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宫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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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涌动

    瑾韵正蹲在旁边哄瑾容,见她虎虎的从石头上跳了以来,定睛一看,哪里有哭成了花猫脸,分明还是那张圆圆的团子脸。

    刚来那吓人的哭嚎声是光打雷不下雨啊。

    “瑾容,你没事我们就快回去吧,天要落雨了。”她担忧道。

    瑾容眼睛一睨,带出了一点戾气,她踢踢踏踏的往前走,呲着牙就讽刺人:“猫哭耗子假慈悲,你等着回宫母妃定会惩罚你的,走着瞧!”

    她那神韵动作极为嚣张,看起来不像是婉妃的女儿,倒像是淑妃的女儿。

    瑾韵听了此话,头颅慢慢低垂下去,那清澈的眸子里蕴满了少女的悲伤。

    不消瑾容说,她知道母妃一定会惩罚她的。

    为什么母妃总是不喜欢她呢?

    到底为什么?

    难道她不是母妃的女儿么?

    少女心事无人应答,只有紫藤萝在风中挣扎,但到底禁不住狂风怒号,淡紫色的花瓣下了一场场花雨。

    一行人赶着雨前回了明华宫,雨帘细密,像一排排银针下泄,扎得人脸疼痛,原来是雨丝里夹杂了雹子。

    瑾容挽起袖子给婉妃看,白嫩的胳膊上赫然有一个青紫色的印子,那是淑妃用两根手指掐出来的。

    婉妃勃然大怒,不待给瑾容上药,也不待把事情问清楚,先劈头盖脸的把瑾韵骂了一顿。

    无非是淑妃怎么掐了瑾容不掐你,你当姐姐的怎么不看护好妹妹,争宠抢在前面这会子却推了妹妹出去,小小年纪心胸怎么这么狭窄……一串一串的话,像冰刀子,旋转着扎进了瑾韵的心里。

    一个母亲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说这样侮辱的话?

    瑾韵跪在偏殿的大红垫子上,听着槅扇外婉妃对瑾容的温和安慰,泪水也像窗外的雨帘一样落得又密又重。

    偏殿内有一扇支摘窗没有关好,风雨斜斜吹进,室内的青花瓷高脚灯烛火乱晃,云纱帷帐都跟着乱飞,但瑾韵的影子却直挺挺的不动,她像她的父亲一样挺直了腰背,不曾屈服于婉妃的冤枉。

    等她长大了,总有一天她会搞明白这一切。

    母妃不像个正常的母亲,但她要做个孝顺的女儿,不能生起怨怼之心。

    瑾韵抽了抽鼻子,用袖子擦去了脸上所有的泪水,神情里已经多了几分坚毅。

    婉妃侧身看向偏殿,槅扇那边是她的大女儿——大陈的大公主陈瑾韵,她眼眸沉沉,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只叹了一口气。

    娇憨天真的瑾容一叫唤母妃,她满心眼里就没了瑾韵的位置。

    …………

    伴随着这场风雨而来的还有朝堂上的暗流涌动。

    四月份的朝堂格外热闹,仿佛大臣们也从倒春寒里暖和过来,都卯着一股劲在大朝会上互相攻讦。

    吵得最热闹的话题就是靖边侯,除了前几天靖边侯称病不回京的问题,还有御史上了新的折子,说是靖边侯府抢占京郊百姓土地,又纵容奴仆将仗义执言的士子书生打了个半死,实在是权势滔天,嚣张跋扈。

    那御史言之凿凿,又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文案和证据,百姓的呈词、士子的亲笔书信都证实了此事的确不是胡编乱造。

    此事一出,靖边侯再次成为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皇帝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甚至还隐隐约约站在靖边侯一派,体恤他良多,叫朝堂上一干人等摸不着头脑。

    早对靖边侯一派不满的大臣照样上书谏议,维护的一派勋贵之家也照样唇枪舌战,只有那中立一派拿着笏板,左思右量,暗暗揣摩着皇上的心思。

    然而此时盛京已经是风起云涌,党派的争斗、派系的倾轧、士林鼎议,就连大街小巷的茶楼里也有说书人在隐喻靖边侯的故事,将他比作奸臣之流……皇帝的态度已经按捺不住此事的发展,可谓是天下大势、浩浩汤汤不可挡。

    皇城的宫墙圈住了妃嫔的脚步,也把她们的眼界和耳目死死的圈住。

    无人知晓朝堂已经暗流涌动,稍有不慎就有天翻地覆的风险。

    惊雷从天边滚过,震得雍和宫的琉璃瓦都颤了颤。

    雨越来越大,像银河从天际奔流而下,汹涌澎湃之间要将残春全部打尽,“噼里啪啦”的雨滴和雹子打鼓一般的捶打着青石板和琉璃瓦——来势汹汹。

    陈元昭坐在雍和宫偏殿的案桌前,听着灯影下的人汇报密信。

    这是数月前他派去舍延和西夏的密探,今晚给他带来了久违的秘闻。

    那人影隐在黢黑的角落里,轻易不露出自己的面容,就连福字大灯笼的光打到他身上也好似全被吸收了去,这是一个不会被光照亮的人。

    历代帝王手里都有这样的人,他们隐姓埋名、不为人知,但却知晓朝廷最讳莫如深的密事。

    话语低沉又快,像雨帘密闭,像层层乌云涌动着垂下地来。

    传递的信息是一道一道的惊雷,劈得人心浮动。

    殿内的气氛也逐渐阴沉。

    陈元昭的一双拳头已经握了起来,他猛地一捶朱漆条案,上面的几份奏折和纸笔都跟着一震,紫铜笔架上顿时落下一滴墨,明黄色的宝地织锦桌布上立刻洇出了一朵墨花。

    仿佛被这墨花扎了眼,陈元昭抚着额头闭上眼睛,他眉骨一阵耸动,这才把一双眼睛睁开,眼白之中密布血丝,看起来极为疲惫却极为犀利。

    数夜不眠,等来了靖边侯勾结陈元盛叛乱的消息。

    他那敏锐的帝王之疑果然得到了印证。

    靖边侯称病不回京是假,暗地里勾结陈元盛招兵买马是真。

    此时的西夏和舍延,半数兵马掌握于这二人之手,一旦爆发兵乱,就能殃及周边的数十个行省。

    天下是否会有一场大灾祸,决定权已经脱离了帝王之手,掌握在了靖边侯和陈元盛手中。

    靖边侯的心思他未可知,但陈元盛狼子野心,筹谋十来年只为登上皇位,此刻万事俱备,定然不会轻易收手。

    兵戈战事,迫在眉睫!

    但陈元盛何时作乱却是一个未知数,他需要陈元盛“提前作乱”,才能顺理成章铲除这个祸患。

    师出有名,他需要一个名分。

    陈元昭呼吸声粗重起来,他背靠在宝座之上,仰头看向藻井上的几条盘龙,游龙戏珠的彩画色泽明丽,一颗莹莹的明珠在腾云中发着光芒。

    欲要引出游龙,就要来一场白浪滔天的黑风狂雨,还有一颗敢为先锋的宝珠。

    “来人,密令方含光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