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要在火炮洗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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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下棋

    一夜无话,白日已至。

    “咔咔咔咔——”

    铜铁天幕缓缓敞开,仿若是庞大机械生物的醒来仪式。更古不变的橙红霞光在天空中泛起涟漪,逐渐照亮城市的每一角落。

    第一模块上铁塔高耸,飞梭和蒸汽机在霞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城市的层层机械机构逐渐展露,每个齿轮、螺栓都在默契地运转,宛若巨大的机械森林。

    蒸汽与光影交织,悠扬的机械传动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回响。

    庄园地下早已热火朝天,一派繁忙和活力展露无遗。

    第二男仆奥利弗·温斯特正将刚印好的报纸摊在宽大的熨烫台上,他带着一副黑色手套,手法娴熟而稳重。

    推拉熨斗间,报纸的油墨被逐页熨干。

    可他有些心不在焉,竟不甚烫坏了一个角。

    “嘶——”

    “怎么了,先生?”

    一旁的男佣问道。

    奥利弗摇了摇头。

    “没事,将这一张重新印一份。托马斯先生不在,劳伦德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今天得麻烦你们了。”

    男佣点了点头,边重新印刷边道:

    “还没见过劳伦德先生迟到,确实有些奇怪。”

    奥利弗沉默不语。

    他大概有些猜测,托马斯先生如果离他的机械分身过远,分身将会只能进行早先设定好的工作,昨晚离开可能是因为被安排了什么任务,想必和昨夜离奇的曲子有关。

    但劳伦德的缺席就有些问题了,不过他和少爷关系很近,可能临时有什么事也说不定。

    他又摇了摇头,接过重新印好的那张报纸,收敛心神。

    老爷习惯在用早膳时阅读报纸,一定要是传统的纸质报纸,所以必须烘干油墨,以免污脏老爷的手,这是每日清晨最重要的工作之一,绝不能出错。

    烘干报纸后,他再次核对老爷今日的行程。

    “8:00-9:00:起床和个人护理,包括梳洗、更衣。”

    “9:00-10:00:用早膳。”

    “10:00-12:00:晨间社交,下棋、用茶。”

    “……”

    “14:00-15:00:迎客。”

    “15:00-17:00:狩猎聚会。”

    “……”

    “19:30-21:30:舞会。”

    “……”

    两小时后。

    日光透过绘制着玻璃画的磨砂玻璃,在空气中舞动出光影,照亮了这间棋室,。

    沿着墙壁,通风管道散发着微弱的蒸汽,一旁的墙角摆放着精致的革质椅子,上面铺着华贵的羊毛毯。

    德诺尔亲王正与海森伯爵聊着什么,里诺赛坐在一旁挨个打量着四周的男侍从。

    蒸汽时钟指针缓缓转动,“滴答、滴答”,似在催促凝滞的空气继续流动。

    伊蒂丝一袭蕾丝装饰礼服,头上扎着一顶精致的小礼帽。

    纤细的手指在雕刻精致的象牙棋子上敲击。

    她眉头蹙起,迟迟不敢落子。

    在她对面坐着的是卡伦克,他两手搭在镶嵌着微型齿轮和管道的手杖上,手杖顶部嵌着一枚金币。

    微眯着眼,似笑非笑,一脸轻松道:

    “妹妹,你怎么这么紧张呀?”

    伊蒂丝完全不看他,轻咬着下唇,紧盯着棋局,一言不发。

    她很清楚,自己的这位兄长同样是学徒,拥有原料级工具“博弈金币”,能力是“对赌”。

    具体来说,每方分别选择金币的正反面进行一场对赌游戏,输家需要满足赢家的一个要求。

    对赌游戏的形式自他获得材料“百样金”后就不再有限制,所以参与这场棋局便是参与他的游戏。

    如果是在小时候,她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那时的兄长和父亲都还没变,总是宠着她,那时尽管输给兄长,他每次的要求最多也就是些恶作剧。

    可不知从哪天开始,他们变得不再亲切,眼下这场游戏也是自那之后的第一场游戏。

    “我必须赢得这场棋局,要求他为我找来‘锈螺’……我已经等不及了,我要彻底拥有沃尔……”

    想到那道半机械身影,她碧绿的瞳孔微微扩散,身体隐隐散发出细微的甜腻香气,思路逐渐混乱。

    见她这般神情,卡伦克笑了笑,手指再次摩挲手杖顶部的金币,拨动之余,手杖顶部那一丝细微的缝隙更大了一些,无色的气息缓缓扩散。

    终于,伊蒂丝颤抖着手,轻轻推动仅剩的“车”。

    见她落子之处,卡伦克笑意更甚,仿佛完全没有思考的过程,他伸手拿起棋子。

    仅一步。

    伊蒂丝脸色瞬间难看。

    坏了。

    她这下才看懂,她的“象”、“马”、“车”都陷入了对方精妙的算计中,他的“兵”已将自己围堵,自己的“国王”孤立无援。

    棋盘上,自己仅剩一象一马一车、合一皇后一国王,而对方却仍兵力强盛,仿佛自己是从第一步时就开始错了!

    三步之内,自己必输!

    卡伦克轻笑出声:

    “亲爱的妹妹,认输吧,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里诺赛无所事事,这时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旋即讽笑道:

    “敬爱的伊蒂丝公主,几天没见,棋力有所下降啊,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浪费了太多时间呀。”

    伊蒂丝红着眼眶看了卡伦克一眼,他无动于衷。

    她意识恍惚,思路混乱,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不敢想象一旦输掉,兄长会向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凝固了。

    ……

    这一刻,特蕾莎想了很多。

    鲜血如雨般洒落,淋到她脏兮兮的脸上。

    明明刚刚才结束连续十四小时的工作来到这间拥挤的食堂,刚才还在纠结要不要吃下那些病肉制成的黏糊糊的肉粥,可一切却发生的那样快。

    油腻的地板上踩满疯狂逃窜的工人的脚步,可人群太过拥挤,以至于有人就这样消失在在人潮的践踏下。

    鲜血、惨叫、哀嚎……犹如高塔教会教义中所描绘的第三层地狱般。

    亲自缔造了这个地狱的,是不远处那道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的巨大身影。

    它或许不能再称之为人了,只是具有高大的人形,它的皮肤上覆盖着褐色的铁质外壳,机械的眼睛中闪烁着猩红而疯狂的光芒。

    一分钟前,它就那样粗暴地撞开食堂的铜铁大门,领着一群同样疯狂的工人冲了进来。

    那些工人无不带着武器,有人手持蒸汽链锯,在他那疯狂的嗡嗡声中,大量血肉被切割撕碎。

    另一人狂舞着蒸汽锤,锤头落下,地面震颤,那些可怜人便像是被拍烂在地上的吸饱血的飞虫般。

    还有人手持蒸汽喷火器,烈焰喷涌,将这间阴暗的食堂照耀成炙热的锅炉。

    桌椅被掀翻,食物伴随鲜血和破碎的内脏飞溅。

    而那只巨大的怪物,居高临下,目光横跨拥挤的人群,就那样冷漠地注视着她。

    在这一瞬间,特蕾莎忘记了尖叫,忘记了逃跑,甚至忘记了该怎么挪动双腿。

    在她面前,两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就那样横摆着。

    她记得他们的名字和过往。

    在五小时前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时,她便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恶意和痛苦。

    无论自己再是觉得不适,她依旧认为应该各论各的,她看不得活生生的人被折磨成那种样子,所以便用身体中涌现出的那股莫名的力量治愈了他们。

    治愈的过程中,她也看见了他们的一生,同时也数次感受到了那种痛苦。

    一连六个人,几乎掏干了她所有的力量,让她疑惑的是,这几人清醒后总是在用莫名其妙的称呼喊她,不过那些恶意也已烟消云散。

    可现在,其中的两个人已经死了。

    一个人叫唐托·弗朗西斯,一个人叫卡齐奥·萨摩斯……

    还有之前那位不知名的老工人,甚至于,这些遭灾的工人,或许都是自己害死的……

    她木木地呆站在原地。

    有种陌生而强烈至极的痛楚正在逐渐涌上心头。

    “特蕾莎!”

    一声惊叫将她吓醒。

    她呆滞地望了过去,那是个浑身浴血的小女孩,短发被凝结的血液粘在脸上,短布帽也烧破了洞。

    诺拉……

    “……诺拉——”

    特蕾莎如梦初醒,只见不远处那巨大的人形怪物已俯下身子积蓄力量。

    “轰!”

    沉闷的脚步踏下,整个车厢都在猛颤。

    庞大的怪物正以难以置信的力量冲来。

    “特蕾莎!跑啊!”

    诺拉再次高喊了一句,然后转身背对着她,左手高举起枪,直面那头恐怖的怪物。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