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医院肿瘤科的手术中心。

    一大早小江昊就被推入手术室，由麻醉科的医生进行气管内插管全身麻醉。

    手术预备室里，江黎作为主刀，季晗作为一助，两人穿着绿色的手术无菌衣，站在不锈钢水槽前进行消毒处理。

    偏凉的消毒液从江黎修长的手指上淋过，因为长时间握手术刀的缘故，她的食指指肚上已经生出了些许的茧子。

    “这次小江昊的手术费用跟医疗费用还多亏了你帮着解决，要不然真不知道手术还要拖多久。”江黎一边清洗指甲，一边冲着身旁的季晗说道。

    季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说：“这次能顺利，也多亏了胸外的顾俊，他在胸外那边帮着说了不少话，不过你还是打算在院里大会上反对刘翀引进DC-CIK？”

    “这是两码事，”江黎清洗完手，双肘打直举起，朝着手术预备室外面走去，“等手术顺利完成后，我们再谈这个问题。”

    手术室的门自动拉开，江黎率先走进来，巡回护士早就举好手术衣等着。江黎双手伸进手术衣的衣袖里，一个利落的转身，巡回护士为她系好背带。

    小江昊已经完成了术前麻醉，整个人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

    整间手术室内，气温始终保持在21°并且无菌状态，季晗作为一助站在她的对面。

    他望着面色严肃的江黎，说道：“由于患者胸腔内中央位置被肿瘤完全占据，并向胸膜内突进，我们根据病情事先设计了三套手术方案，最终选择了第一套方案，先进行肿瘤切除，在进行胸膜脱剥术，处理浓腔问题，保障术后肺部复张。”

    江黎昨天晚上已经将手术全部流程都模拟了许多遍，每一个步骤应该做什么，都了然于胸。虽然她在国外专门研究儿童癌症与肺类癌，但做这类儿童罕见癌症的手术时，还是会有些许紧张。

    “时间：4月23日上午九点，手术正式开始。”

    江黎看了一眼手术监护仪器的显示屏上呈现的患者体征状态，戴上了binocularloupe（开普勒氏双目放大镜），从器械护士手里递过电刀，划开了胸腔皮肤，与皮下组织，筋膜。

    “胸骨锯。”

    “开胸器。”

    江黎破开胸骨，小江昊的胸腔立马暴露在了手术野中，巨大的肿瘤呈实囊性占据胸腔中央，心脏被挤压到右侧，左肺部也被胸腔中的肿瘤压扁。

    “儿童胸膜肺母细胞瘤是一种恶性程度很高，较为罕见的儿童恶性肿瘤，临床表现缺乏特异性，误诊率很高，手术预后比较差，需要手术与化疗联合进行治疗，大部分儿童医院的儿科医生，没有充分认识到PBB的严重性，对于出现气胸，多发部位囊性病变，肺囊肿家族史，DICER1家族性综合征的胸腔占位性病变患儿，应该给予足够的警惕性。”

    手术室一旁的观摩室里，陆嘉嘉等一应实习医与住院医站在观摩室的LED屏幕前，记着笔记，屏幕中传来江黎的同步教学。

    “手术刀。”

    “止血。抽吸。”

    “血管钳。”

    手术室中，江黎握着手术刀，已经超过了2个小时。

    躺在手术台上不过8岁的小江昊，因为出血和重度全身麻醉，陷入了沉睡，脸色显得异常苍白。

    随着江黎切断肿瘤瘤体，双手从小江昊胸腔中取出一大团如同哈密瓜大小的囊性瘤体，放在了巡回护士早就准备好的不锈钢托盘上。

    就在她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把小江昊的心脏归位时，手术室里的监护仪器突然响起了警报。

    看守仪器的护士立马回过头说道：“病房发生心脏室颤！”

    季晗看了一眼对面握着尖头手术刀的江黎，额头上已经沁出大颗汗珠，手术已经进行了两个半个小时，却在肿瘤切除后发生了意外。

    他眼里满是关切：“肺部一侧还遗有部分瘤体，要不然换我来切，你来进行除颤复苏，时间等不了太久！”

    江黎点了点头，立马跟季晗调换了位置，同时接过护士递过来的除颤仪。

    “250焦耳，充电！”

    江黎用除颤仪直接贴在了小江昊的心脏上，随着一阵电击，心监上仍没有反应。

    江黎立马说道：“250焦耳，充电！”

    她又试了一次，心电上仍然没有反应。

    江黎立马将除颤仪递给了护士，双手托住了患者的心脏，用大拇指进行心内按压复苏。

    “准备同步进行心内按压！”

    另一边，进行肿瘤切除的季晗，他洪亮不容置疑的声音，也在手术室内响起。

    “电刀。”

    “抽吸器。”

    “尖头手术刀。”

    然而，就在江黎进行心内按压时，她看着小江昊的心脏，又看了一眼现拉出来的心电图，眉头皱成川字。

    “患者可能患有心脏二尖瓣狭窄！”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季晗。

    “之前患者在急诊科来就诊时，曾经发生过心脏骤停，但当时心电图并没有查出异常，我以为是肿瘤压迫心脏导致心脏骤停，可现在看来，并不是。”

    季晗也没有想到，手术渡过最危险的阶段，顺利切除肿瘤，眼看大功告成之际，发生了意外。

    “现在没有时间考虑，如果确定是二尖瓣狭窄，必须同步进行人工心脏瓣膜置换！”

    江黎又确定了一眼护士手里捧过来的心电图，点头确定：“基本确定是二尖瓣狭窄。”

    季晗看了一眼二助的魏晨：“现在立马联系心外科，取一个生物瓣过来，赶快！”

    魏晨不敢耽搁，急忙转身跑出了手术室。

    江黎低头看了一眼心监，仍然显示室颤波。

    她抬起眼睛外的开普勒双目放大镜，望向了显示屏，手狠狠握在了一起。

    她最害怕的意外，还是发生了。

    江黎看向重度麻醉的小江昊，突然孩子四肢强直痉挛，面色出现异常潮红，喉头发生痉挛。

    季晗将遗留的部分瘤体切除完毕，急忙趴在了小江昊的鼻头前，探听，蹙起眉头说道：“患者可闻间断喉鸣。”

    之后立马用染血的橡胶手套触及了小江昊的颈部动脉：“颈动脉搏已经不能触及，心电显示心律波形不规则，仍是室颤波。”

    江黎立马继续进行心内按压，忽然心电监护仪上一声刺耳的警报响起，室颤波消失，不规则的波形突然变成了一条直线。

    小江昊脸部皮肤出现异常樱桃红，嘴唇颜色由暗红色转为了青紫色。

    江黎额头大汗淋漓，继续心内按压，头也不回的说道：“擦汗！”

    巡回护士立马拿起纱布块，为她将额头上的汗珠擦掉。

    季晗将小江昊的头部后仰，双手托起了他的下颌，保持呼吸道畅通，冲着巡回护士说道：“立马下病危通知书，让家属签字！”

    巡回护士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病危通知书，走出了手术室。

    此刻手术室外等候的童心福利院院长杨奶奶，立马在福利院江阿姨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护士，我们小江昊怎么了？”

    巡回护士将病危通知书递了过去：“术中发现孩子有二尖瓣狭窄，心脏骤停，江教授跟季教授正在手术室里抢救，同时还要联系心外，同步进行二尖瓣狭窄置换，杨院长你赶紧签下字。”

    已经68岁的福利院老院长，整个人听护士说完险些摔倒在地上，大家伙费了这么大力气，挽留这个孩子的生命，可老天爷怎么就不能放过这孩子一次，为什么厄运偏偏抓住苦命人不放呢！

    杨奶奶拿着笔，看着病危通知书，手都在颤抖，她用力将手按在墙壁上，死死压着笔，一个扭曲的名字，狰然瘫在病危通知书上。

    手术室内，江黎与季晗换位，季晗继续做着心内按压。

    江黎翻看小江昊的眼皮，发现他的瞳孔已经出现扩散，立马吩咐道：“准备一毫克静脉推肾上腺素，尼可刹米、洛贝林、地塞米松、碳酸氢钠、阿托品、胺碘酮肝素、硝酸甘油。”

    护士立马忙碌起来，按照江黎下达的命令，有条不紊的开始注射。

    同时，手术室内另有一名护士全程记录手术与抢救过程。

    隔壁的观摩室里，所有实习医跟住院医，瞧着头顶上LED屏幕里的画面，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就在季晗进行第四次人工复律时，江黎在另一边眼中露出惊喜：“小江昊肌肉出现松懈，有呼吸症状！”

    季晗继续按压。

    谁知江黎翻开小江昊的眼皮，眼里的惊喜稍纵即逝：“瞳孔持续缩小，但没有对光反射，颈部大动脉依旧没有脉搏。”

    她看了一眼心监，仍是一条直线波。

    季晗看向江黎：“换人。”

    江黎立马换到季晗的位置，继续进行心内按压。

    五分钟后，魏晨取回来生物瓣，但手术室里的情况，让他心情沉重。

    江黎继续进行着心内按压。

    “十下。”

    “二十下。”

    “一百下。”

    心电监护仪上，仍是一条平缓的直线。

    十五分钟后，患者彻底失去意识，心脏无法恢复窦性，人工复苏宣告失败。

    季晗气喘吁吁的看向仍做心内按压的江黎：“江黎，小江昊可能……”

    江黎凌冽的目光扫向季晗，让季晗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江黎继续翻看小江昊的眼皮，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患者瞳孔已经停止扩散，对光反射仍没有反应，准备心脏起搏器。”

    季晗猛地的抬起头：“你想用起搏器自激心脏？”

    心脏起搏器，双腔起搏器，利用导线经由静脉血管，直抵患者心房。

    “这是我能想到，唯一可以一试的办法，我们只要他的心脏跳起来，维持完成生物瓣的植入，就能恢复他的心脏缺陷，让血液在心脏完成回流。”

    季晗继续维持心内按压，另一边，江黎同步开始置入双腔起搏器，随着电极的刺入，起搏器启动，在心室内发射电子脉冲，刺激心室。

    十五秒后，随着起搏器快速跳动，季晗手中的心脏忽然传来轻微的“嘭”的一声，随后这声音逐渐开始放大。

    “嘭，嘭，嘭。”

    安静的手术室内，这强有力的心跳声，仿佛一柄锤子，狠狠敲在了所有的心头上，让人全身随之一震。

    心监前看着仪器的护士忽然喊了起来：“心电有反应了！”

    季晗继续进行心内按压。

    江黎翻开小江昊的眼皮，拿过手电筒照射，整个人松了口气：“患者双瞳全部缩回，出现对光射弱，有吞咽动作。”

    心电前的护士跟着说道：“心监显示QRS宽波，维持十个波段，患者恢复正常心跳！”

    江黎顾不得开心，立马站在主刀位置，声音波澜不惊：“继续进行手术。”

    “手术刀。”

    “生物瓣！”

    江黎顾不得早已被汗水打透的无菌衣，拿过托盘上早就准备好的生物瓣，进行心脏生物瓣植入。

    小江昊因为心脏二尖瓣狭窄，导致他的心脏二尖瓣的位置，完全变成了一个单向阀门，左心房的血液无法流向左心室，可随着生物瓣的完全植入，憋压许久的血液瞬间冲破了这道阀门，完成了血液回流。

    手术室里跟观摩室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一个小时后，江黎完成了胸膜脱剥术，看着二助魏晨进行内脏排压跟关胸，嘱咐起来：“一会儿先去带患者拍一个片子，看看肺部复张的情况如何？之后术后胸壁加压要包扎的紧些，防止反常呼吸，造成缺氧症，之前跟放射治疗科的陶大伟主任已经确定了采用IVA-Do化疗方案，（异环磷酰胺+阿霉素+长春新碱+放线菌素D和IVA异环磷酰胺+长春新碱+放线菌素），要多注意患者术后的预后工作。”

    季晗脱掉了手术衣，用带血的橡胶手套拍了拍这位年轻二助的肩膀：“今天大家都辛苦了。”

    魏晨丝毫不嫌弃自己肩膀上的血手印，甚至仿佛得到了某种莫大的肯定与认可，脸上满是振奋的神色。

    江黎跟季晗一前一后走出了手术室，童心福利院的杨奶奶急忙走过来，一把握住了江黎的手，泪眼婆娑，声音几度哽咽：“谢谢你江教授，要不是有你在，我们小江昊肯定活不到现在，你就是他的再生父母，老太太无以为报，在这里给你跪下了，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啊！”

    “别杨奶奶，你这是干嘛！”

    江黎一把搀扶起福利院杨院长：“这本就是我们当医生的职责，何况小江昊能活到现在，最应该感谢的是您，要不是您为他筹钱治病，他可能等不来这场手术。”

    杨奶奶握住江黎的手不愿放开：“我以后一定天天求菩萨保佑你们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要不是你们，这孩子真的可能……”

    江黎辞别了福利院的众人，跟季晗走到了走廊的落地窗前，季晗在自动贩卖机取了两瓶水，递给她：“今天你表现的很不错。”

    江黎大口喝下了半瓶水才觉得过瘾，听着季晗的话，笑了起来：“只是不错？”

    季晗眉梢一挑，轻笑了一句：“不止不错，江老师你很厉害。”

    江黎满意的笑了：“这还差不多，季老师你也挺不错的。”

    季晗望着江黎的笑脸，窗外的阳光撒在了她的脸上，让季晗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

    都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过惊艳自己的人，否则往后余生的岁月里，你会对她念念不忘，成为你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月光。

    季晗心想，江黎可能就是他这一辈子，念念不忘的那一抹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