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合宫上下一片热闹。昨天下的大雪还没化，丫头们正忙着往树梢上结五颜六色的绸带子，被雪景映衬着煞是好看。嫔妃们都簇拥在太后宫里守岁，美酒佳肴、歌舞升平很是热闹。太后喝了几杯就推身体不适去休息了，皇帝皇后也赶紧去伺候。太后年年三十都不开心，大家也都习惯了。她俩一走，一众妃子一下就放松了，也开始痛痛快快喝起来，寰贵妃本是个不胜酒力的，被人狠狠灌了几盅，实在头晕，找个借口准备先回宫。头晕也不想坐轿，宫侍就搀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景阳宫走。

    刚进宫门，就有人上来回说皇帝来了。她吓得酒一下就醒了。年三十皇帝一向都是宿在皇后宫里的，怎么这个时候来这儿了？也顾不上多想，她赶紧整整衣冠进去了。

    皇帝孤零零一个坐在西向窗前，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寰贵妃看着他的侧影，忽然觉得他很可怜，真真的孤家寡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没有一个能说说话的人，谁也不敢跟他说真心话，也不敢听他的真心话。

    寰贵妃默默走到他身后：“皇上，不冷吗？开着窗仔细吹着风！”

    皇帝叹了口气，伸手关了窗，又默默坐到床边。

    “皇上，是有什么心事吧？愿意和臣妾说说吗？臣妾虽愚钝，总算有个好耳朵好嘴巴，好耳朵愿意倾听，好嘴巴绝不多言！”寰贵妃默默跟过去，帮他轻轻捶腿。

    皇帝扭过头，眼里隐有醉意，盯着寰贵妃的眼睛：“娴儿，朕能信你吗？”

    他竟然叫她娴儿，她的闺名，十几年未曾有人叫过了，她一下有点热泪盈眶，坚定地说“皇上当然能信臣妾，臣妾陪着皇上这么些年，是个什么样的人，皇上应该一清二楚！”

    皇帝点了点头。“朕清楚，朕其实很清楚，不然今晚我也不会来找你！娴儿，你，和你们徐家，到底站在哪一边？”

    这么直白，问的这么猝不及防，寰贵妃一下懵住了。哪一边？皇帝说的是什么？哦，是了，那一边是太后！

    “当然是皇上您这一边，皇上，您在哪边，我们徐家就在哪边！”这话听着像奉承拍马之言，但寰贵妃知道，爹爹当年助皇帝登基，是受先皇所托，完全是为了万民能有个好皇帝，他们徐家绝对不是太后一党。徐拓只知道先帝请了无数名师精心培养了皇帝治国经略，却根本没料到太后会借此培植势力，把持朝政。她上台后把先帝的股肱之臣借谋逆之罪杀个干净，朝野上下到处都安插耳目，还组织了一支只听从她调遣的护城军。皇帝愚孝，一直十分顺从母亲，今日之言不知为何，寰贵妃想了想，也不敢深说。

    “娴儿，你是不是觉得朕特别没用？只敢躲在母亲身后做个傀儡？”

    “皇上何出此言，您只是孝心赤诚！”

    “孝？哈哈哈哈……”皇帝苦笑着摇头，一脸痛苦，语含哽咽：“朕以前觉得母亲好可怜，父皇不喜欢她，平白顶了个皇后的名号，却终日见不到父皇。那时候，她总是偷偷哭，摔东西，朕看她那样，很是心疼，暗暗想着以后一定要对母亲孝顺，不让她再哭。朕一直也是这样做的，只要她想要的，朕统统都给她，全让给她，全拿走……她杀了朕的师傅，朕忍了；她杀了那么多忠臣，朕忍了；她杀了四弟六弟，流放了其他弟弟，我也忍了，只要她开心，朕愿意给她背这个骂名！

    可是现在，她要杀了她！朕真的要崩溃了！”

    “谁？太后要杀了谁？”寰贵妃大惊失色。

    “我的长淩，我的九妹妹，她要杀了我的长淩！”皇帝终于顶不住悲怆，哽咽着，“我已经一再退让，求她只要留纯娘娘和长淩的命，一切都听她的。她把她们扔到北三所自生自灭，她不让人给纯娘娘诊病，我都没干涉，我真的太懦弱。

    纯娘娘已经被磋磨死了，我本来准备把九妹妹想办法送出宫的。今天晚上，我听见她对皇后说，那个丫头不用留着了！我知道，她说的是长淩，每年三十父皇都要宿在纯娘娘那里，一点脸面也没给她这个皇后留。父皇薨了，她把仇都算到她们母女头上。长淩活一天，她一天不痛快。长淩这回，活不得了，一切都晚了！我这样的人，做儿子失败，做皇帝失败，没想到做哥哥也如此失败！”皇帝越说越激动，捶胸低泣。

    寰贵妃第一次看见如此失态的皇帝，他甚至忘了称朕，现在的他，只是他。平日的他，总是冷静自持，温文尔雅，许是饮了酒，又戳中了伤心处，这才找到她聊以慰藉。他在痛苦时能想起她，来找她，让她心里很温暖。

    她抓住他的手，摩挲着，安抚着，等他冷静一点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不晚，皇上，您冷静点，一切还来得及，只要您去做，一切都还来得及，您信臣妾，只要您想做的，臣妾都帮您！那么，您确定您要违背太后旨意，救下九公主吗？”

    “朕确定，朕一定要救她！她不能死，朕必须保住她！甚至，朕也要……保住天下！”皇帝抬眼直视着寰贵妃的眼睛：“娴儿，你会帮我吧？父皇给我的天下、妹妹，你们徐家，会帮我保下来吧？”

    “皇上，只要您想做的，臣妾都陪着您！”

    在寰贵妃软言安抚下，皇帝终于迷迷糊糊地慢慢睡过去了。寰贵妃却是一点睡意全无。皇帝向她吐漏心声，明显是带着醉意的。不知道在他清醒后是否还能做出同样的决定！她没把握！但她想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