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睡
“我断定杀手就在我们六人之间。”
怪医地精斯基普先生推一推眼镜,微微地笑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神一震,寒生胆边。
“开个玩笑。”
斯基普摆一摆手,厚重的皮鞋一步一步向前点。
“死者是中人族,十九岁,女性,职业是机械师,嗯。”
斯基普指头一竖,
“本地人。”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可是没有给你档案啊!”胖警司看着这些怪人,心想晚上回去要做噩梦了。他止不住地往后退,反过来就看见剔牙的吃人魔头克拉克,
这鬼地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克拉克扣着板牙缝里卡住的锅巴,想着怎么开口向月歌小姐搭话。
他,他,他在笑。妈妈,他想吃我!
“中人族到是可以一眼看出来,但我想年纪只能确定在十七岁到二十岁左右吧!”
卡瓦依小姐瞥了一旁的克拉克,露出轻蔑的表情,小虎牙露出来分析道。
“卡瓦依小姐,你一看就没有成年。”
斯基普摇摇头,戏谑的笑。
“这跟成年有什么关系?!”红头竖发一摇,卡瓦依看着就要发怒了。
斯基普举起一个方形的纸袋,里面有一个圆环。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我我哪知道这是什么!!”
斯基普打开袋子,拿出里面的机械圆环,举起来对着窗帘缝透出来的光。
“这是婚戒。”
“一枚婚戒又怎么看得出来年纪,万一是订婚戒呢?”
“按照水月城黑海这边的中人习俗,订婚戒带在尾指,婚戒带在无名指。这枚戒指明显比尾指稍粗,而且在这位,我能称她为恶魔吗?因为凶手写在这里的语言,指得是占星牌大卡列那牌的恶魔。”
斯基普转过头,眼睛放光。
警司皱起眉来,点点头。
“恶魔小姐手指有茧做的是体力活,婚戒有专门包装说明经常取下,常用手,皮肤细腻——在室内工作,身上细嗅有机油味,工作是——机械师。在室内工作却皮肤黝黑,说明生活在阳光充足的海湾城市,比如说有心月双港的——水月城,住宅里面没有蒸汽计费器说明是自住宅,十九岁拥有自住宅工作是普通的机械师,只能是本地人。”
“那十九岁呢,拥有婚戒只能说明她成年十九岁以上,不能说明她只有十九岁。”
“因为这衣柜里面没有男人衣服,说明她并没有成婚,只是交换了戒指。水月城原本是精灵城市,在黑百合帝国期间,有大量的中人迁徙于此。所以恶魔小姐虽是中人,但是受到了这一脉月精灵的习俗影响,月精灵的婚礼神圣不可侵犯,不过——刚满足十九岁适婚年龄的女士,即便是交换戒指也能拥有一次悔婚的机会。”
斯基普拈着镜片向前,看着举在指尖的银色戒指。
“上面的两个字母划掉了一个,应该就是她那不尽如人意的夫君了。”
“知道这些无关紧要信息有什么用!”
矮人帕瓦不耐烦地伸出那只机械结构的假肢,夹子一样的结构取代了手掌的功能。
“首先,凶器应该是一种灵活的利器,破开躯体的可能是类似于一种动力钻头的工具,但是少了一大部分被钻烂的部分,明显被凶手遗弃了。”
机械夹子嗡嗡的收缩,举起一块裁剪齐整的衣服轻纱碎片。
“切口非常整齐,这个人手活很好。怪医先生,能麻烦你说一下有用的东西,比如说死亡时间?”
“不知道。”
斯基普微笑地摇摇头,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叫怪医?”
“啊,帕瓦先生对机械这么了解,什么人被钻头致命的时候面容舒缓,如同睡着一般?”
“呵!我有说是死因吗?”
“那您说的不是死因,那请问你在说些什么‘无关紧要’的废话?”
“好啊。”
帕瓦扳掉手上的机械夹子,从后面背包中掏出一个有螺纹的厚重物什。
咔哒,卡到卡扣上就开始收紧。
“在矮人语里面,我的外号准确来说是‘动力钻头’。”
拉响背后的机械,轰隆轰隆,钻头开始乌啦啦卷起碎屑了。
“斯基普先生,想要亲自给大家示范一下,如何在婴儿般的睡眠中,被钻头开膛的感觉吗?”
“好啊,这‘凶器’不是有了吗,看来是有人自投罗网了!”
斯基普阴笑一声,手背到后面藏起了剧毒杀机。
钻头轰隆隆越转越快,眼看着二势并蓄,危机一触即发!
死亡杀机尽现,其他人都沉默不语。
没有人知道涉及到二人的冲突中会有什么结果,可就在场面不可避免失控的时候。
一双沉着的双手搭住二人的肩膀,只身探入剧毒和钻头之间。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黑发的男人!
克拉克阻止了这场随时爆发的冲突。
“果然是波洛先生推荐来的人!”
大家心里都这样想着,震撼着,在成熟的气势面前,二人也只好作罢,收起了幼稚的武器。
沉着帅气的样子令人侧目,大家都在揣测这个神秘男人的心声。
而克拉克心里再想什么呢?
“嘿嘿,月歌小姐,嘿嘿。。”
滋溜一下口水的声音,让所有人心里一凉。
这个男人,深不可测!
只有鸭嘴兽泰瑞先生洞穿所有,摆动摆动帽檐,所谓的恋爱,就是冬季潜藏在冰面下的冻鱼子对芳心毫无忌惮的犯罪!
“你怎么看呢?克拉克先生?”
斯基普试探的问。
“喜欢。。”
克拉克捂住嘴巴,清醒过来,怎么大伙都看着自己。
“你是说?”
斯基普率先反应过来。
“情杀?”
其他人也是为之一振,真不愧是克拉克先生!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得。”
斯基普点点头。
“死者死时没有痛苦,极有可能是死于毒杀,拥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条件的,只有他那个被他拒绝恼羞成怒的未婚夫!”
“对!”帕瓦先生也点头。
“这个擅长机械,既有可能是她做机械师的同事或者老板,她不是悔婚了,她是出轨了!!”
帕瓦点头到,瞬间脑补出一起感情大戏。
“说了是连环杀人案。。”
警司有点无语,这些人不知道怎么当上侦探的。
“知道什么叫连环杀人案吗?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们这六个‘聪明侦探’吗?一个简单的情杀案,我们需要动用关系压下来吗?”
一通质问,二人不说话了。
“你们赶紧看吧,再看十分钟,我们还要去下一个现场。你们麻烦先推出来,这人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得?”
胖警官无奈的叹口气,他不禁想起可靠的波洛先生,警司眼冒金光!
只要他鼻子一动,一闻。“我闻到了案件的芬芳!”。哎!那就有了!
“逻辑既然不可靠,那就只能依靠——”
木瓜星灵走上前头,圆润的胖手指拨动水浪,一张透明的纸牌悬浮在两掌之间。
水蓝色眼睛透亮。
“占星力量了!”
众人赶紧闪开一旁,让出空间,只有克拉克还杵在原地,眼神向往的张开,闪烁出奇异变幻璀璨迷人的色彩。
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
克拉克一晃神,看到是鸭嘴兽泰瑞先生。
泰瑞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帽子,克拉克这才后知后觉过来,慌乱闪开,让出位置。
众人眼中光轮变幻着,整个房间中爆射出星光落夜。
斯基普抬抬反光的眼镜。
“她要举办占星仪式了。”
哗啦,所有的光芒熄灭了,卡瓦依闭上眼睛,额发撩动。
眼睛睁开,倾吐强烈流光。
水色的眼瞳中构成浮现出占星符号。
掌中纸牌随之快速旋转,背面的占星法阵越来越亮,在运动中逐渐清晰起来。
如同天光洞开,巨大的占星法阵投影到地上,套着三层阵纹,六层阵圆。
绚烂的夜光流动,巨型占星轮盘快速转动,错落着飞旋。
红发萝莉伸手前摊,浮空点亮的卡牌旋转打开半圆,卡瓦依低声喃喃有词,伸指点住了前面一张。
叮——
卡瓦依的睫毛如透明羽杆一样根根可见。
其他的牌掉落泼洒在地上,被点住的那张牌悬空,慢慢加速翻卷着旋转。
里面的纹路不断转换变化。
速度越来越快,在蓝银色光急急涌动中,卡瓦依红色束着的头发慢慢地抖动,空丝细发飘浮。
“占!”
旋转的卡牌慢慢定于指尖。
纸牌的纹路是一个长发闭目的美人。
“牌面是——”
“睡。”
卡瓦依震撼地虚张嘴巴。
“这。。这不可能。”
“什么意思?”克拉克问。
强风拍打这玻璃窗,越来越急,越来越烈。
“这张牌的意思是,是。。”
卡瓦依停顿了好久。
“尸体。。她还活着!”
当!!
风瞬间破开窗户,卷席着热浪撩起窗帘飞舞,刺眼强光进入封闭的空间,照拂在沉睡少女雪白的脸上。
众人轻轻地喘息,收缩着肺部。
外面街道穿插纵横,正午热浪席卷,少有行人来往,安静地如同睡着了一般。
睫毛颤抖了一下,闭目的天使张开了嘴巴。
019闭目天使
喉咙阖动着,嘴巴不停的收缩,改变口型。
好像要说些什么?
紧闭的睫毛不断地颤动,好像挣扎着就要睁开。
与此同时,她冰凉冷白的体表开始不受控制的震颤起来,连带着皮肤立起的毫毛,快要凝固成颗粒的血迹。
颤动着,僵硬的手指,肿胀的脚板。
叮叮咚咚敲打着地板发出战栗的声音,甚至于整块地面,整个空间都开始咔哒咔哒震颤起来。
这时候时间静得跟水一样。
所有人都在温吞地呼吸,交换热气。
恐惧如同深夜在大地上升起*,慑住了所有人的脊背。
压住所有人头皮的弦。
啊——
死亡的女口逐渐张圆,越来越大,乃至于逐渐夸张,变形,撕裂。
“啊!!”一声尖叫。
女眼突然睁开,巨大灰白扩散的瞳孔,慢慢瞪视,扩大,暴露出来。
女人的表情越夸张,狂热,变形,扭曲。
眼底显示出变化深紫的血管纹路,就好像虫子在爬。
滋啦滋啦。
血肉蠕动的声音,爬在所有人的心上。
大家都知道,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咵啦,咵啦。
“啊!!”持续的尖叫响起。
嗡,一个飞刀急射而出,化圈缓缓地破开空气。
狠狠地钉在那个物件上,汁液飞溅。
但所有人还在脑中回味刚才那个场景。
女人越来越扭曲痛苦的表情中,那像呕吐反应一样撑开的食道中,一只肥硕圣洁如玉的虫子,挥舞着复数的肉腿,钻了出来。
在滑动的粘液中,失去了压力的情况下,女人重回睡脸。
如同平静地吐出一截白玉。
她重新地睡着了,永远地入睡永恒。
闭目天使完成一次妊娠,生胎,和哺育。
眼看着那恶魔的虫子逐渐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内。
叮!
飞刀入木的声音,捶打在所有人的思维神经上。
定在木头上是鸭嘴兽形状的飞镖,泰瑞先生压低帽檐,遮蔽眼睛,没有吭声。
叮叮叮叮。
矮人帕瓦换上了更加精致的螺丝刀小手,插在那振动物件的正中,递到大家面前。
震动的物件在沉浸的视线交集不安戏谑的震动着,像一只玩具狐猴。
“这是定时的共振器。”
这么小型的机械共振器,只能提供震动地板的效果。这不会产生任何伤害,这纯粹来自于凶手的恶趣味,是凶手的挑衅,炫耀,以及傲慢的嘲弄。
尖叫声也是同样的把戏,这恰到好处的时间控制,如同一张无声的网,早就将在座的所有人网入其中,等待行刑。
“我有理由怀疑,”
帕瓦说,
“凶手在我们六人之间。”
话尾沾一半寒气,无声落在向下塌陷、无止尽的地板深渊中。
众人静止在原处,
六双眼睛互相扫视,拉开了距离。
胖警司揉揉肉太阳穴。
“我们去下一个现场。”
登登的脚声下去,水月城总警局办案处秘密的黑锁挂在门环下,并没有扣上。
走过寒凉如隧道一般的旋转楼梯过道,刚踏出门扉,便是热浪扑脸。
“我们去哪?”
克拉克开口打破沉默。
“红月区,水港寨,水牛城。”
眼看着日色倾斜,克拉克抬起头,感受到空气中湿润的水分子润湿脸纹。
从这边徒步走到水港区,要耗费小半天。
但是警司坚持大家不要坐车,说是会留下记录。
对于各位在全世界旅行穿梭的调查员们,这点路很短。
对于卷入这件诡异案件的当事人们来说,这点路很长。
克拉克眯起眼睛,看着在高楼竖立两旁,铺着格子地砖的大道蜿蜒向前抽丝,冲荡在极远水汽浮沉的海平面上。
几艘极小的白船背身在阴影中穿梭来回喷气,红日在上,橘色阳光沉入无尽悲伤的海面。
脚跟敲打着发热的地表,来向纵行的路人都裹紧了深色的大衣,他们大大小小的这几个人在人群中相当醒目,沿着人行路小径向前相向而行,并没有人关注他们。
大家都不说话,皱着眼睛看着沉沦的红色太阳,两腮的肉随着行路踢踏的节奏抖动,众人都不吭声,大家都不说话。
越过两边向上砖红色公寓楼,越过高大遮蔽松杨树,影子时长时短,大楼一阵一阵。
逆向而行,偶尔经过几辆蒸汽机车,偶尔越过旋转大楼,人们在聚会,在木楼里行歌坐月,在广场上等待夜空。
有时非常嘈杂,机械声呼啸而过,人声近远时现。有时非常安静,路随着脚寂寞地向前进发。有时路过工厂,有时路过废宅。有时在听,有时在看。人们在聚集,人们在交往,人们在运动齿轮,人们在倾诉爱意。人们转动舌头,在大楼里面接吻。人们口争耳赤,在屋群里面恸哭。
人们在路上横来纵往,路过城市的肩膀。
“呼。”
克拉克低下头来,路势向下沉,他们正在远离城市,就像红日离开海湾。
“有一个地方,你们推理错了。”
头一句话打破了日色沉浸。
月歌小姐激动的昂起头来,好像刚睡醒的婴儿,一直浸入在自己的思考中。
“少女并不是本地人!”
月歌小姐笑着说,
“因为海湾城看起来日光充足,但是城市里不见得有阳光。人们都住在高楼里面,早就脱离原始的乡土概念了。城池也许各不相同,但是城市都是一样的!!”
月歌小姐兴奋地蹦起来。
“阳光能透过窗户但不见得就能照在人脸上面,可能照在厚厚的帽子上面,可能照在薄薄的面纱上面,可能照在雾上,可能照在云上,可能照在墨镜上,也可能照在防晒霜上,作为一个女生,她穿着讲究,难道不应该保养得美美的吗?”
月歌小姐眼冒星星!
“所以她之所以肤色黝黑,是因为她小的时候,住在没有高楼的地方,长大之后才搬到这个地方!”
月歌小姐的推理堪称可笑。
“我也赞成。”
克拉克也兴奋地涨红了脸。
“说不定她是另一个世界来得呢!”
克拉克先生的考虑不无道理。
但话声很快凉下来。
“到了。”
警司抬着厚厚的帽檐,声音沉没。
看着细软微风沦陷在眼前沿着海岸线向前铺开一大片木质雕筑、纵横相连的悬木吊脚楼上。
亭阁小顶,雕栏木房,楼层之间相互连接穿行,纵横九层,整个建筑融为一体,木质横梁从海崖上深入浅出,搭建出镂空的支撑平面,以平台为基石,精雕细琢,雕出浮水城寨,木龙城楼。
千雕百洞,上万个镂空的小窗户伸出长杆短阳台,或种小花,或挂裙裳,悬浮在水汽中,飘扬在光影下。
层层堆叠,微缩迷你小人挑着担子,推车抗货,上下数十层,矿车横行,钻井纵升,在迷你城寨中上下交错,流动往来,为生活奔忙。
克拉克几个米粒大的小人站在高高的海岸上,眼看着木楼群向下势沉,不可阻挡与海平面交汇。
“所以说,”
月歌小姐总结道。
“这个死掉天使一样的小姐,一定一定是!”
“一定一定是!”
在黄昏玫瑰色渲染中,月歌小姐就像是焦糖一样可爱。
克拉克止不住的心情狂动,眼露笑意。
日色迷醉,铺天盖地的浪漫就像孤独来袭。
卡瓦依瞥了一眼克拉克。斯基普看向卡瓦依。而帕瓦“先生”偷偷看着斯基普——
她按住胸口里面伪装在外壳下的心脏。
扑通扑通——
只有鸭嘴兽泰瑞知道,
所谓恋爱就像是夏秋悄悄滋生在鱼饼上的霉菌,无声无息的连环杀人。
“你们看,太阳要落下去了。”
卡瓦依指着前方浮在水面,蛋黄一样暖色太阳不可抵挡得坠入深蓝色大海。
天地变色,日夜轮转倒映在众人脸上,如同天神闭眼。
日色消沉,温柔消散,温度消灭,水蓝色的夜色上浮,上升在柔软的大地表面。
“一定是什么呢?”克拉克问。
月歌小姐倒映着大海前夜的、如水眼睛也失去力气一般眨动着。
“是外乡人。”
带着水汽的风声消散,吹凉了前夜。
一波一波,吹在心上。
克拉克突然开口又问。
“这个世界叫什么呢?地球还是Earth,盖亚或是Terra?”
“叫做密涅瓦和狄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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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海子黑夜的献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