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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凌云之志

    第五十二回凌云之志

    “唉,其中的事……很难讲清楚,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并非不信你,不要去找董平良!他不是歹人,但此事他也帮不了你,你若去找他,恐怕也会把他卷入其中,到时会怎样,连我也无法预料了。依依,我此去也是不得不去,别无它法。逃不掉,走不脱,你不知道这组织的势力有多大,千万要记得我的话:你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万勿生出救我之心,一旦被他人看出,必定是白白赔上性命!我这里有一些银两,是我的积蓄,你若不想嫁人,这些足以买一个小院儿,做点小生意,安稳度日……”玄衣握着柳依依的手,垂泪道。

    柳依依伏在玄衣膝上痛哭不止,玄衣道长更是心酸不已,强拉柳依依起来,将自己的积蓄都交付给了她。从玄衣道长的静室出来,柳依依呆立良久,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非要玄衣道长去送命,而道长还不得不听,那会是什么样的势力?像皇帝陛下那么大的力量?柳依依自此天天紧跟着玄衣道长,连睡觉时都支着耳朵,可终究还是在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发现,玄衣道长的静室已人走屋空,只留给观内众人一纸书信,说自己要去四海云游,让众人不必寻找,各自修行。

    柳依依没有停留,她带着自己的行李含泪离开了清秋观,可没想到,刚刚走出坊门,便见董平良好似在等着她一样,带着个小童从坊门旁转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她。柳依依无处可躲,只好停步行礼,董平良笑着说道:“娘子这是要去哪里?”

    柳依依无奈答道:“玄衣道长出观云游去了,她说我可以在她走后自己出观过活……”

    “呵呵……”董平良看着柳依依,神色悠然地说道:“只怕她还说了些别的……你想见她吗?”

    柳依依诧异道:“玄衣道长?她……还安好吗?”

    “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董平良一侧身,示意柳依依跟她走,柳依依却没动,她想起玄衣道长说过的话,咬咬嘴唇,坚定地说道:“玄衣道长修为深湛,世事洞明,想来必定会平安无虞,小女还是不去多事了。董道长,多呈您顾念,小女谢过了!”说着转身便向来路走去,只听董平良在后叹道:“可怜啊,玄衣还等着你来搭救,谁知你竟丝毫不念她几年来的收留活命之恩,一走了之,人心凉薄啊……”,柳依依迈出的腿迟疑了,但想起玄衣道长此前的叮嘱,复又坚定地抬腿走下去,此时,只听身后一直跟在董平良身边的那个小童开口说道:“师父,你不是说玄衣师叔是为救这姐姐才遭的难,为何她都不去看看玄衣师叔?师叔都快给他们打死了……”,柳依依听了登时僵立当场。

    “为了救谁?你快说!为了救我吗?怎么回事?”她转身向那小童急切地问道,那孩子见柳依依杏眼圆睁的样子,吓得直往董平良身后躲,董平良叹了口气,用嗔怪的口气教训那小孩子:“武艺,大人的事也是你一个小孩儿可以插嘴的?还不快……”,“到底怎么回事?”柳依依打断了董平良的话再次逼问道。她看得出他们师徒俩的双簧,可还是相信玄衣对自己的善意和真诚,挂念着她的安危。董平良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况且此处也非讲话之所,你还是随我来吧……”。柳依依咬了咬嘴唇,跟着他们走去。

    其实此去并不很远,三人所到之处,便是董平良担任观主的牧云观。来到观内,董平良直接将柳依依带去他的静室,而武艺则默契地守在门外。进了静室,董平良也不说话,直接走到房间一角,拖开一个大书箱,掀开书箱下面的四块方砖,下面赫然是个地下的暗室,柳依依暗暗心惊,但也没想到退缩,紧跟在董平良后面走了下去。

    下到暗室中,柳依依环顾四周,这下面既宽敞,又明亮,四处都亮着灯火,董平良却没有停留,示意柳依依继续跟他走,他来到暗室一角,不知掀动了一个什么机栝,只听一阵轻轻的“咔哒”声响,一个小门洞出现在眼前,董平良低头进去,柳依依也紧跟其后。一进门,便看见屋内一张床榻上,玄衣道长正昏睡不醒,柳依依不禁惊呼一声,扑到床边,望着面色惨白的玄衣抽泣不止。

    董平良暗暗叹了口气,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瓶,放在玄衣鼻下熏了一会儿,便见玄衣悠悠地睁开了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是在哪里,她看到正趴在床边泪眼婆娑地望着她的柳依依,深深地叹息一声:“傻……丫头,怎么不听话呢……”,柳依依哭着说道:“师父,告诉我吧,到底为什么啊?”,一直没做声的董平良叹了口气,说道:“玄衣,你还是省省力气,我来说吧……”,说着他拉过一张椅子放在榻边让柳依依坐了,自己也坐下开始讲起来:“也是因缘际会,几年前我来长安时,便认识了玄衣,那时她已是“察事厅”的人了。”

    “察事厅?没听说朝廷有这个衙门啊?”柳依依迷惑地问道。

    “嗯,这个察事厅别说平民百姓,便连朝中大臣,若不是其中成员,也几乎无人知晓。察事厅的主人便是当今圣上,我知道你肯定会问为何要建立这个察事厅,简单点说,就是为了江山稳固。人心多变,自古如是,治理一个如此庞大的帝国谈何容易?圣上也需用各种手段去制衡各方力量,去查办贪腐,去了解朝中大员的动向。有些事可以明着来,但有些事只能暗中去办。察事厅分了五个“卫”,玄衣便是其中“泰山卫”的属下,而我在“千林卫”。本来这五个卫的属下身份是严格保密的,本该互不知晓,也是因为一些机缘,我们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这一路走来,我和玄衣两个互相帮扶,才得以苟延残喘到现在。玄衣的差事,是物色合适的人,把他们发展、训练成暗桩,打进朝廷大员府中刺探或办其他的事,当然,这些人中有一部分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做事。

    玄衣所以受罚,是因为打入李仲钦府中的任务拖了两年之久都没完成,李仲钦心思缜密,打进去的四个暗桩先后都被他给挖了出来。这不,期限已至,察事厅眼里可不揉沙子,好在已打进去四个人,才容她愆延如此之久,这在察事厅看来已是格外加恩了,毕竟是在替圣上办事,如在朝堂或许早就被流放甚至问斩了。我原说你特别合适,可玄衣却始终不愿把你扯进来,她早已厌倦这种拉别人下水的把戏,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也适合走这样的路,即使是为陛下效忠。一旦接受了这种见不得光的身份,那你将永远都无法生活在阳光下,无法逃脱,直到身死,那种身不由己确实……”

    “不必说了,”柳依依淡淡地打断了董平良的话头,“两位煞费苦心,配合默契,真是给足了小女面子,今天我若是不答应,恐怕就难走出这间屋子了吧?”

    床上的玄衣道长听了,不觉惊诧地睁大了眼睛,而董平良却笑眯眯地对玄衣说道:“怎样?我所言不差吧?”,短暂的惊讶之后,玄衣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董平良忙起身将一个靠枕垫在她身后,玄衣叹了口气,说道:“依依,此事你恐怕猜中了一部分,我和平良道长都厌倦了察事厅暗桩的身份,但这个身份除非身死,怕是断不掉了,这也是我为何一拖再拖,不想把你拉进来的原因。此次上面怪罪下来,平良曲曲折折,用尽办法为我争取到一线活命的机会:就是再试一次,再找人打入李府,如不成功便生死由命了。我原不同意,与你所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只是今早平良跟我交了底:原来清秋观中还有察事厅的人,那儿的情况早被摸得清清楚楚,只是顾及我的老脸,没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可笑我自己过于自负,竟毫无觉察,只觉得那里被我经营得如铁桶一般没有破绽。如果我们不给你交底,迟早也会有别人设法逼迫你成为暗桩,当然具体干什么便不一定了,或者因为我的关系灭了你的口,那时我们再想插手都很难了,这也是为了护你周全,我们才如此做作了一回。依依啊,你不要怪师父……”

    柳依依呆呆地愣了一会儿,转头向董平良问道:“那么,师父和董道长的关系,察事厅也知道了?”

    “呵呵,焉有不知之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是我一步步将你俩引入彀中?呵呵,如果是我,可没必要这么磨磨蹭蹭的,我也没必要告诉你有关察事厅的事,否则,三年前你就早已经是我的暗桩了。你可不要小瞧了玄衣,她做这行的年头跟你活的年头差不多,我哪有那么容易耍得了她?你可能是诧异察事厅为何明知我俩的关系仍然放任不理,对吗?我告诉你,是圣上亲自将玄衣引荐给我,她虽不是我的属下,但也与我同做了几件大事,这些别人不知,但有两个卫首都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了圣上的信任之恩,我俩即使心有倦意,但仍强打精神,勉力做下去,只是为报君恩罢了,察事厅的厅儿最要紧的便是忠君!”

    柳依依思忖良久,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顾府的管家也是你们的人吧?”,“哦?说说看,你怎么看出来的?”董平良饶有兴趣地问道。

    “一个管家,便再是心善,又如何敢私放了嫌犯,而且污毁的是那么名贵的东西,他敢一个人押着我去衙门,还不怕顾先生事后追究,没点本事和胆量想他也不敢如此从事吧。”柳依依斜了董平良一眼,继续说道:“但他应该也是临时起意,顾夫人要怎么做,他事前应该不知道,不会……顾夫人也是你们的人吧?”

    “呵呵,那倒还真不是,一个教坊的乐师,打进去那么一个暗桩便是给面子了,犯不着费那么大力气。不过别说,以顾夫人的心智,当个暗桩还真是够格儿。顾家那管家是我手下的手下,与你同是孤苦出身,见你受了冤枉,不忍你受牢狱之灾,恰逢他的上家出了事,我亲自前去交办事务,刚好碰到了顾府这场闹剧,那管家便请了我的示下把你放了,所以不用怀疑管家的善意,这世上纵然有许多不平和冤屈,也同样有许多善良和护佑。

    对于你当暗桩一事,我与玄衣有不同的想法:于你而言,无论三年前,还是现在,都没有更好的选择,嫁人便更不是,你心高气傲,岂能甘心委身于一个贩夫走卒?人与人不一样,你天生就不是甘于平淡的人,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成为别人针对的目标。玄衣也并不是没想到此处,只是她一厢情愿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而已。再说,我们之所为,除了身份不能见光,做的也是忠君报国之事,并不是为非作歹。好了,我说完了,依依,你再好好……”

    “不用想了,怎样才能打入李府?去了以后要做什么?”柳依依果断地打断了董平良的话,“依依,你不用这么快答复的……”玄衣道长忧虑地看着她,柳依依微笑了一下,握住玄衣道长的手,说道:“师父,如没有你舍命护我之举,依依断不会应了这桩差事,无非便是一死。但正如董道长所言,现在于我,已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只是董道长,此番言论为何不早说与我师父,令她受此苦楚?”柳依依有些嗔怪地向董平良问道。

    “我怎么没说?奈何她不听啊!”董平良又气又笑地摇头道:“玄衣啊,便是这般:出了家也难改这执拗的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你道那皇帝陛下会和我一般再三再四地迁就于你吗?”

    “唉,依依啊,平良道长于我有数次救命之恩,为师此生只有在他面前还可袒露真性情,也只有他是真心帮我,此事不能怪他,没有他替我疏通求情,为师早已暴尸荒野了。”玄衣叹息道。

    “那……李仲钦是什么人,怎会如此机敏,屡次都被他瞧破了?”柳依依纳罕道。

    “此人可不得了……”董平良微微一笑,“虽然现在他也不过是个侍御史,但依我看:不出三年此人必定能左右朝局,这也就是为何察事厅急于打入暗桩的原因。只是现在他还未成气候,没那么多精力和人手防着那些暗桩,因此便把暗桩拔出来了。如果假以时日他再老辣些,发现了暗桩便不作声,暗中反制,那便会更加麻烦,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从中斡旋,令玄衣得以活命,暗桩屡被发现,也未必是坏事,能由此试出一个人的斤两,对圣上来说也有些用处。”

    “那我该怎么做?”柳依依问道。

    “回到清秋观,死一次再说……”董平良似笑非笑地说道。

    “好!”柳依依没有第二个字,坚定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