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瘤科的医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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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 医院不是打打杀杀

    下午一点,肿外临时加台了一名直肠癌复发并伴有绞窄性肠梗阻的手术。

    患者是一位25岁的网红主播,身体情况较差,被安排了术前肠胃减压,定的手术方案是坏死肠段切除术。

    这台手术原本是李春荣教授主刀,但对方临时有事,做不了这台手术,所以加台到了季晗身上。

    手术室外,巡回护士拿着手术同意书让家属签字,并没有为接下来的手术感到任何担忧:“也是你们运气好,这台手术原本是李春荣教授主刀,但李教授有事抽不开身,就加给了我们科的季晗季教授,季教授是我们肿瘤外科第一把刀,像这种手术要加季教授的台,起码给排一个多月的队。”

    家属听了以后,担忧的脸上总算有了一抹纾解,对着护士表示感谢。

    手术室里,器械护士走了出来:“季教授刚才来了电话,让进行术前准备,十分钟以后送上去。”

    李晓军是这台手术原定的一助,拿过手术方案意见书看了起来,皱起眉头:“谭谈是二助?”

    护士回答:“是,原本季教授的手术,谭医生都是二助,就把李春荣教授原定的二助给换掉了。”

    李晓军听着心里不是滋味,他谭谈连一个住院总都不是,凭什么季晗每台手术都让他当二助?还不是因为谭谈有个当院长的爹,所以季晗才会格外照顾他。

    几分钟后,电梯连带患者,直接上了C楼手术中心。手术预备室里,李晓军跟其他几位主刀医生站在不锈钢水槽前洗手,预备室的门打开,穿着绿色无菌衣的谭谈走进来。

    他拿过手术衣,将衣服抖开准备换衣服,就听见洗手槽前李晓军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没看见这边主刀正洗手嘛,到一边换去,别碍眼。”

    谭谈没有多说话,拿起衣服走到预备室里比较空旷的地方换起了衣服。

    李晓军洗完手,回头看着他,训斥起来:“以前做规培的时候,带教老师没教过你换衣服嘛?手不能接触衣服内侧不知道嘛!脱掉,重新换!”

    谭谈轻轻嗯了声,脱掉身上的手术衣,扔进了垃圾桶里,回身拿了套新的,重新换上,不曾想李晓军又是狂风暴雨式的一阵狂骂:“你是怎么过的规培?知不知道什么叫无菌操作?你以前规培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好好学!真以为医院是随便的地方,以为自己有人就能肆无忌惮了?”

    听着李晓军话里的弦外之音,肝胆外科的主治医生看了李晓军一眼,看似和气的笑道:“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他好歹也是住院医了,又不是实习医,怎么会穿不好一套无菌衣?”

    李晓军回过头去,表情十分严肃:“你的意思是我故意为难他?”

    肝胆外科的主治笑了起来,抽出几张无菌纸,擦干手臂上的消毒水:“凡事不要做的太过分了李晓军,大家都是一个科的,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这样吧?你不服气大主任的处罚结果,你可以去找大主任呀,真没必要在这跟一个住院医锱铢必较,很掉身份。”

    李晓军气极反笑,心里的怒气一点点上涌,将手里的指甲刷暴躁的摔在地上,刚要走过去动手,手术预备室的门开了,季晗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预备室里的几人,走到洗手槽面前,拆开洗漱包,进行术前无菌处理。

    手术预备室里的其他人都寂静无声。

    季晗刚才在门外,也听见了李晓军对谭谈的故意找茬,作为谭谈的二线医生,也是上级医生,别人很难指摘他是无事生非。李晓军这次职称晋升落空,谭谈在里面的确负有一定责任,当时出事的时候,作为一线医生并没有选择最完美的解决办法,导致事件升级。

    但这件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李晓军的粗心大意以及对患者手术并没有认真对待,而且事后把责任都推卸到了住院医谭谈的身上。

    只是季晗已经连台39个小时了,加上癌变与侵袭原理实验室的科研工作连轴转,他现在心力交瘁,加上肿瘤科本来就是是非之地,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耐心跟力气,再去管同事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另一边,江黎接到通知,小江昊的病情研讨会等季晗的手术一结束,马上就进行。江黎知道季晗又加了台肠梗阻,腹部探查直肠癌切除术,就算在熟悉手术,也要两个小时以上,而她担心季晗已经连续加台39个小时了,这样的工作强度,怕是熬不了多久。

    等她到了手术室旁的观摩室时,里面已经有了几位实习医,正拿着笔记本准备记录手术中的要点。

    手术直播的屏幕里,二助谭谈开始调节无影灯,对准了患者的上腹部,打开了全照模式。

    几位实习医都有些兴奋:“听师兄说,季老师的手术从下刀到缝皮,几乎每台手术都是开完全台。”

    “所以才叫你们认真看啊,领教一下什么叫肿瘤外科的开刀艺术。”一旁肿外的住院医忍不住骄傲起来。

    手术室里,季晗接过二助手里的高频电刀,已经对患者进行了开腹,一助急忙用抽吸器进行抽血。

    季晗利落的破开浅筋膜,肌肉,每一步都干净利落。

    谭谈立马用筋勾勾住了外翻的皮肉。

    随着腹腔完全暴露,binocularloupe(开普勒氏双目放大镜)视野中出现了一段已经发黑的肠道,肿瘤已经很大,堵死了患者肠道,只是接下来的操作,让观摩室里的人都变了脸色。

    只瞧季晗顺手接过来护士手里的排便袋,用肠钳掐断了坏死的肠道,随之患者肠道里积压了不知道多少的粪便,随着一股恶臭的气味开始蔓延,像是淤积的河滩,突然找到了宣泄口,汹涌的喷射进了排便袋里,一大坨黄黑的粪便喷涌而出。

    观摩室里江黎却看得津津有味,几位女实习医再也忍不住呕吐起来,急忙朝着观摩室外面跑。

    江黎认真观察了粪便的颜色,若有所思:“瞧着这粪便颜色,应该是肿瘤逐渐长大堵死了肠道导致的肠梗阻,最后严重直接导致整段肠子坏死。”

    听着她说的话,身旁一位男实习医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嘴里嘀咕着变态。

    手术室充满了恶臭,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皱眉的表情,唯独季晗依旧一张脸在无影灯的笼罩下,显得更加清冷。

    江黎隔着屏幕发现季晗佩戴binocularloupe(开普勒氏双目放大镜)的眼睛很独特,他的眼睫毛要比其他男性都要长,大学时她第一次看见他,也是被这样一双眼睛瞬间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季晗在肠道粪便排空之后,将手伸进了患者腹腔,用食指拉出了已经坏死发黑的肠道,索性肿瘤并没有扩散转移,他拉开坏死的肠道,直接下达了切除命令。

    紧接着进行胃部与肠道的吻合手术。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当季晗将手中弯头针连接的缝合线提拉到最高处,完成最后的缝合时,手术室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随之一声剪刀的“咔嚓”声,宣布手术完成,大家都松了口气。

    季晗一言不发的离开了主刀的位置,巡回护士急忙帮他脱下手上沾着鲜血的橡胶手套。

    “接下来交给李晓军来完成吧,进行器官移位,内脏排压后,进行逐层关腹操作,记得用吻合器。”

    观摩室里,江黎瞧着季晗手术完成,发现他几乎所有的魅力都在手术台上,而私下里大家讨论他最多的,还是他平日里的冷漠寡言与不近人情,以前在大学时,江黎就怀疑过季晗是不是有些自闭,只是后来了解多了才发现,他是真的不喜欢说话,性格实在是很内向,而且有的时候还会害羞。

    季晗走出手术室一转身,就看到了从观摩室走出来的江黎,“你怎么有空过来?”

    江黎讪讪而笑:“你不知道我现在比较闲?院办的入职手续还需要走流程,我现在手底下只有一个病人,大部分时间都很清闲。”

    季晗指了指盥洗室:“我先去洗一下,你在这等我,然后咱们一起去科室。”

    江黎点点头,摆手让他先去,刚好手术室里巡回护士跟器械护士还有麻醉师,都走了出来。

    “每次参加煞神的手术,我这一颗心都悬着,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是不知道,上次一台手术,一助好像是魏晨,熬了三天实在熬不住了,结果因为精力不济,打乱了季教授的手术步伐,被狠狠训斥了一顿。还有一次,是器械护士小周,被季教授无情的批评了几句后直接在手术室嚎啕大哭,你们猜季教授说什么?”

    其他几人都很好奇:“说了什么?”

    麻醉师冷冷一笑:“季教授居然说,要哭出去哭,别妨碍我做手术,这么笨以后就不要出现在我的手术室了。”

    “啧啧,真是无情,怪不得季教授三十多了依然单身,他干脆跟手术室一起过得了,毫无情趣可言。”

    麻醉师跟着笑了:“医院不是打打杀杀,医院是人情世故,我看咱们肿外的季教授,这辈子也不可能懂人情世故这几个字。”

    巡回护士摇了摇头:“也是,听说这次小谭医生被处罚,季教授也没有求情,可小谭医生都跟了教授了三四年了,平日里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季教授要是能在大主任那求求情,没准这个处罚也就撤销了,毕竟小谭医生的确也很无辜,而且李主治还把气都撒在他身上了,不就因为小谭医生的父亲是医大四的谭院长,他就认定了人家小谭走后门,这什么人呀!”

    “现在整个肿瘤科,大家私下里都议论这件事,这回经过李晓军这么一闹,好了,全科室,全医院的人,都知道谭谈他爹是医大四的院长了,大家都带有色眼镜看他,肯定都以为他是走后门进来的。”

    江黎听了科室里的同事对季晗的评价,没想到他工作了快十年了,居然还没有融入医院这个大群体里,以前在大学时,季晗貌似就不是很合群,只是江黎没想到自己好心帮助谭谈,反而却害了他。

    没一会儿,季晗就简单洗漱出来,换了身崭新的白大褂。江黎跟他并肩朝着科室里的病情研讨会议室走。

    “你应该听说了谭谈跟徐有树的事情,其实这件事我也有一定责任,如果我当初不插手这台手术,也许他们也不会受到惩罚,但我仍然觉得谭谈当时的做法没有问题,总不能因为找不到二线医生,就让患者躺在手术台上,肚子里插着钉夹置放器,在那干等着吧?”

    季晗依旧面无表情,“医院有医院的规定,违反手术操作规定就要受到惩罚。”

    江黎犹豫了片刻:“我是说,惩罚可以,但刘翀这个惩罚是不是有些太重了,你能不能帮忙去求求情,谭谈毕竟是你手底下的住院医。”

    季晗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不能。”

    江黎气得牙痒痒:“季晗,做人有时候需要变通一下,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季晗看了她一眼:“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去了美国七年,怎么一点都没有变,七年前你也是这样,喜欢漠视规矩,不蹈常规,我说过,你这样迟早要吃大亏的,现在医疗体系已经很紧张……”

    江黎呵了一声:“那也比你见死不救,冷血无情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