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是首最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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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跨过去

    大约在接近中午的时候,雨终于是停了下来。

    一旦雨散云开,太阳也跳出来了,那金色的圆球洋洋得意地挂在天空,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残局。充沛的水汽洋溢在天地之间,太阳光穿透过去,照耀出七色的虹光,厚而不浓,纯而不烈。

    练到这份儿上,起码有三个小时了,晨杏肚子也饿了,陆望则一直都很饿,他今天一口饭没吃呢。

    肚子饿其实是小事,陆望还是很想练下去,但嗓子也确实很累了,他发的声音都沙哑得很。

    晨杏在任何关于声乐上的问题都很有发言权,安慰他说,“放心,嗓子痛和嗓子累是两回事,嗓子累是正常的,嗓子其实是两片肌肉,你练声是锻炼它们,当然会累了。”

    陆望点了点头,“哦,就和下蹲完了第二天下不了地一样。”

    晨杏疑惑,“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干嘛要这么形容?”

    陆望摆手说没啥。

    晨杏也不在意,站起身子,先把吉他收盒子里,“走吧,总算可以出去了。小陆,你家在哪,我送你啊。”

    陆望说了个地址,又问,“晨姐回哪里啊?”

    晨杏说,“我住锦园大酒店。”

    陆望使劲在脑子里记住这个名字,然后说实话,“没听过。”

    晨杏转了转眼珠子,忽然看向陆望,脸上带笑,“你知道我住那边儿多少钱一天不?嘿嘿,五百!”她一伸手,比划五个手指出来。

    陆望好半会儿才结结巴巴说,“五百一天!?”他心想自己一个月生活费也就这么多啊。

    晨杏笑嘻嘻说,“那可不是,毕竟四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正常情况一天要接近一千呢,我这都是订了好些天有折扣的。”

    陆望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崇拜,但是晨杏爽归爽了,一心想自己这么大名头对方没听过,几百块票子就把他吓住了,又意兴阑珊,忒掉价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陆望的眼中也变了,变得金光闪闪,也变得距离遥远。这场雨一旦停下来,脱离了一个私密的空间,陆望忽然发现“晨姐”这个称呼不是那么叫得出口,他这个没爹没妈的衰仔,告白失败的挫比,而对方是个年纪轻轻就要旅游全国,在国民级节目里大放异彩的姑娘。

    晨杏道,“小陆,其实你还挺有天赋的,可以找个声乐老师继续发展发展,再不济陶冶情操也可以的。”

    陆望道,“……啊……我一定试试。一定……一定……”

    说话间已经关了房门下了楼,摩托车上不免有些水珠,但这年头的女孩子身上随时随地都带着卫生纸,晨杏拿出来一张擦拭一遍,先坐在前面,又拍拍车椅的后位置,“上来。”

    陆望上去了,他少坐摩托车,还未发车已经有不平衡的感觉,但不敢抱住晨杏,便用双手紧紧抓住屁股后面的保险杠。

    晨杏察觉到了,嘻嘻一笑,“充小绅士啊。”扭过头来,伸手抓住陆望的手,引导着他抱住自己的大腿,她教训起来,“绅士归绅士了,但这可不安全,上路了能把我俩都抓进去。”

    陆望没说话,他已经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了,晨杏穿着一条牛仔裤,包裹着一对笔直修长的腿,她似乎有过一些锻炼,陆望的手上可以感觉到紧绷大腿的弹性,有个莫名的声音让他抓一把试试看,他当然知道是不行的,为了抵抗这个声音便已经倾注了所有的心力。

    晨杏自己戴上了头盔,也塞给陆望一个,在摩托的轰鸣声中,两个人从废弃工厂往外飞驰。

    陆望和幺舅的出租屋离纺织厂不远,大约一公里,他之前就是自己走过来的。那是一片很有年代感的筒子楼小区,房间两室一厅,一个月的租金才八百,比晨杏一日的住宿费略高。

    一路无话,直到摩托车停留在小区大门口,陆望连忙下了摩托车,心中的魔鬼总算消失了,但又有些微微的遗憾。

    转头看向晨杏。

    他看得好久好久,晨杏都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不过以她的性格可不会表露出来这种弱势。

    于是便反过来也看着陆望,瞪大了眼睛,鼓足了气势,希望把陆望也看得不好意思,“怎么?”

    陆望说,“晨姐,你在珠盈市还要呆多久啊?”

    晨杏道,“大概一个月吧,我这边还有些网上认识的朋友,都玩音乐的,早联系好了要交流一阵。而且珠盈市不是有些景点吗,据说人文气息都挺浓的,我也想一个一个看了,采采风——这次纺织厂其实给我很震撼的感觉,之前给你看的那些照片,我找到那些照片上地点现在的模样,古今的对比真的很让人有感触,一路下来我都想了不少旋律呢。就是这场大雨突如其来,把我吓得全忘光了,回去我还得仔细想想,哎,也不知道能想起多少……”

    她说到这儿,眉头皱得紧巴巴的,一张脸委屈又埋怨,蛮好看。

    晨杏的性格特征很明显,即使才见面一个上午,陆望也找出不少她的特点,比如一旦遇着事情就容易絮絮叨叨,跟老婆婆一样。但她说了这么一长串,陆望只注意到“一个月”。

    陆望大着胆子,“晨姐,我对学唱歌这事儿很感兴趣,我能找你问一些问题吗?不过老实说,我没办法给你什么钱,你要是想去周围的景点游玩,或者问纺织厂的事情,我可以给你当导游,你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真心感谢晨杏教授她的发声技巧,他提前准备好用丹田发出声音,比平日中气更足,否则肯定会越说越小声的。

    当然,表面功夫做得再到位,他心底还是忐忑不安。

    但结果是喜人的,晨杏眼睛一亮,“哎,对哦,我那些朋友都玩音乐,平日里也是夜猫子,让他们跟我去爬山是勉强了点。我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喜欢上唱歌了,不过你不是在上学吗,什么时候有时间啊……”

    陆望心脏咚咚跳,赶忙说,“只有周六下午和周末上午。”

    晨杏呆了一呆,“哇,这么吓人啊,幸好我辍学了。”

    这话如果说出去,什么家长老师大概都得喊打喊杀,陆望权当没听见。

    于是晨杏留下了电话号码,陆望虽然没有手机,但家里有座机,约定好了互相联系,晨杏很欢迎陆望通过自己去了解唱歌,她自称这叫“大功德一件”,陆望心情很好,回了一句,“以后晨姐成佛就靠我了”。

    ……

    和晨杏的接触让昨天以来的坏心情全都不翼而飞,陆望蹦蹦跳跳避开水坑地往家里走去,直到来到门口才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身上的“累累罪行”。

    用钥匙打开门,幺舅陆旭正躺沙发上看《家里儿女》,一听到声音头也不抬就问,“发生啥事儿了?还拿我一瓶酒,早上你是去纺织厂睡了是吧?”

    陆望闷声闷气地说,“我昨晚告白失败了。”

    陆旭气定神闲风轻云淡的模样破功了,他一下子翻身,脑袋从沙发靠背下一窜就冒出来,瞪大的眼睛像是要吃人,“什么!?告白?谁?”

    陆望说,“宁亦文,你见过的,开家长会的时候她帮班主任招待过大家。”

    陆旭似乎回想了一下,“哦,那姑娘啊……有印象,冷冰冰的,没人气儿,难怪拒绝你。”

    陆望说,“也别这么说,她人挺好的。”一边说,一边往厨房里走了,抬手抓着围裙往身上系。

    他和幺舅都是糙爷们,陆望以前母亲在的时候当然不用做饭,但陆旭几年前跑运货卡车,一去四五日不回家都很正常,陆望也只能被迫学会了做饭。当然,现在陆旭改换行业,成了一名光荣的出租车司机,偶尔也待在家里。

    在发现外甥的娴熟厨艺后,陆旭准备彻底交接这份神圣的权力,陆望几经推辞不敢担此重任,他们在长时间的互相制衡状态约法三章,一人管一天的做饭,另一人则负责洗碗。

    陆旭道,“哦,所以你就伤心欲绝,拿我的酒喝?嘿,大胆!”

    陆望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半死不活地说,“我错了,今天我洗碗。”

    陆旭嬉皮笑脸道,“孺子可教也……对了,你不用害怕挨骂了,一大早艾老师打电话过来了,因为天气因素,整个上半天都不用上课。”

    这下是真的惊喜了,陆望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陆旭道,“你们学校在山上,这种程度的暴雨一起来,那就是滚滚洪流不可阻挡了。你不知道,在七八年前也有类似一场雨,那时候有学生死在了道上,事情闹得好大,你可真是拖人家的福气了。”

    陆望啊了一声,尽力做出悲伤的表情,但最后还是笑出了声。

    他在心里对死者道歉,不是自己想笑的。

    是他的腿让他笑的。

    ……

    吃了饭,再洗了个澡,一身的酒气总算去了,陆望朝着学校进发过去。

    他在路上无聊时候,想起了晨杏所说的练声,也就咿咿呀呀地叫嚷起来。他心中有鬼,动身很早,其他学生大约还在午休,路上没有其他行人,因而陆望还是很放得开的,一路练着不停。

    但到了校园里就不行了,校园里有些住校生和老师,陆望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只好住嘴。

    靠近了教室,但他没想到教室里早有人了,远远听到了练英语的声音,还有点熟悉。心头那么一琢磨,不是宁亦文又是谁?

    陆望的步伐停了下来,整个人站在门口犹豫踌躇一会儿,最终还是想起了晨杏的话,“告白失恋,不过人生一件小事”。

    他走进了教室,里面朗诵英文的声音停了一停,然后又继续下去。

    教室里只有一个宁亦文,她当然会不可避免地关注到陆望,正如陆望也会看到她一样。

    陆望曾在见到晨杏的第一眼为其惊艳,认为宁亦文在她面前是个普通丫头,但平心而论她们最多相差一线,更多体现在外在妆容穿搭上的差距。宁亦文扎着马尾辫,一身朴素宽松的校服,杏仁眼大而有神,审视着别人的时候有点威势在里面,嫩嫩挺挺的唇不笑也会翘起来,她鼻子比较小巧圆润,不如晨杏高挺立体,但好在脸型线条流畅清晰,五官上的些许劣势反而搭配成一种清纯邻家的感觉。

    陆望本来以为自己再见到宁亦文时一定会很局促很尴尬,但实际上他心中很从容,他发现玫瑰花还插在粉笔盒上,就走上去将其摘了下来,然后坐着听了一会儿宁亦文的英文,有点想要也跟着发声了。

    但练英文是合法的,咿咿呀呀古古怪怪的声音却上不得台面,于是陆望又站了起来,想要离开教室,过一会儿再回来。

    他刚刚站起来,宁亦文的声音停了,她说,“陆望。”

    陆望疑惑的回头,“啊。”

    宁亦文说,“昨晚你……没事儿吧?”

    陆望说,“没事儿,我昨天也回去想了想你的话,想通了一些道理,我为昨天的事情向你道歉,我太不成熟了。”他开了个玩笑,“当然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们互相原谅吧。”

    宁亦文笑了笑,也不说话。

    算是告一段落。

    陆望回过身子,往门外走去,伴随着朗诵英语的声音,他将玫瑰花丢在垃圾桶。这一刻,他心中回想起昨天的告白,忽然觉得觉得那简直是上辈子发生的。

    有些事情一旦迈过再回头看,其实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