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曼听他明明管着库房支应，却对银钱去向不甚了解，心里直窝了一肚子火。

    不过转念一想，既是上头不清不楚的支出，又怎会对他一个下人言明？

    走到窗户边上，看到院里的仆役正在洒扫庭除，回身问道：

    “以前这样的事还有吗？”

    张喜顺因大人问到自己的事答不清楚，已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又见问他，急忙打叠起精神细心想了想，回道：

    “回大人，以前这样的事从未有过。府上各处花销虽不等，但大概都有个成例。修房子盖地，虽说靡费些，但也绝不会太出格，总不能隔三差五都来修吧？那样也说不下去，上面看着也不像回事。其他采购栽种亦是同理。不过——”

    张喜顺沉着脑袋似在盘算，掐着手指头口中念念有词，忽然目光倏地一闪道：

    “对了，小人记得大概是在去年中秋时候——迟皇后莫名就消失了的那晚，驸马一下就给支了许多银两。后来，府上就开始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花销，且都是打着各处大人的名号，又都有驸马的批条，把银子支得跟流水似的……”

    罗德曼不经意间脑袋一震，“皇后”这个词仿佛对他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总能在第一时间就让他变得无比警觉起来。

    “皇后？听你的意思，去年中秋过后，这位迟皇后就再没出现了？”

    “嗯，这个小的敢打包票！迟皇后自从去年中秋节平白无故的不见了以后，小人就再没在府上见过她。”

    “驸马也没安排人去找过皇后？”

    “嗯……”张喜顺思索片刻道，“没有，不然府里的人不会全然不知。而且看驸马平日里的样子，好像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跟焦灼那么久，难道就一点也没听他说起过有关皇后的事？”

    “没有，大人。焦大人一向跋扈，其实和驸马爷走的并不太近，驸马爷也似不太信他，其实大事都不和他商量的。”

    听张喜顺的话已经说尽，罗德曼知道再问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于是只能暂且将此事搁起，等日后有了机会再行打问。

    此刻他背着手在地上踱了几步，脑中思考着该做如何对策。

    公主及笄大典在即，各种采办不容停滞，可府库里的银钱又只有这么点，根本没办法撑起局面。

    他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了达摩手里的那堆文件，问道：

    “这些要钱的报告，都是从什么地方打上来的？”

    达摩一向办事仔细，此时见问，胸有成竹的回禀道：

    “回大人，基本都是住建司和治园处、还有节用办、采买处这些负责土建装潢起居供应的部门打上来的。”

    达摩不知大人究竟为何会问起这些，只好如实回答，不敢多说一言半语。

    罗德曼枯着眉头想了想，冷哼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部门上的主事，以前都曾是国舅府下的管事吧？”

    达摩这才恍然醒悟，原来大人是在细究这些人的裙带关系。心中一时还想不明白彼此究竟有何关联，连忙欠身答道：

    “是。虽说节用、采买等处都是镇国公府现管着，可在岗位调换后，这些岗位上很多管事就都换上了原先国舅府上的人，因此多多少少总还都是要给老东家些面子的。”

    “那国舅府知道府上已经没了银子吗？”

    他这话明显又是在问张喜顺了，张喜顺急忙回道：

    “应该不知道。因为各府支取银子从来都是各管各的，并不互通消息，这也是老了的规矩，一般大家也都忌讳，不会互相打问。最后就只有小人和焦灼清楚各府支银的情况。”

    罗德曼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里不断勾连牵扯，描画这些人的关系，说道：

    “这就对了。虽然出面的都是国舅府的人，但背后谋划的，恐怕却是这位前管家焦大人了。不然早不要晚不要，偏偏挑这个时候一股脑儿全要了出来，还不是有人背后给出谋划策？

    明知府库里早就空空如洗，而公主及笄又是非办不可的大典。哼，想拿这个来逼我……恐怕也打错了算盘！从古到今，想要筹钱的办法还不多了去了？要我看，抄家就是一个好手段！我不信他焦灼就能一清如水！”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于是一回头用恶狠狠的眼光盯住了张喜顺道：

    “你跟了焦灼这么久，他的那些事你不会不清楚。查，给我好好的查！把他这些年的不法勾当都给我一条一条翻出来。他不是想要逼我吗，那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能把谁给逼住！”

    张喜顺听得浑身一哆嗦。

    这位小管家手段毒辣他早有体会，不过他的歪点子也确实忒多了，怎么一下子就能想到要抄焦灼的家上头去？

    想到焦灼往日里做过的许多事，这回恐怕是要倒血霉了。心里头不由一紧，急忙跪在地上，低头避开大人寒气森森的眼神，不敢犹豫的慌忙表态道：

    “大人请放心，小的绝对把他查个底掉儿，保证连一文钱也不会漏了他的！”

    当下无话，罗德曼自去榻上坐了，一边喝茶，一边在肚子里打腹稿，准备给驸马打报告请准查抄焦灼。

    张喜顺则在地上忙忙碌碌把从前账册都一本一本抱了出来，和达摩两个一个指着念、一个趴在纸上写，两下里一起查账审验。

    时间不觉过了午牌时候，几个人都在管家处一起用过了饭。张喜顺自回下处去休息，答应了下午还过来继续查账。

    追禅达摩平日就在东厢房里住，此时自去休息不消细说。正屋里就只留罗德曼一人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东想西想的脑袋里不安生。

    不知过了多久，正在半睡半醒间，恍惚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走了进来，站在他床边抹眼睛流泪。

    罗德曼揉揉惺忪的睡眼，连着眨了好几次眼睛，方才看清楚是个俏丽的女孩站在地上，正望着他一边哭一边说。

    只是说什么一句也听不清楚，就看见女孩樱桃似的小嘴上上下下蠕动个不停，似在向他诉说什么。

    等到视线终于变得清晰起来，方认出是长乐公主的贴身侍女宁儿，耳朵里传来她含含糊糊抽抽噎噎的声音。

    “罗大人，求求你，快去看看我家公主吧。她已经生了好几天的病了，可我劝她什么也不听，还是没日没夜的织布……呜呜……她再不休息，身体怎么受得了啊！呜呜呜呜~”

    小女孩哭得眼睛跟桃一样肿，罗德曼急忙坐起身，一面在地上找自己的鞋，一面安慰她道：

    “你别哭。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不过找郎中吃几服药就好了，我现在就过去和你瞧瞧，你也别哭，没大碍的。达摩，达摩！”

    罗德曼一面安慰宁儿，一面已经穿好鞋站了起来，冲窗外喊达摩。

    达摩从东厢房里掀帘出来，一边扎腰带，一边匆匆忙忙往正屋这边跑来，口里早就问上：

    “大人，是不是要茶——咦，宁儿，你怎么在这里？你、你怎么了，哭成那样？”

    罗德曼冲他摆摆手，“别问了，你赶紧去找郎中，就说我让他现在就往长乐公主那边去，公主生病了，要是耽误了时间，我只和他算账。这会儿我先和宁儿过去看看是什么境况，等会儿你和郎中一起过来。”

    他安排妥当，说着已经迈着大步走出房间，宁儿抽抽噎噎的紧随其后，一路小跑着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