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宁儿，见过管家罗大人。”

    小姑娘行过礼，又呆呆地看着罗德曼，目光里充满了好奇。

    达摩看她今日有些魂不守舍，一边把接过的布匹放到桌上，一边笑道：

    “你今天是怎么了？平时那么伶俐的人，今天反倒成了锯嘴的葫芦，连话也不会说了。”

    宁儿这才回过神，急忙笑着解释道：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是总听他们说，新来的管家如何如何厉害，又如何如何手段老辣、深不可测。原想着定是个不知老成什么样的大人，今日一见，才发现罗大人原来竟和我年纪差不多，心里面好奇，一时就忘了神了。奴婢给罗大人请安了，呵呵。”

    小丫鬟的声音清脆的如银铃一样悦耳，用手背虚掩着嘴巴轻笑两声，又蹲个万福，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充满了少女的天真烂漫。

    罗德曼看她的样子可爱，也不由笑起来问道：

    “难不成厉害的人，就非得是老头才行？”

    宁儿笑道：

    “倒也不是。只是我还没见过一个小孩能像他们说的那样厉害。哦，”

    小丫鬟似乎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些失礼，急忙掩住了嘴巴，脸上的笑容也霎时敛去，带了一丝抱歉的惶恐道：

    “大人，奴婢……奴婢不是说您的，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小孩的！”

    她的一双洁白如藕的小手在身前如风车般摇动，眼睛也张得大大的，黑色的瞳孔里闪着小孩说谎时固有的光芒。

    罗德曼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悦耳的大笑。

    “你不必道歉的，你又没说假话，我即便长得有点着急，可也的确没长成老爷爷的模样，哈哈哈哈……”

    达摩也在一旁笑起来，在温水里拧过一把毛巾递到罗德曼手上。

    “宁儿你别乱说话成吗？这是我们大人雅量，不然的话，就治你个口出狂言的罪，看你以后还敢乱说。”

    宁儿冲他扮个鬼脸吐吐舌头，达摩笑着用手指头点点宁儿，接过大人手里的毛巾，转身冲杯茶递了过去，继续道：

    “大人，宁儿是长乐公主的贴身侍女。长乐公主自从来岛后，就抱定了要自食其力的念头，因此全然不受府上例银伙食一应安排，终日纺织不辍，织好了布再出售给管家府，换取收入清贫度日，连房租费用都照常支付。”

    罗德曼听了不免感觉奇怪。

    按说长乐公主是皇家明珠，一切用度应由府上照料安排才是理所应当，也不知这位公主到底是性格怪癖执拗使然，还是其中另有别的什么隐情不为人知？

    心中想法一扫而过，他此时实在没有精力去把府上的事情一一弄清，所以也就未再多想，只在桌上看一眼那匹布道：

    “按照从前的惯例，这样一匹布你们给她多少钱？”

    达摩顿了顿，回道：

    “焦灼在那儿会，是按一匹布五十两银子给结的账。”

    五十两银子，罗德曼一听就知道这里面另有意思。按照时下的物价，五十两银子已经足够一户五口之家正常开销近三年的了。

    即便此地地处海外，物价因为道路交通阻隔会翻着番儿的涨价，那一匹布也断难卖到五十两的价钱。

    况且宁儿拿来的布料只是麻布一类，染色工艺也绝非上层，这样的布料即便再翻个几十倍，恐怕也断难卖到五十两。

    必定是驸马早有交代，让焦灼周全照顾公主体面。

    而长乐公主自幼成长于深宫之内，自然不知外面物价市场行情，自力更生的想法恐怕也是意气多于理智，因此只需在形式上满足了她，她便再无所求，更不会知晓里面还有这么多的人情世故了。

    于是焦灼就以不知几倍的价钱欣然买下，这样一来既是成全了公主想要自食其力的心性，另一方面又不至于让公主生活拮据，沦为笑柄。

    罗德曼想到此处，心中已经了然，于是用指头关节轻轻敲打着榻上一张炕桌，故意皱眉震惊道：

    “五十两？据我所知，世面上一匹上好丝绸的价格也不过才十多两银子。我刚才看你拿的那匹布料，其实不过只是织工稍好一点的苎麻细布罢了。即便这里与世隔绝、交通不便，也不断至于能卖到五十两吧？如此……”

    罗德曼故意颦眉思索，指头敲打在桌面的节奏也越来越快，仿佛此刻心里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最后终于长叹口气，挥一挥手道：

    “唉，算了，既是公主织的，五十两就五十两吧，肉烂了还在锅里头，肥水又没流了外人田，就还是按照先前的五十两给宁儿兑银吧！”

    宁儿皱着眉头听完，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想着里头那些含含糊糊的话语。

    先前她听罗德曼说这布怎么怎么不好，又怎么怎么不值五十两，看他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模样，心里还七上八下的以为今天的布是卖不掉了。

    直到后来听他又松了口，答应照常办理，虽说有点勉强的味道吧，但好在总算答应了，心里这才长舒了口气。

    这会儿她轻轻拍打着胸口，庆幸事情总算是有惊无险、办得顺利，不然回去后她可没法子跟公主交差。

    不过对于罗德曼所说的话，她还是一一都记在了心里。

    自家公主的脾性，最讨厌别人因公主的身份特殊对待她。

    如今听罗德曼一番话，这卖布里头好像还大有学问在，回去是不能不和公主好好讲清楚的。

    她开开心心收了五十两，放入自己的荷包，双手搭着又向罗德曼行个万福礼，高高兴兴地去了。

    等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门外，罗德曼这才掌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达摩笑着走过来道：

    “大人，何事如此开心？刚才我还看您好像不太愿意付她五十两的，怎么最后又付了呢？”

    罗德曼开心笑道：

    “这小丫头很有趣的，哈哈。”

    等他笑过之后，才又接着说道：

    “其实倒不是我小气不愿多给她些钱，毕竟是公主嘛，人家已经出了那么多力，多给点钱又有什么不对？不是还有很多人什么也不干，却照样天天的领钱吗？”

    罗德曼一只手臂放在桌子上，借此将身体斜撑在桌面上，翘起二郎腿道：

    “只不过我刚刚颁布了新制度，这会儿事事都得给下面做表率。不然人家看你在上面就能随意施为，心里会怎么想？

    哦，这制度就是给我们定的，你们上面还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他们心里能服吗？

    还有那些贵家公子们，他们本来就不想执行你的什么新制度，如今见你这么一开特例，立刻就有了借口，如果纷纷都仿效起来，我们又拿什么说嘴？

    最终制度没有了公信力，就会成为摆设，那我们的改革就彻底失败了。”

    达摩听得频频点头，他佩服罗大人的见识高远，竟能从这样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里，解读出如此多的道理，真是立意高远、未雨绸缪。

    “既如此，那为何大人还是按五十两的价钱给了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