨人。”

    “千年难遇的紫河丹，竟然被个没有星灵犀角的异族妖魔给吸收了。”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希望能将他炼成灵丹，萃取出紫河丹的精髓。”

    如此嗓音浑厚，应当是名中气十足的中年人。

    语气如此霸气狂妄，定然是秦岭城中的当权者。

    唯唯诺诺的应答声逐渐隐去，格外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几乎不可闻。

    “尊敬的张晨丹师，拜托了。”

    中年人一扫先前的桀骜，语气轻柔三分，言辞也用上了尊称，来者身份定然不低。

    “尽力而为。”

    被称为张晨丹师的男子声音很好听，清脆中带着数分缥缈，有种云雾山巅，清风拂面的感觉。

    嘈杂声隐去。

    少年眼前出现了处空明，一缕柔光渗入，刺得他双眼微微眯起。

    “配药。”

    张晨话语轻柔，却带着不容拂逆的强硬。

    数个白丝绾发的小童，各自捧着铜盆，顺着那空明处倾倒物体，十余种未曾见过，但辛味刺鼻的药干被抛了进来。

    少年即便再笨也能猜到，自己身处的位置，乃是个丹鼎。

    竟要活生生地将自己炼化。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打心底升起股凉意，蔓延至后背脊梁骨。

    不行，不能活活被烤成药猪，得想办法逃出去。

    林毅猛然伸出胳膊，趁又一个童子倒药时，顺着丹鼎炉口，攥住了他的衣襟。

    “不想他死，就放我出去。”

    少年咆哮着嘶吼。

    “那可不行，你是药引子，若放走了你，这丹可就无法炼了。”

    张晨言语慢条斯理，似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那我就跟他一块死。”少年怒吼，扯住药童的手再添了数分气力“你添柴点火，他也会被活活烧死。”

    啪。

    折扇拍打手掌的响动。

    “这倒提醒了我，这小童不死，炉门没法关闭，确实影响成丹的品质。”

    当啷。

    大力传来，林毅手腕有冰寒之感传来，却是个兀然出现的冰锥刺穿小童胸膛，贴在他的掌心上。

    “区区个小童，与紫河丹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死了便是死了。”张晨的渺渺仙音中，却有着不加掩饰的贪念“倒是你，异族妖魔，本师是担心若是重伤于你，怕对成品灵丹造成瑕疵。”

    他语气稍顿，旋而却是话锋骤转。

    “横竖是死，你何必自讨苦吃呢？”

    林毅心中咯噔了下，讪讪地缩回胳膊，他毫不怀疑，若自己不配合，这连自家童子都说杀就杀的张晨丹师，绝对有办法让自己生不如死。

    “对咯，识时务者为俊杰。”见林毅识趣，张晨语气显得有些高兴“其实也没有多少痛苦，最多七日，你就会被炼成灵丹，助城主大人领悟渺渺星灵天道，令他修为更上层楼。”

    想来，先前那睥睨狂傲的中年男子，便是这秦岭城关的城主。

    不过，张晨漫不经心地话语，却令少年毛骨悚然。

    七日成丹，这无异于告诉个被抛在巨大汤锅中的活人，只要捱过七天，你就会被活生生做成肉饼肉汤，令人头皮发麻。

    “紫灵丹，怕是你自己享用吧。”林毅不知该如何接话，话锋骤转，恶言讥讽“你对那城主，还着实是忠心啊。”

    反正左右是个死，不如给这张晨搞点事情，哪怕恶心恶心他也成。

    不曾想，那丹师张晨，却是丝毫不以为意。

    “若你真能萃取出紫河丹的精髓，莫说区区秦岭城城主，便是反出这大秦，也未尝不可。”

    “只要能吞下紫河丹，这星灵大陆人族七国，哪个国家不将我奉为上宾？”

    “得窥星灵天道，那可是足以肉体兵解，羽化登仙的存在。”

    话语中满是憧憬，以及无尽的贪婪。

    “不跟你废话了，若你能萃取出紫河丹的精髓，本师绝对会亲自为你造作衣冠冢，以王侯规格打造。”

    哐当。

    炉门闭合，丹鼎下炉火大盛，炙热在狭小的空间中越发肆虐。

    林毅额头有密密细汗渗出，随着丹鼎内温度飙升，那十余味药干开始融化。

    生死危机将至，他反而显得格外冷静。

    紫河丹？

    心灵天道？

    肉身兵解，羽化登仙？

    以及那个巨大无比的雷泽巨人，以及数年来的困惑如山洪海啸般扑面而来，在他僵硬的脑中肆虐。

    温度继续攀升，化作粘稠汁水的药干咕噜咕噜冒泡。

    严重脱水的少年，遁入到了种格外飘渺的状态。

    五光十色的画面，在脑中走马灯般旋转。

    巨大的棺材，寂灭的黑暗，岁月的流逝……

    漫天的火雨，满地的岩浆，狰狞的脸颊……

    冰封的地球，无尽的孤寂，满是白雪的星球……

    坍塌的建筑，毁于冰火的科技，沉入地底的怪诞巨型钢铁巨兽……

    最终。

    画面定格。

    身躯庞大，满脸哀伤与亲近的雷泽巨人，以及那声仿若穿越了亘古，飘荡至耳边的那声哀鸣。

    “先祖！”

    轰隆。

    光陆离奇的记忆轰然崩塌，淡淡的紫气从少年脱水干瘪的寸寸肌肤中弥漫而出，浓稠的药液逆流回溯，脱离了引力开始向上流淌，覆盖了林毅全身。

    “紫气，紫气。”

    张晨欣喜若狂的大吼，透过丹鼎的金属外壳，飘入少年耳中。

    飘渺无定，捉摸不透。

    刹那间，少年感觉自己的意识脱离了身躯，顺着弥漫的紫气，不断向外倾泻。

    他看见了座古色古香的屋舍，十余名满脸惊惧的童子，以及位手捏法诀，披头散发，状似癫痫的老头。

    “这，就是张晨吧。”

    林毅虚无缥缈的意识，笃定的自言自话。

    紫气开始朝着张晨汇聚，将其笼罩其中。

    烟气凝成的触手，顺着他的七窍灌入，恍惚间，巨大无比的白色海洋呈现在少年眼前。

    海洋中，有着无数岛礁，每处岛礁上都有个形态各异的张晨。

    尚在襁褓中的，辛苦学业的，新婚之日的……

    林毅好似个幽灵，惨白的汪洋上飘荡，他在寻找着什么。

    群岛尽头，同样有个披头散发的张晨，他也在手捏法诀，聚火炼丹。

    丹鼎的另一侧，有面铜镜，镜中，张晨仙风道骨，端坐莲花高台，远处，祥云万千，仙音吟唱，依稀可见云中有琼楼玉宇，万千仙人含笑相迎。

    这，是仙境？

    这，便是张晨的贪念？

    幽灵落下，静静地立在张晨面前，可那疯癫的老头却视若未见。

    “火，太小了。”

    “有紫气，紫河丹必成。”

    “加火，加火，加火！”

    幽灵附在张晨耳畔，低声呢吶。

    现实中。

    披头散发的张晨猛然睁眼，双目通红，如坠魔道。

    “添火，都给我添火。”

    蜷缩在角落的童子哪敢违背如若着魔的张晨的命令，各持异木香油，倾灌在丹鼎下方。

    被贪念左右的张晨，手印转变，狂风大作，吹向丹炉底端。

    风助火势，火借风力。

    整个屋舍内，炙热的宛若盛夏晌午。

    “丹师大人，不能再添了。”

    “火势太盛，会炸炉的。”

    惨白汪洋中的岛礁上，幽灵般的少年继续蛊惑道。

    “添火，添火，他们想要阻止你炼成丹药，不像你羽化登仙。”

    屋舍中。

    张晨攥掌成拳，毫不留情地砸向那苦苦哀求的童子，当即将他的脑袋轰成血沫。

    “你们谁敢阻我成仙，我就杀了他。”

    冰锥穿胸，头颅炸裂。

    如此短的时间内，两名童子死于非命，剩下的哪还敢忤逆，不要命的将燃料添在丹鼎下方。

    狂风大作，火如群魔乱舞，整个丹鼎都被赤红的火焰吞噬。

    屋舍内，房梁，书桌，家具开始着火。

    嗤啦嗤啦。

    金属丹鼎上开始有龟裂痕迹出现，即将炸炉。

    滔天火势，阻挡了满心恐惧的童子们的视线，在恐惧死亡的心理驱使下，他们仍然源源不断注入燃料。

    惨白汪洋中，张晨的贪念岛礁越来越膨胀，那面铜镜也愈发巨大，其中的琼楼玉宇，仙庭圣地已近在咫尺。

    无数衣袂飘飘，长须齐胸的仙人面带欢笑地朝张晨招手。

    “仙庭，我来了。”

    “我，我要成仙了。”

    宛若血盆大口的铜镜，猛然坍塌，在即将砸中张晨贪念的霎那间，仙庭溃散，露出无数的血雨腥风，犹若地狱；鹤发童颜的仙人刹那间变得血腥通红，好似无数恶魔要将他给吞噬。

    “啊！”

    张晨怒吼，双目中红光退散，笼罩他的紫气也瞬间龟缩会满是裂缝的丹鼎中。

    “救，救命！”

    这是张晨最后的遗言，可惜无人听闻。

    轰隆隆。

    巨大的响动，震得大地动摇。

    火光滔天，瓦砾乱飞，碎裂的丹鼎，如若最顶尖的暗器，扎入张晨与童子的体内。

    旋而，呼啸而至的气浪，将他们卷入空中，又重重砸将下来。

    身死道陨。

    弥漫黑雾中，一个人形暗影立起身来。

    他，咧嘴而笑，白齿慎人，状若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