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唐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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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重返带月

    幽无迹带着杨济掠出带月轩后,直奔金仙观前院,她没想把杨济带到自己的地穴或吴清云的竹舍,同样,也不能把郡王府给卷进来。后面一群追兵让她烦不胜烦,她几个起落,七拐八拐,已把后面的人甩了个无影无踪,杨济伏在她的肩头,就觉得像飞起来一般,这位姐姐的轻功比钟大哥还高呐!一时之间,杨济仔细看去,原来又再一次来到了当初朱一和钟期带他走过一次的那条密道。

    地下河边,幽无迹把杨济放下,四处探查了一遍,确认安全后,她在杨济身边坐下,看了看这个多灾多难的少年,冷声冷气地说道:“小孩儿,别害怕,这里暂时安全,没人。”

    “姐姐,你是谁?”杨济虽知问了她也不一定会说,还是问了出来。

    “我叫幽无迹。咱俩还算有些缘分,那日你和小世子跑进地道,差点让陈世良给抓了,是我把他给迷了,把你们送回去的。”幽无迹撇了杨济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无迹姐姐,原来是你救了我们!谢谢你!可你为何要保护我?”杨济一脸感激地说道。

    平生第一次有人叫她“姐姐”,幽无迹看着杨济清瘦苍白的小脸儿,不忍心继续冷待他,于是略收了收冷漠,温言道:“嗯……是有人让我这么做的,当然,我也愿意帮你,你一个小孩子,碰到这种事,很惨的。”

    “姐姐,你会把我送回去吗?”杨济知道姜无他们不认识这个救过自己两次的女孩儿,不免有些担心。

    “会的,眼下还不知道形势怎样,看今天这架势,有人一定要抓到你。要是回长安,恐怕是危险了一点,我会再找太合先生他们问问,看把你送到哪里比较好。但是杨济,我今夜救你这事,让我保护你的人也不知道,我不清楚他是友是敌,原是因为他答应告诉我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我才答应他去保护你的。至于他为何要这样,我也不甚清楚。你现在四周有各种人出现,有善的,有恶的,我也分不清,你自己要谨慎些,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幽无迹没打算对杨济隐瞒什么,真诚地嘱咐道。

    杨济心里充满了感激,他娘死前也曾这样叮嘱过他,他不禁对这位看起来冷傲的姐姐产生了深深的好感。他重重地点头道:“嗯,我记住了,别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姐姐你一定是个好人!”

    “嘴巴还挺甜。”幽无迹心里嘀咕了一句,接着说道:“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齐岳他们把通往带月轩的入口给封了,只有一个通往卢秦那里的入口还开着。可也不能把你交给卢秦,我对那人不太了解,也说不好他会怎样,他若把你给交出去就麻烦了。”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个声音笑道:“他不会的,他敢!”

    两人听到身后有人都不禁大惊失色。只见一个看起来五十几岁,身穿道袍的男人向他们走来,地面大大小小的卵石,他踩在上面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像踩在棉絮上一般,毫无声息。

    幽无迹起身,把杨济挡在身后,她对来人说道:“我不会把孩子给你的,我们的交易是我保护他回到长安,你告诉我谁杀了我师父,你最好不要反悔。”

    “呵呵呵,多虑了,我就没打算把这孩子留在我这里。杨济啊,你还是待在太合他们那里比较好。你们杨家的那些秘密我不感兴趣,不过李仲钦还是很感兴趣的,太合先生义薄云天,他会设法保护你。不过,这次若不是他们过于托大,你也不至于身处险境,回去帮我向他们问好,另外也要提醒他们:李仲钦对你是志在必得,万不要掉以轻心。”他说到这里,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幽无迹,对她说道:“无迹啊,我们的约定依然有效,等杨济回到长安,我就告诉你是谁杀了你的师父。”说着,他背着手转过身,慢悠悠地走了。

    幽无迹看着吴清云走远,复又在河边蹲下身,用手撩着河水发愣。杨济小心翼翼地问道:“无迹姐姐,你师父……被杀了?”

    幽无迹点点头,眼泪无声地掉落在河水里,杨济见了急忙说道:“姐姐对不起,我不该……”

    “没事,憋在心里难受,哭出来还轻松一点。”幽无迹用袖子抹抹眼泪,叹了口气,在河边的大石上坐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杨济说:“这里也不怎么安全,你没学过功夫,好多地方去不得,不过没关系,总还是有地方去。卢秦看样子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吴清云是他师父,既然他师父说他不会把我们交出去……不然我们先去他那儿,灯下黑嘛,李相的那帮人不会想到我们还敢待在金仙观。不能总在这儿待着,万一有人进来,就把我们堵在这里了。你说怎么样?”幽无迹自小独自长大,难得遇上一位愿意和自己攀谈的小友,不由得和杨济商量起来。

    杨济听了摇摇头:“我想着可能不行,因为陈世良他们知道这条密道,上次遇到我们的地方离卢道长的静室非常近,他们找到那个出口很容易。卢道长就一个人,我师父他们五个都要打一阵,还被逼得把我送走,我想卢道长大概不会让观里的道士来保护我吧,这可是敕建的道观。”

    幽无迹听了也觉得有理:“嗯,有道理……不过,那怎么办呢?”杨济说道:“要真是灯下黑,应该回带月轩。”幽无迹听了愣了一下,犹豫道:“带月轩怕是会被他们一直盯着……”

    杨济摆手道:“咱们不从外面去,密道虽然封了,中间不过也只隔一道墙,咱们敲敲看,没准儿他们听得到。”

    幽无迹听了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和陈世良一起冲进屋的几个人,只有那个假武仁跑了,剩下的除了陈世良,还有武仁和七个打手,那七个人也算是李仲钦手下的高手,因看到了幽无迹和杨济,姜无没办法只好灭了口,而武仁却因陈世良力保而留下了一条命。众人核计完毕,由齐岳在明,朱一在暗出门去探看外面的情况。齐岳离了带月轩,慢悠悠地向金仙观里走去。带月轩打成这样,卢秦和郡王那里不会一点风声都听不到,但到现在仍然没一点动静,齐岳就像一个早起散步的人,在观里转了一圈,哪儿也没去,又回到了带月轩。

    王旻在正室与陈奇峰聊天,姜无不知去了哪里不见踪影。陈世良和苟平川则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些什么。

    正在此时,众人忽听不知哪里响起了“咚咚……咚咚……”轻轻的敲击声,姜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说道:“是密道,那孩子现在在密道里!但是入口给封住了,我去看看。”姜无说着就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无论是谁,还需回给他们个信儿,万一是杨济,怕他们等不着回信乱跑。如是他们,我连拍五下,让他们把密道打开。”

    “有我呢,你去吧!”王旻点头道。

    姜无知道齐岳和朱一出去,带月轩周围的暗哨就会被剿灭,此时没有动静,想是安全无虞。但还是特地从后山兜了几个圈子,才进入密道。带月轩入口处空无一人,姜无四处搜寻,却连人影都不见,石板路上也无法看出脚印,正着急时,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我们在这儿呢!”姜无急转身时,看到黑暗中杨济笑意盈盈地跑过来,却没见到说话的幽无迹,直到走近,火把的光亮中才看到幽无迹的身影。“哈哈,”姜无笑道:“丫头,你可真行!我师门中原也有隐身一门,我年少时嫌它鬼鬼祟祟的,不是男儿所为,不愿练它,现在看来真是无知,应该好好学学,瞧瞧现在,巾帼不让须眉!”

    幽无迹听了,不禁想到姜无是自己师爷的身份,不好过分无礼,淡淡地答道:“这原本是适合女人的功夫,岂有大丈夫总是躲来躲去的,师父教我也是为了让我保命用的。”

    姜无笑道:“嗯!你师父所虑不错!来,先回家再聊。”说着走到原先的密道口,连拍五下,过了一会儿,墙那边也传来五下回应。半炷香的工夫,朱一来到密道,看到杨济,高兴地说道:“小子,命不错,幸亏有这位姑娘来救,要不然晚上一通乱战,还不好说怎样呢!”说着,就开始把封住地道的机关打开,杨济见朱一一只手吊着,急切地问道:“师兄,你胳膊怎么了?受伤了?”

    “说来话长,回家再说!”姜无和幽无迹此时都警觉地注意着密道中的动静,忽然只听“嘎”的一声,密道入口打开,姜无领着杨济和幽无迹进入带月轩,而朱一则随后将密道入口关闭,仔细检查了一番,却没有立即回去,而是闪入黑暗处静静地待着,待了好一会儿才摸黑离开。

    带月轩内,众人见了幽无迹,无不交口称赞她的功夫和胆识,幽无际从来没同这么多人聊过天,一时有些无措,又有些害羞,她低头说道:“孩子还给你们了,在下告辞!”说罢转身欲走,姜无见了,忙拦道:“姑娘,此事还须一起商量一下,你看,你我均是为了救人,无论你是因为什么救他,总须让这孩子脱险为好,现下大家都身处险境,还需姑娘援手。至于姑娘出身来历,如你不愿讲,我们自不会问,不必为难,如何?”幽无迹闻言,想到面前这位是自己的亲师爷,不能做让师父为难的事,便点头道:“我叫幽无迹,救这孩子,也是受人之托,各位不必谢我。其实也没什么避讳的,是吴清云让我做的。我本不想管这些事的,但我对他有所求,他便要我来做这事。既已应了人家,还是应该善始善终。”

    众人知她女儿家清高自傲,也不怪她冷淡无礼,都纷纷微笑落座。杨济看了一圈,不见钟期,于是问道:“钟师兄是出去了吗?”一问之下,带月轩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王旻叹了口气,将杨济带到耳室。杨济一见榻上钟期黑肿着脸庞,一动不动,不相信地慢慢走上前去,轻轻地摸了摸钟期的胳膊,大滴大滴的泪水滴落,他扑在钟期身上痛哭起来,众人听到孩子的哭声,都纷纷叹息,幽无迹也跟着红了眼眶。

    王旻由着杨济哭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哭声渐弱,才抚着他的肩头,把夜里发生的事情前后都详细给杨济说了一遍,听到钟期是自寻死路,杨济又忍不住哭出了声。一直追杀自己的陈世良现在居然成了自己的师兄,杨济心里忍不住别扭极了,杨家阖族都死在李仲钦手下,陈世良虽没有亲自动手,但毕竟是他亲手实施了这次灭门的行动,如不是他在后追杀,自己的娘亲、阿九和张瑄也不会死。杨济实在很难把这声“师兄”叫出口来。王旻看出杨济的心事,搂着他的肩膀说道:“杨济,这陈世良呢,是个捕头,是国家的官员,最要紧的便是个“忠”字,听自己长官的命令,是他作为捕快最基本的规矩,衡量他做得好与不好,是他能不能很好地执行了命令,杨家世代为官,这个你应该明白对吗?此事从杨家的角度看,你自是觉得冤屈,但从世人的角度看,杨家是大唐的罪人,是跟朝廷作对的,跑了岂有不捉之理?这是一层;另一层,即使那天不是他来,也会有一个人带队前来执行这个命令,这是杨家的宿命,避无可避。灭门那日,他并未亲自动手诛杀一人,也算尽了常人之“义”;今夜之事,若陈世良铁了心要去争权夺利,他不会同意只扮演诱饵这样的角色。与我们交手,招招只为自保,并没想伤人;明知钟期必死,他仍然拿出稀世珍宝“梭罗丹”让钟期多活一刻毫不迟疑。我不想勉强你做不想做的事,只想让你了解一下这个世上很多事可能你只看到了一时、一面,有很多事、很多人,在接触过以后,你会发现和你刚见到时的看法有天渊之别。这一世很长,要明白的事情很多,不要太早下定论,好吗?”

    杨济听了愣了很久,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王旻拍了拍杨济的后背,带着他来到正室。幽无迹正好坐在门口,听到了王旻的话,不由得撇了陈世良一眼,发现他刚好也在看着自己,不禁吓了一跳,小脸一红,连忙把目光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