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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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洪灾(1)

    老章看柳迟一味躲闪不是办法,那石不义趁隙来取自己性命岂不糟糕,便说道:“喂,石不仁,看我先杀了你弟弟。”于是假装要对倒在地上的石不义下手。

    石不仁闻言果然大惊,弃了柳迟来保护石不义,刚一转身,老章就喊道:“打他命门!”

    柳迟见石不仁背脊空虚,不假思索便打出一拳。石不仁正要回头,背上命门吃了柳迟重重一击。人这背上有数处要穴,莫说是比武过招,就是寻常时候也要注意保护,不可使其受凉受伤。这命门便是其中最为紧要的穴位,穴在第二腰椎棘突下,两肾俞之间,当肾间动气处,为元气之根本,生命之门户,故名命门。此穴若受到寻常人的重击,伤者甚至可以丧命,何况柳迟内功已有相当修为。

    石不仁背部中了一拳,燕眼环睁,目眦欲裂,怒道:“小杂种你敢偷袭我?”便奋不顾身要抓柳迟,柳迟看石不仁面目可怖,拔腿便跑。

    石不仁一边追一边狂怒,追不到数步,喷出一口鲜血,爬在地上,抽搐呻吟。柳迟惊魂未定,回过头来看,却不敢靠近。

    老章这才走过来,说道:“石不仁石不义,猎犬终须山上丧,你二人满手血腥,可曾想过也有今天。”

    石不仁已不能动弹,仍咬牙道:“你….你趁我不备,叫这小杂种…偷袭我。有种…和我决一高下...呼呼呼呼…”

    老章也不答话,双手环抱石不仁的头颈,用力一扭,柳迟正想制止,已来不及,石不仁脑袋一歪便断了气。

    柳迟责备道:“老章,我们只求离开这个鬼地方,不要多伤人命了。”

    老章冷冷地说道:“妇人之仁,死在此处的便是你我二人。”又走到石不义身前,用尽力气往他天灵盖拍下。刚拍了一下,那石不义疼得厉害,顾不得死活打出一掌,把老章打飞出去。

    老章见石不义还不曾毙命,勉强站起,又走到他跟前,再次举掌,要拍打他的天灵盖。柳迟冲过来,捉住老章手臂,说道:“够了!你也受了伤,就此算罢。”

    老章吐了一口唾沫在柳迟脸上,怒道:“你知道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叫老子作罢。”

    柳迟看着老章,不知道他满腔怒火从何而来,反正是一声不敢吭。老章甩开柳迟的手,“啊”的一声长啸,又一掌拍在石不义天灵盖上。也不知道石不义断没断气,老章似是把所有的抑郁与仇恨都要发泄出来一般,猛往石不义的头上又砸了十来下。

    柳迟被老章疯狂的举动吓得不轻,也不敢再劝阻,只坐在那里呆呆出神。老章喘了几口粗气,才冷静说道:“我知道你嫌我过于凶残,怪我滥杀了两个狱卒,又不给石不仁石不义留条生路,对吗?”

    柳迟激动地咬着唇,颤抖着说道:“我师傅说,习武之人,不能为不仁不义之事。我情急之下偷袭了石不仁,见你滥杀生命却不能加以制止,我便是那不仁不义之辈,我武功再好又有何用?”

    老章平静地说:“我武功尽废,自问打不过石不义,得知你从另一个犯人处学到了小明心法,便知道你其实也练过大觉心经,于是教你练功,利用你带我越狱,打败石不义;你内功已有所成,也成功逃出来了,我与你自然各不相欠。但要是你侠义心肠,责怪我卑鄙嗜杀,要打死我为石不仁石不义兄弟、以及两个狱卒报仇,我也自问不是你对手,你这就动手罢。”

    柳迟依然呆在原地,沉默不语,老章站起来,冷笑道:“我看你这人真是优柔寡断、婆婆妈妈,必不是能成大事的人。”说罢,从石不仁石不义身上搜出两袋银子,扔了一袋到柳迟脚下,说道:“既是大侠饶我不死,老夫便告辞了,你我各安天命,后会无期。”说罢向柳迟一拱手,身影便慢慢没入树林里。

    柳迟听了老章的说话,思量许久:大概我的确是个婆妈的人。但是成不成得了大事又有何相干?我只想替柳老爷柳夫人讨回公道,好让柳家回复往日的欢声笑语而已。

    柳迟草草埋葬了二石,看着久违的天空,想着上京面圣,该先去哪儿?先找何人?如何说起?种种未知状况让柳迟百味杂陈,但此地不可久留,他只得拾起钱袋子,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天明,柳迟才摸出树林,来到了西华驿。驿站一切仍如数年前无异,想起柳刚在此被庞满残忍杀害,曝尸荒野,心下一阵难过。随即转念,当时一拨官差说自己是颖昌府的,要来接管柳闰余,莫非柳老爷和夫人被囚于颖昌?正欲往颖昌方向起行,这时驿站的一个差役喊住了柳迟,说道“小官爷,你要往颖昌府去么?那儿正发大水,百姓都前往京城避灾了,劝你还是不要进城去。”

    柳迟心道:颖昌闹洪灾,大家都往京城躲避,柳闰余夫妇也很可能被迁往京城。于是便问差役道:“谢谢大哥提醒,我从南边来,正要往京城去,不知道走哪条路,能避开洪水,最快到达?”

    那差役说道:“你要上京,只怕也难,因为各处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大量涌入京城,朝廷已颁下禁令,百姓只许出不许进。”

    柳迟问道:“颖昌发大水,灾民四处可避,何必都入京城?”

    差役说道:“哎,你自南方来,有所不知,这次洪灾数百年一遇,黄河冲决孟津渡堤坝,改道东北,孟州、荥阳、卫州皆被淹没。其支流亦决口不断,甚至波及到河南府,密县、颖昌皆不同程度受灾,整个京西南路几乎无一地幸免。”

    柳迟闻讯更为担心,又问道:“那么除了京城之外,何处是避灾的好去处?”

    差役说道:“聚集最多灾民的地方,乃是荥县,那里靠近孟津渡口,离河南府又近,地势也高,所以成为最大的避难处所。同时,朝廷已钦命开封府尹包大人前往视察灾情,相信不久便到。”

    柳迟谢过差役,决定先去荥县探查。

    柳迟赶路来到一处镇上,饥肠辘辘,正要寻间茶楼用饭,那小小一间店,却是人山人海。柳迟好不容易挤了进去,看个究竟。

    只见三五张小桌坐满了客人,其他人或席地而坐,或倚柱而睡,催促上菜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掌柜的手忙脚乱,哀求道:“各位大爷,行行好吧,你们都睡在这儿,我还怎么做生意啊。”

    有一个汉子骂道:“老子就是来吃饭的,又不是不给钱,怎地不做我生意么?”

    另一个穿得得体的中年人也说道:“就是啊,我们躲洪水,躲了百几里路,来歇息一下怎么了?我有的是钱,你赶快上菜。”

    掌柜又说道:“咱家小店,一下子也招呼不了这么多人啊,你们排好队,一桌一桌来,钱给足了,管你们够吃的。不要横七竖八的到处坐,成何体统啊?”

    一个年轻人拍了下桌子,说道:“别啰嗦了,赶紧拿吃的来,信不信老子把你的店给拆了。”

    那掌柜也无可奈何,摇摇头便下去了。柳迟见打尖不成,只好去别处找吃,刚出得门来,手肘被人一撞,撞他的人倒是翻了个踉跄。柳迟正要上前扶起,后面却有个老者追出来,指着那人骂道:“光天白日抢钱啊!来人啊。”那人连忙爬起,向柳迟淬了一口,翻身便跑。那老者哭道:“抢钱啊!我的钱啊!”

    这时酒楼里的人都探出头来看,却无人上前相助。柳迟心肠一热,从地下拾起一颗石子,用“分星拨两”的手法,瞄准那抢钱汉子的脚轻轻一掷,那汉子唉哟一声,扑到在地,所窃银两散落地下,柳迟上前拾起,交还给老者。那老者接过银两,称谢几句便离开,那抢钱的人瘸着逃离了现场。

    这时两个乞丐却围了上来,把柳迟往一边拉,说道:“这位侠士,真是少年英雄,像你这般行侠仗义的人已经不多了。”

    柳迟被夸得不好意思,忙说:“哪里哪里。”

    其中一个乞丐虽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看上去年轻甚轻,眼神清澈明亮。另一个乞丐较为年长几岁,身材也是十分单薄。

    那年轻的乞丐说道:“有一件事情,让人愤愤不平,可是我两势单力薄,正要你这样的热心英侠替我们...不,替老百姓讨回公道。”

    柳迟本来一心寻找柳闰余下落,不愿招惹是非,但是这两人一阵吹捧,夸得柳迟下不了台,只好硬着头皮问道:“是什么事情让你们愤愤不平呢?”

    年轻的乞丐说道:“黄河泛滥成灾,难民都涌到荥县避灾去了,但是荥县的粮食不够灾民们吃,许多人都饿死街头。”

    柳迟道:“那我也没辙啊,我又不种粮食,再说,据我所知,每个地方的米店都有囤一定数量的粮食以备灾荒的,怎么不找米店去买呢?”

    年纪稍大的乞丐说道:“就是这间米店,垄断了荥县的粮食,趁此灾情之际,哄抬粮价,现在荥县一斗米的价格是其他地方的十倍有多,你说离谱不离谱。”

    柳迟自幼在柳庄长大,柳闰余做的是米粮生意,所以也常听大人们说米行的行情如何、行规如何。深感这米店的米价确实是贵得离谱,而且明显是囤积居奇,趁洪水发灾难财。

    那年轻乞丐又说道:“百姓敢怒不敢言,官府又不作为,只能看着买不起贵米的贫苦人家活活饿死,你说是不是该去管一管。”

    柳迟说道:“这的确是过分,问题是别人就不肯降价,我又能做什么事?”

    年轻乞丐说道:“你且和我们走一遭,要是侠士你看不过眼,我俩愿助你一臂之力,盗出他们粮仓粮食,分发给灾民,不也是好事一件?”

    柳迟拿不定主意,心想反正本要去荥县,不如且同他们一行,再作计较。

    柳迟三人到了荥县,城里外皆搭起临时避难的帐篷,无数灾民都安置其中,饿死的、病死的、淹死的,尸体被席子盖住,暂置于路旁;老弱病残,苟且于街衢,一路上哭声不绝于耳。

    柳迟自幼虽然失去双亲,好歹有柳闰余夫妇收留,衣食不缺,从未见过如此惨状,心里大为震撼。

    两个乞丐把柳迟带到城内一家米店,只见熙熙攘攘、沸沸扬扬,许多百姓都在米店门前喧闹。

    其中一个汉子,趁着喧闹之际,冲去米店的米袋里掏了一把米,塞在兜里便跑。没跑出两步,米店出来两个壮汉一把抓住,翻到在地,往他身上就是一顿暴打,那把米散得一地都是。周围百姓有上去捡的,被汉子们捉住,也是一顿拳脚招呼。

    那年轻乞丐就大声说道:“够了,你们这是动用私刑,再说了,是你把米价抬这么高,才导致百姓抢米的。”

    一众百姓都支持道:“就是啊!太黑了!”

    这时米店走出一个锦衣绣袍的男人,便是米店的老板,说道:“既然买不起就别吃,要吃就得按价付钱,要闹事要抢的,可别怪我家丁手下无情。”

    年长的乞丐说道:“玲珑,别跟他说那么多,咱们带着百姓一起抢,看他家丁多,还是我们人多?”

    那男人眉头一皱,往店里头一招呼,又陆续从内室走出七八个大汉,米店的管家说道:“好呀,和我们来硬的是吧,你们听着,谁来抢就打死谁,不要手软。”

    那十名家丁都齐声应是,吓得众人鸦雀无声。

    叫玲珑的乞丐推了推柳迟,柳迟上前抱拳说道:“虽然是公平买卖,用抢的总是不法所为,但眼下黄河泛滥、灾情严重,人们流离失所,饥饿难耐,你作为米商,不但没有丝毫恻隐之心,反而哄抬米粮价钱,借灾难牟取暴利,实在有违公理。不如你把米粮按原价卖给灾民,我相信大家都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