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赴宴栖霞
出金陵,往东北方向走几十里,便能瞧见栖霞云雾里的满山红叶。
这时节正是赏红叶的绝佳时候。栖霞山一面临江,水路畅通,来往金陵的游人大都坐船,很少陆行。晨光初泻,却有一青一白两道人影从金陵赶往栖霞。二人不骑马,也不驾车,以脚力决胜负。
一青一白两道人影,便是赶去栖霞赴宴的君不白与谢湖生。
君不白没有御剑,以轻功赶路,去往栖霞的路程不算远,想着顺道瞧瞧沿途风景。谢湖生一步洞庭八百里,心念一动,便可一步踏去栖霞,今日也以轻功赶路。二人一前一后,相互追逐。
栖霞山脚,稻田无数,已近秋收,水田金黄相接,望不到头,偶有雀鸟啄食,被守田的孩童用网兜扑散。
二人穿过稻田,又走几里,来到栖霞山脚。栖霞山门,立有白玉牌坊。山上清泉在山脚汇聚成溪,流经山门,辟出一块栓马停车地。溪水上有简朴石桥,游人踏过石桥,用清泉水洗净一路风尘,便可登山。
栖霞四季有人登山游玩,山脚村落的人家会提篮叫卖自家种的果蔬、山野采的奇珍,手巧的也会做些胭脂、首饰、小玩意等,游山小贩依山而走,晃动手中拨浪鼓,处在山腰腹地,也能听见小贩清脆的吆喝。
红叶林石作的棋盘旁,棋不离手的棋圣王积薪今日破天荒没有下棋,一盏清茶从晨时饮到腹部鼓胀尿意涌上来,也没敢挪动脚步去方便。
因为王轻尧一清早便在林中等人来。
林中,王轻尧换下平日穿的裙装,换一身浅淡青色道袍,透着满身少年气,素雅端庄,英姿飒爽。王轻尧面朝金陵方向站立,上次谢湖生便是在此地被她扔出栖霞山,他若是再来,或许会在此地现身。
纵横书院女子穿男装的风气盛行,身为栖霞山主的王积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作管束,今日更是无暇多嘴,满脑子都是想去林中找个歪脖树来个一泻千里的念头,越是想,尿意更是涌上来,手臂生出鸡皮疙瘩,整个人都要炸开。王积薪面庞扭曲,忍无可忍,出声求道:“姑娘,我……”
王轻尧冷眼扫来,不露神色道:“明明告知你今日有贵客登门,你身为山主,如此失礼,我栖霞山的颜面何在!”
王积薪顿时语塞,双腿夹得更紧,尿意随时都要决堤,楚楚可怜哀求道:“姑娘,爹这把年纪,不是年轻时候,实在是忍不得啊!”
王积薪一阵哀嚎,王轻尧没理睬他,低头望着脚下布下的阵法,阵法遍布栖霞山,有人从何处登山,她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石子阵中一枚石子蓦然跳开,石子所在是山门位置。王轻尧面色一缓,心底说道他们居然从山门登山,绷紧半日的神情也舒缓下来,语态轻柔道:“他们从山门处登山了。”
说话间,王轻尧翻手,脚下石子变化方位,山林斗转,人已移至山门外。
红林中,王积薪如释重负,一步跳去林中,宽衣解带,在一棵老歪脖树下一泻千里,长舒一口气,甚是舒爽。开闸放水期间更是怒骂陆羽几句,从陆园偷得茶陆羽肯定偷偷下了药,不然不会才喝几口就这般利尿,区区几篓茶,下此毒手,当真小人也。
山门外,君不白与谢湖生两手空空登山,谢湖生一口外地口音,守在山门的小贩围在两人,推销各家果子和肉饼。小贩围在一团,声如诵经,不断告知两二人,此行山高路远,山顶的价格可比山脚贵上好几钱。
小贩盛情难却,见惯江湖的二人一时难以招架。
“诸位散了吧,他二人是书院的贵客,今日前来赴宴的,日后总有机会光顾诸位的生意。”清亮的女声从山门石阶传来,替二人解围。
“原来是掌院的贵客啊。”
常年混迹栖霞山,声音的主人,小贩格外熟悉。提篮卖果子的妇人粲然一笑,撇下二人,几步跑去王轻尧身旁,手中竹篮举到王轻尧面前,笑吟吟道:“自家种的果子,您拿几个尝尝鲜。”
卖肉饼的小贩也跑去献殷勤,夸道:“掌院今日这身衣裳,可比长安女子穿的还要好看。”
一众人顷刻将她围起,王轻尧端着掌院的架子拒人千里之外,不消片刻,在众人的软磨硬泡中败下阵来,只得无奈轻笑一声,欣然接受。
小贩知她清修,不吃荤腥,篮中鲜果、红枣、核桃各抓一把塞到她手边。王轻尧象征性挑几枚红果,又抓几枚红枣。众人还想让她多拿些,被她一一回绝,王轻尧晃动占满的双手,笑道:“还有贵客在,诸位可别让我失了礼数。”
众人这才想起王轻尧现身的原因,客套几句,识趣散开,转头围向其他登山游客。
王轻尧一手攥着红果,一手握着红枣,清冷面庞多了几分女子的俏皮。拾阶而下,与君不白谢湖生平视,屈身行礼,客气道:“让二位见笑了,实在是盛情难却。二位且随我上山,已命人在书院备下酒宴。”
谢湖生此番上山,只想与王积薪比上一场,上一次没分出胜负,这次求个结果,快人快语,直呼其名道:“王积薪呢!”
王轻尧以为谢湖生还在为上次的事恼火,笑脸相迎,来之前已做好应对之策,红叶林的阵法还在,也能将他挡在山门外。故作镇定,格外端庄道:“上次是家父思虑不周,栖霞山毕竟与王家同出一宗,王家有难,出手相帮也在情理之内,不知如何赔礼才能让谢湖主消气?”
谢湖生目光落在红叶林,捏拳道:“上次寻见我家阿墨,气就已经消了,今天上山,是想跟棋圣痛快打一架。”
原来是个武痴,与父亲打上一架也未尝不可,或许能燃起他心头热血,放下心中沉疴,走出红叶林。不用过问父亲是否同意,王轻尧自主主张,爽快道:“今日宴会过后,谢湖主可自行前去红叶林与我爹切磋。”
红叶林中,一身舒爽的王积薪扶树走出,顿觉身上一冷,寒意逼人。
谢湖生刚来山门便表露与人比武的心思,不够婉转。君不白抖抖衣袖,迈步上山,边走边打趣道:“掌院大人不必惊慌,几时比试都可,今日书院设宴,我与谢湖主清早出门可是滴水未进,不如先赴宴,等吃饱了再商议比试的事,栖霞山就在这,棋圣终年守着红叶林,也不会跑不是。”
见君不白如此说道,王轻尧会意,附和道:“楼主所言极是,还是先登山,书院的宴会虽比不上天下楼的饭菜,但也是山林中就地取材,新鲜至极,保证二位不虚此行。”
王轻尧脚步轻移,人已在几节石阶上,微微回身,等二人一同上山。
谢湖生清早练拳,确实滴水未进,说道:“山珍野味倒是可以尝上一尝。”说罢,几步赶上君不白,与他并肩而行。
石阶依山而走,不算陡峭,王轻尧前头带路,始终与君不白谢湖生错开三个石阶。
行上一段路,又有下山的小贩撞见王轻尧,客套几句,瞧见她手中攥的红果红枣,忙低头翻看提的竹筐,框里只剩些烂石榴,不好拿出手,笑着说下次登山多带些石榴,让她尝尝鲜。
王轻尧当场拒绝,嘱咐她不用麻烦,小贩送的都是品相最佳的,留着卖钱补贴家用就行。小贩执意要送,推辞片刻,王轻尧实在拗不过,将手中红果投入嘴中,让小贩掀开随身带的竹筐,挑一枚还算不错的石榴团在手中。
见王轻尧挑了石榴,小贩心喜,又挑两枚看得顺眼的石榴递给君不白与谢湖生,客套几句,告别三人下山回家去。
刚投进嘴里的红果特别酸,酸得王轻尧裂起嘴,慌忙吐掉果核,往嘴里塞一枚甜枣压压酸味。
君不白与谢湖生是外人,不妨碍自己管辖纵横书院,王轻尧在书院压制许久,今日稍微放松些,笑道:“两位别见怪,山里人好客得很,不好拒绝。”
小贩给的石榴虽然有磕碰,但摸着籽粒饱满,一看便是在家里精挑细选过的,君不白笑道:“他们看的是姑娘的面子,想必姑娘在山上人缘不错。”
王轻尧与君不白相差不了几岁,君不白是天下楼楼主,她是书院掌院,处境相同,话语自然相通。王轻尧停下步子,抱怨道:“执掌书院并非容易事,处处都得思虑周全,要是人人都看面子,那便好了,我每日从山上晃到山下,在人前挨个露个脸,任何事都能迎刃而解,也不用日日操心,夜不能寐。”
路旁有清幽小径通往山腹,游人相伴寻景,小路狭窄,却也铺着青石,还能望见远处歇脚凉亭。君不白客气道,“事在人为,我这一路走来,瞧着山上管理得如此井井有条,想必是姑娘的手笔,若是换我,怕是这山上早就杂草丛生,尸骸遍野了。”
栖霞从一座野山变成如今光景,王轻尧很是欣慰,一口气迈上两截石阶,谦虚道:“这些都是附近村民自发修缮的,我只是约束些规矩,浅显之举,不足以被称道。”
君不白顺势夸道:“那也是造福后世之举。”
王轻尧一笑略过。
客套话谢湖生不会说,闭嘴不言。
山腰美景陈列,每一步都能望见不同山景,三人都是习武之人,气息丝毫没有紊乱,甚至比山脚登山时的步子快了几分。
察觉到王轻尧的步子加快许多,君不白开口问道:“姑娘可是有要紧事!”
王轻尧欲言又止,有些话不好明说,方才匆匆下山,书院那边没有交代,白家人还在山上,要是宴会时起了冲突,不好收场,欠声道:“想先上山瞧瞧宴会备得如何,不亲眼瞧着,属实不放心。”
君不白已猜出大概,善解人意道:“不必顾及我二人,告知书院位置就行,掌院快些登山去吧,我二人随后就到。”
王轻尧道了歉意,颔首谢过二人,伸手指向纵横书院方位,再次弯腰行礼,闪身不见踪迹。
王轻尧闪身不见时,栖霞山四周绕山的云雾浮出一道涟漪。
许久未开口的谢湖生冷不丁开口道,“小心些,她的功法可在你我之上。”
棋圣王积薪的女儿,又能弱到哪里,君不白意味深长笑道:“看来今日赴的是鸿门宴了,这赴宴排面可得做足些。”
君不白抬手,招来一柄长剑,凌空而立,可又觉得不够张扬,有失天下楼的颜面,想来想去,撤去长剑,挥袖唤出满天剑河。少年不张狂,何以入江湖。准备妥当,君不白朝谢湖生挑眉一笑,直入山顶书院。
谢湖生显得朴素,一步洞庭,人已至书院门前,抬头,等君不白那道剑河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