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建筑，完全是脱胎于京城里的“驸马府”而建。

    无论是格局结构，还是样式风貌，皆是仿制而成。不过局限于这一带地盘有限，仿制的驸马府明显要比京城里的缩小了好几圈。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班班样样，都是齐全周正，整个驸马府看上去依然显得恢宏气度、不失庄严。

    罗德曼感慨于这小小疯人院内居然也是藏龙卧虎，还有这般所在，不由感到心头震撼。

    老公公见他有些失神，轻笑道：

    “让小罗大人见笑了。这驸马府远不及京城里的一半，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也只能将就喽。”

    说着一甩拂尘，向里走去。

    罗德曼急忙跟上，跟随老公公一同跨进朱门高第，进到驸马府院，好奇地左看右看。

    只见府内时时走过荷枪带刀的守卫，身穿金光闪闪鱼鳞甲，个头虽然参差不齐，但皆在壮年，体格强硕。

    看到这些，罗德曼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他做梦也没想到，红楼里的军事力量竟然已经发展到这步田地。只看这些内府护卫的数量，恐怕比外面的汉军营也少不了几何。

    倘若任其自由发展下去……只怕有朝一日自己会与驸马变换角色，沦为他的阶下囚了。

    想到此处，他更感后背透心价凉，心中顿感不爽。

    罗德曼继续前行，只见府内小院错落，其中或建双层小楼，或建歌台别墅，还有的俨如农家、遍种瓜果蔬菜，几乎是各不相同、种种有别。

    两侧游廊之后厢房无数，各式厅、堂更是琳琅满目，竟无一处有重样、无一地不讲究，简直极尽奢华之态。

    穿梭来往的丫鬟或二三相伴，或特立独行，垂首走进走出，皆是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样貌脱俗，穿着亦不是普通平凡人家可比。

    偶尔也见几个男性仆役，年龄不等，大多在外院奔忙，内庭是不准进的。

    他们见了老公公，个个皆要屏息行礼。老公公却并不理会，自顾照常行走。

    一直穿堂过院，来到最里面一个小小四合院里。院中放置一口硕大的海缸，缸里养着数条锦鲤，在荷叶下方游来游去。

    老公公在鱼缸前停下脚步，回身向罗德曼小声吩咐了句“到了”。略微整理一下仪表，走至帘外禀道：

    “驸马爷。小罗大人，奴婢给您带来了。”

    里面许久没有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低沉而缓慢的应答：

    “嗯，既然老天不收他，说明他还罪不至死。我……就不见他了，黄公公你看着安排便是。”

    “是。”黄公公连忙答应。

    “那怎么行？”

    听说驸马居然不见自己，罗德曼可不答应。

    他费尽心思，冒着生命危险才进入红楼，如今还未见到真佛，怎么就能无功而返？

    于是他从黄公公身后跳出来道：

    “我今日前来还有要事相商，岂有不见之理？”

    也不理会黄公公在一旁拼命扯他，自己径自掀帘而入。黄公公慌忙跟了进去，口中啧啧惊叹不已。

    罗德曼进来看时，只见被称作驸马爷的男子病恹恹躺在东面一张乌木做的罗汉床上。

    老人看上去六十岁左右年纪，体型消瘦，下巴上几缕灰白的胡须稀稀疏疏，一直垂到胸前，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罗德曼发现他脸色蜡黄，像有重病在身，看上去命不久矣。

    于是驸马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从床上缓缓坐起，盯着罗德曼看了好一会儿，仰头似乎在回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才听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道：

    “哎，你是罗义之子吧？想我上次见你，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会儿你爹还在镇守南方，我身体也还算硬朗，逢年过节他就总爱往我这里跑，我们有时还喝上一两盅。那个时候呀，咳咳，你父亲也带你来过我府上那么一两回。那会儿你还穿着开裆裤呢，小雀雀露在外面……呵呵呵……咳咳……”

    驸马爷老态龙钟地叙述着往事，说到半中不停咳嗽，身旁伺候的两个小丫鬟急忙上去帮他捋胸拍背。

    驸马指指腿，一个丫鬟赶忙趴下身子，把榻上一条厚毛毯掖在他腿下，轻轻揉搓他膝盖周围。

    在那一当口，罗德曼恍然发现驸马的膝关节与脚踝处都有肿胀的现象。结合刚才那碗进门羮，他猜测这位驸马爷似乎患的正是风湿性关节炎，而所服用的药物很可能就是川乌与闹羊花。

    他的蜡黄脸色，兴许就是长期服毒导致的肝脏问题。

    “咳咳，”罗德曼对对方提到自己小雀雀的事感到十分尴尬，忍不住干咳两声，岔开话题。

    “猴年马月的事了，驸马竟然都还记得……您老记性可真好。不过——”

    见对方这半天都无让座的意思，他走到地上一张太师椅前自顾坐下，手指轻轻敲打大腿，向驸马道：

    “我今日前来，倒另有别事。”

    “哦？”驸马眯起眼睛打量他一会儿，有些故作惊奇地说道：

    “能让罗大人不畏生死，看来此事倒不算小，老夫越发好奇了。”

    罗德曼扬扬眉毛，“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驸马爷您点点头，也就办了。”

    “呵呵……”

    罗德曼惊奇的发现，驸马爷此刻就正在向他点头，不过应该不是答应的意思，倒像是帕金森病的症状。

    随即见他对他微笑言道：

    “老夫的头，可没那样大的本事。否则，也不至于把这样的大好河山，拱手就让于他人了……咳咳。”

    罗德曼低头组织下语句，随即向他娓娓陈述：

    “其实也并非什么难事。只是现下汉军营军务繁多，所以想恳请驸马，能否免去汉军营初一十五的杂役。”

    罗德曼实在不想用“恳请”一词，不论他们之前职位多高，现在皆不过是自己治下的囚徒而已。若非对方军力实在让人忌惮，自己堂堂一任院长，又怎会来求几个囚犯？直接带兵团灭便是。

    驸马爷听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一阵，摇摇头：

    “你们汉军营被鲜卑兵逼得走投无路，我是出于好意才伸手相助。如今只不过是让你们每月过来帮两日忙，大人就这般不愿。天下又岂有白吃白喝之理？呵呵，此事……恐怕老夫实在爱莫能助。”

    “如此说来，就真的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了？不过驸马爷，难道您就敢保证，日后就没有用得着我汉军营的地方？”

    言下之意，罗德曼已经是在威胁对方了。

    见他把话说的难听，驸马捏着颌下的胡须思索一阵，恍然记起什么，变换容色道：

    “若非罗大人提醒，老夫倒真把这件事给忘了。如今我还真有件事要请罗大人帮忙。如若大人应允，我便立即免去汉军营的劳役，粮食照发。如何？”

    “哦？”

    听他居然这么快就想到可做交换之事，罗德曼不得不怀疑这老家伙是否早有预谋，于是顺藤摸瓜探他口风道：

    “哦，这么巧？什么事，不妨先说来听听。”

    “府上最近想打制一批礼器……”

    驸马老神在在地审视着罗德曼，似在观察他的态度：

    “可你也知道，我们如今这样的身份，弄些铁器又实在太难。不知大人可否——”

    “绝无可能！”

    听说对方居然是想要铁器，罗德曼当然是断然拒绝。

    “铁器乃朝廷严禁私下买卖之物。况且如今疯人院对外事务皆由鲜卑人把持，院内铁器就只有刀剑，我岂能给你？”

    铁器是这个时代制作武器的主要材料，罗德曼可没蠢到去做资敌之事。

    见他拒绝，驸马不再强求，只淡淡回应：

    “既如此，不如罗大人暂且先回。待我等今夜商量过后，再看有无他法可以解决，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这话说得还算客气，罗德曼只好起身告辞。

    驸马忙笑着欠身挽留，随即叫过身边一名丫鬟，命她代为相送罗大人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