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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竹林遗客

    第十二回竹林遗客

    “那我们可是在他的观里待着的,事后万一哪边知道了,他怎么解释?”钟期始终放不下心,接着问道。

    齐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仍旧是不知道啊,这“带月轩”是师叔的地盘,还是敕封的,没人敢擅入,他说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啊。师叔不露面他可能还要为难一下,可是现在师叔露了面,我们就成了挡箭牌,他当然乐得躲在后面。钟期啊,你是不是快到领药丸的时候了?这阵子觉得怎样?”

    “好像大家都知道我是暗桩,只有我自己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师叔可知道我是谁的暗桩?”钟期似乎为自己“暗桩”变“明桩”感到有些懊恼。

    姜无听见钟期如此一问,不觉笑道:“呵呵呵,因为师兄要给你解毒,和齐岳商量方子,才向我们说起此事,要不是你小子没干什么坏事,心地还算良善,早就变“烂桩”了!”众人听了大发一笑。齐岳笑道:“谁给你下的药我大概能猜到,但也没什么实证,多说无益……”

    钟期好似放了心一般,笑着说道:“管它呢,都是命!不过我还是没弄明白,这卢秦师叔虽然“不坏事”,但像李仲钦这种人会放过他?有本事却还不能为自己所用,多少还有点世仇,万一帮了对手岂不坏了事?”

    齐岳连喝几口水,接着讲道:“因为卢秦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李仲钦也不敢动他。十年前,陛下一日杀三子的惨剧都还记得吧?卢秦就是当年被冤杀的太子李瑛的替身。先皇太子李瑛从小体弱,当时的颇受陛下信赖的冯公远说可养一替身在道门替太子修行,以保太子安康,而卢秦恰巧是与太子同天出生的,所以送去吴道长门下代太子修行,此事一直秘而不宣,没什么人知道。巧的是,自卢秦入了道门以后,李瑛的身体日益康健起来,于是陛下视卢秦也非同一般,自小日常起居用度与太子一样。后来李瑛被冤杀,陛下心里也后悔不已,一次来到金仙观见到卢秦便想起李瑛来,抱着他大哭不止。李仲钦甚为惊异,忙问缘由,陛下说见卢秦如见先太子在世。由于卢秦无意从仕,故陛下亲下口谕:无旨不得搅扰卢秦清修,并亲封卢秦为金仙观观监。这观监与主持不同,道众可自推主持,却不能推选观监,陛下维护之心可见。所以那李仲钦既不能拉也不能打。”

    “他这么高的身份,应该不缺钱吧,为何还要靠卖别人的消息挣钱?”半天没说话的朱一疑惑道。

    “定然不是为了钱,不过究竟为什么连我也没摸出来,我想无外乎三个原因,一是想伺机复仇,以卢秦的性格,这个可能性不太大;二是他因与各路人交往,自然而然地成了各路消息的汇集之处,因此成了买卖,我觉得这个是表面上的原因;三就是为了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或者人,我觉得是这个,否则他一个方外之人向来只有躲是非的道理,焉能四处招惹那些是非之人?”

    “那如果皇帝亲自问他杨济的下落,他会如实回禀吗?”钟期问道。

    “怎么会?”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济脱口而出。话一出口突然发觉失态,忙闭上嘴巴。

    “呵呵,无妨无妨,说说看!”姜无笑着说道。

    “我觉得一是陛下不会问,一切都是李仲钦做下的,他默许也好,暗示也罢,反正没必要由他出面;二是卢秦也不会说。因为说了对谁都不好,不说大家都相安无事,更何况能全都推到两位先生身上。”杨济躬身答道。

    “哈哈哈,钟期,你这脑袋还比不过十岁孩童,以后得好好长进了!”齐岳笑道。

    杨济听闻连忙摆手道:“钟大叔是忠厚坦直,不谙官场心机而已,若说机智,还是兄长您,未及束发之年已学贯古今,见微知著,真真令杨济万分钦佩……”

    “哈哈哈哈”钟期不由得爆出一阵大笑,朱一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姜无和齐岳也不由得笑起来,齐岳笑着说道:“小兄弟,谬赞了,小可在学问之上还未进门庭呢。”

    朱一笑着对杨济说道:“这两位可是现世的神仙,姜无先生已年逾百岁,齐岳先生也已过花甲了。”

    杨济听了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半天都没合拢。

    姜无说道:“既然卢秦没什么可虑的,现在就想想刘二一这头吧,怎么办?”

    “嗯……师叔可借雪芦一用?等下我写封密信给师尊,雪芦定会在那两个捕头之前送到达长安,那刘二一么,师尊定会想办法处置,师叔以为如何?”

    “哎,怎么把它给忘了,那事不宜迟,不要耽搁了。这次一气死了一百多人,纸里包不住火,李仲钦多半都推在流寇身上,刑部正好以肃寇为名寻找杨济,这一阵子终南山难得清静了。”姜无点头道。

    齐岳提笔之时,沉吟了一下,又说道:“只怕晚了,如刑部的人昨夜就派人回去长安,刘二一这时早已被捉了。算了,即使如此,也有说辞,就说朱、钟两人路过,见歹人行凶,碰巧救下如何?后面的事,师尊自有办法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只是以后麻烦多些……”

    “走一步算一步吧,不管如何人已救下了,师兄有办法。”姜无说道。

    商量已定,齐岳就提笔写了一封密信,杨济看着那奇形怪状、非字非画的东西大感好奇,齐岳边写边说道:“这是我编的一套密字,只有师尊、师叔和我们师门之内的人能看得懂,紧急之时联络之用。”杨济忍不住啧啧称奇。

    一时写完,齐岳将绢帕卷好,姜无打开门轻轻地打了个呼哨,少时一只大鸟从院外掠空而至,大鸟在小院上空盘旋了一圈径直飞至姜无抬起的右臂之上。这只叫“雪芦”的大鸟是一只白、褐相间的猎隼,它神气地环顾四周,一下子发现了人群中的陌生人,歪着脑袋用大眼睛盯了杨济好一阵。齐岳将绢帕放在一个小袋子里,然后将小袋子紧紧缚在“雪芦”的左脚之上,摸摸它的脑袋,从荷包里不知摸出个什么东西让雪芦吃了,雪芦满意地展翅飞出门去,一眨眼就飞得不见了踪影。

    朱一他们各自休整不提,这边卢秦却没闲着。他自带月轩出来之后并没有回自己的静室,而是把守云打发走了,自己一个人七拐八拐,走到了金仙峰峰后的一片竹林之前。这片竹林极大,虽在冬季,仍显得葱郁幽深,并无萧条凋败之象。那卢秦双足轻点,燕子翻身落到竹尖之上,然后蜻蜓点水一般向竹林深处掠去,不一时,卢秦收势飘然而落,正落在竹林中一座小小的院落之内。

    这院落甚小,共三间草庐,屋前还有几小块整齐的菜地,院内一个泉眼正汩汩地往外冒着清澈的泉水。小院藏在密林之中,如不谙轻功,怕是很难越过竹林进到这小院中来。卢秦整束衣冠,上前轻轻地叩了叩门,却无人应声,于是坐在门前石凳上等着。

    时近黄昏,日影已西,竹林内已昏暗下来,一个人影飘落院中,人未落地,便已闻笑声:“卢秦,你来了……”卢秦闻听,立即起身,恭敬施礼:“师尊,您回来了!”

    那人走过来开了门,两人进到屋内。屋里布置甚为简朴,一床一桌,几把竹椅而已。卢秦点亮了油灯,屋内明亮起来,被卢秦称为“师尊”的这位已在竹椅上坐了下来。此人看上去五十出头的年纪,须发灰白,满面红光,仙风道骨,看去竟比姜无、齐岳等人更像“活神仙”,这位就是据称云游已久的金仙观主持吴清云道长。

    吴清云捋捋胡须,笑着说:“那孩子现下如何了?”

    “在姜无那里,没什么事。”

    “嗯,倒是命大。李相那边如何?”

    “那苟平川看出些端倪,只要找到做暗器的,一查便会露底。依我看,那暗器是刘二一的活计。”

    “他们也过于托大了,拖了这么久才去送信,那雪芦再快,也不过比苟平川他们快一点,可那苟平川早在昨夜看到暗器之后就派人回去找刘二一了。”

    “啊?他早看出来了?看来我也小瞧他了……他会如此精道?那他想必也猜到我看出暗器的出处了,可并没揭破我。那……”

    “昨夜我已着人把刘二一送去崇祯观了。”

    “哦?师尊,却是为何?那王旻愿意出头,咱们为何要下场帮他的忙?”

    “呵呵,不只是要帮他的忙,也是帮自己的忙,钟期是咱们的暗桩。不过当然不是为了个暗桩,那史敬忠在狱中审时度势,度量着张瑄一人保不住杨家母子,而我又定然不想露面,所以才把王旻给拉下水。那王旻眼下圣恩眷隆,即使当场被捉也可以推说是偶然遇到土匪杀人,顺手救下,能说得过去。我现在还不想直接和李相的人对上,昨夜他们在山里闹腾,我也没出手,只是张瑄可惜了……”吴清云摇头叹道。

    “陈世良他们怎会一进山就动手?我以为怎样也要过了终南山,离长安远一点再说,他们此次行事甚是秘密,连我们在刑部的暗桩都不知晓。这么着急是为什么呢?”卢秦一肚子的疑问。

    “想是怕万一人跑了就难再找了,让对手得了去就更麻烦,所以不惜伤了那一百多条人命,来个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这次我也是大意了,也没想到他们动手这么快。”吴清云用火钳拨了拨炭火,说道。

    “李仲钦也特以的胆大妄为了些,京城之侧,公然抗旨,动用刑部杀那么多人,他不怕圣上动怒降罪?”卢秦有些义愤。

    “公然抗旨?不,你太小看他了,这事他肯定已经在圣上那里打了埋伏,杨矜骑墙不成自己害了自己,圣上最烦这样的人,而且他又是那样的家世,换作别人或许还能留条命,现在这个形势之下就没有活路了。刑部他只用了陈、苟两人,其他人都不是明面上的人。”吴清云看着卢秦的样子,微微笑了一下:“不过……这也说不好到底是谁的主意,没准儿啊这是陛下授意的,李仲钦可没少顶着恶名帮陛下擦屁股。”

    卢秦摇头叹息道:“唉,那就是杨家的命了,真是造孽啊!杨家百年风云,谁知竟给灭了门。难道那杨家真有什么大秘密?”

    吴清云回答道:“难说。就我所知,杨家有秘密这风声不是杨家夫妇故意放出来的,而是杨矜的小妾在搜谶书的时候说出来的,那小妾后来被李仲钦藏了起来,到现在生死不知,想是说了什么让李仲钦感兴趣的东西。我想她应该也不知详情,杨矜夫妇和合,娶妾实际只为生子。杨家三个兄弟,却只有杨济一个男孩子,人丁实在是太稀薄了。杨矜真正信任的只有杨夫人,小妾想必只知其一,甚至只是捕风捉影而已,小螺天天在夫人身边,对秘密一事都一无所知,那小妾能知道多少。”

    “小螺也是我们的人?”卢秦纳罕道。

    “她算是双面的暗桩吧,李仲钦那边也早在四年前就相中了她,想让她在夫人身边当个眼线,我就来了个将计就计。”

    卢秦对师父从心底里崇拜不已,不由得赞叹道:“师尊当真是思谋缜密,这一盘大棋,伏线千里,徒儿当真是高山仰止。那现在杨济就真的是这世上唯一知道那秘密的人了?”

    “如果真有那秘密的话,只怕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师尊,下一步该做什么?”

    “呵呵,有些事可以提前准备下,有些事就得且走且看了,着什么急呢……”

    卢秦不明所以,又不敢再问下去,只得另起话题:“师尊,过几日太子要来金仙观,据说王旻也要来,您过来吗?”

    “我就不过去了。以那王旻的精明,我一出现他就能猜到大半。另外,有个人你要注意,就是齐岳。”

    “就是那个人称“仙童”的娃娃脸?他师叔不是更厉害吗?”

    吴清云冷笑一声:“哼哼,姜无?若是十几年前确实不可小觑,现在他就是个花架子,看着挺好看可是不中用。那齐岳别看他长得小,此人可不一般,他像个蜘蛛一样,把网布得密不透风,人在家中坐,广知天下事,有些秘闻连我都不知道,他却能摸得一清二楚。另外,他看人极准,眼光老辣,而且擅于分析,据说他还有些别的本事,但都深藏不露。不过他们师徒久居山中不问世事,有所布局也不过是为了师门自保而已,所以他们不足为惧只是不要轻易得罪罢了。”

    “嗯,我今天看他随便露了一手就把陈世良制住,陈世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我怀疑他功夫极高,而且精通药石之术。”卢秦向吴清云把今天齐岳出手之事讲了一遍。

    “呵呵,他那是吃了没有防备的亏,以为对付的真是个孩子,就没那么戒备。这小子在刑部连破大案,太顺了就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功底不错,心也不坏,可近一两年越来越孤傲冷僻,再不往回拽拽就废了。哎,你摸清了吗?那苟平川是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