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小克长舒一口气。

    只是钢笔没有墨了。

    小克刚才尝试了一下，那像鳃的器官并没有呼吸的功能。

    至于它到底是做什么的，暂时还不为人知。

    至于自己到底叫什么，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也许是穿越过来损失了记忆，也许是更加不可名状的原因。

    可是小克确定自己是地球人，因为那些他平凡生活的画面，喜欢的人，讨厌的人。爱我的，我爱的，都像跑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慢慢的翻滚、消失

    遗忘。

    无论如何作为小克的地球人已经死了，现在自己是在异世界新生的克拉克。

    想了很久，小克还是决定先接受克拉克的身份，再做打算。

    或者这样说。

    从现在起，我将称呼你为克拉克——

    咚咚。

    厚重的木门响起声音，应该是访客上门了。

    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克拉克报出名讳

    “——洛夫克拉夫特。”

    很奇怪，老妇人的眼里却亮起异样的神色。

    “调查员先生，您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你的名字。。”

    但是，她笑了。

    “真是好听的名字啊，您的名字里有爱。”

    克拉克礼貌的笑了笑。

    打开水龙头，透过来的黑夜月光将水照的透亮，慢慢装满窄口圆肚的铁制水胆瓶，圆形阀门拧紧，水流收成几滴，停住了，拿着瓶子走过厨房和客厅，靠近巨大的机械炉子边，拈起瓶口倒入缓缓的细流，俯身扳动机械下面的开关，机械齿轮开始极慢的速度带动连杆，顺着细杆连接一个齿轮构成精巧跳动着数字的计费器，含着煤块的核心烧得红又亮，整个机械开始轰隆轰隆运作起来，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喷出白色的水汽——

    按动旁边精细的机械开关。

    齿轮推着齿轮，在整个屋子的动力联动下，一个一个煤油喷灯按次序被打开，整个房内空间都亮了起来。

    克拉克搓搓手，嘴里哈出冷气。

    从这里可以看到端坐在客厅沙发边缘，老妇人眼睛重叠的皱纹，就好像是妈妈的侧脸。

    叮。

    两杯茶汤落在茶几上，

    克拉克俯身看向老妇人。

    老妇人好像受惊一般，害怕地表情打断了克拉克的凝视。

    “安。。”

    “安娜布莱德利。”

    “你来是为了？”

    “调查员、哦不，克拉克先生。。我一个月。。大概两个月之前就来找过你，请你帮忙寻找我的儿子安妮。”

    “可是安妮听起来是女名。”

    喝着怪味的茶汤，克拉克皱起了眉头。

    “是的，先生。离奇的事就在这个地方，但是因为我年纪大了，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太记得我的儿子，他的样貌，他的爱好，他的经历，甚至他为什么叫成女名，我记不住。。”

    老太太热泪盈眶。

    “我记不住了！调查员先生。我年纪太大了，我老了，没用了。。”

    “他失踪多久了？”

    “很久很久，记不清了先生。”

    调查一个几乎要被遗忘的人，这真是一个棘手的案件。

    也许一切只是这个老人幻想出来的，她的儿子可能很早之前失踪了，或是早已经死了，只是她没办法接受而已。

    “请您务必要去我家看看。”

    老太太起身准备离开，满眼热泪地看着克拉克。

    克拉克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无论怎么样，他决定陪着这老人面对遗忘。

    可能是出于对父母的愧疚吧。

    “我会去的，您走好吧。”

    “太谢谢您了！对。。对了。这是我的定金，我差点忘了！”

    老人手抖着从一块褪色的绢布中，层层叠叠打开，才露出几块嵌着泥粒的银元。

    “等事情办成了，再给吧。”

    克拉克把钱推了回去，钱又回到绢布里面，一层一层的包裹起来。

    老太太按着膝盖很久才站起来，

    摇摇晃晃的迈过门槛，一层一层的下楼。

    越过门户，慢慢地潜入两边高楼耸起的高层深巷中。

    在巷子的尽头，老太太狐疑的回头，往上看了一眼，左右再望，然后支起了腰，挺拔地往回走。

    果然不简单。

    克拉克从三层木质窗户的窗帘后面探出头来。

    这件事先放到一边。

    现在重要的是要快速地详细地了解克拉克洛夫克拉夫特。

    了解他的全部，然后再占据他的所有，成为新的克拉克，并且活下去。

    克拉克闭上眼睛，努力想唤醒这具身体的记忆。

    可刚触及到某些画面的时候，突然就感觉天旋地转，浑身酸软的就要栽倒下去。

    眩晕。

    克拉克伸出手来，撑住旁边的墙，这才勉强让身体立住。

    克拉克仍不死心，他双臂撑在墙上，誓要打开这记忆的阀门。

    没有了记忆的肉体，就像是没有灵魂的空壳，在这世上孤独的游荡，就像行尸走肉，孤魂野鬼。

    克拉克敏锐地察觉到他关于小克的记忆正在慢慢地消失遗忘。

    而克拉克呢？

    他有父母吗？他有梦想吗？有待实现的愿望？有等待见面的人吗。

    克拉克的灵魂死去了，而小克的世界毁灭了。

    两个残破不堪的人，能拼成一个完整的人吗？

    啊！

    越来越剧烈的眩晕症让小克龇牙咧嘴，他感觉到自己的手爪像鹰钩一样用力的扣紧，但是墙却软的像棉花一样。

    小克半跪在地，他几乎是拼劲全力，他一定要打破这记忆之墙，找到克拉克的死因。

    聚精会神。

    聚精会神！

    大脑传来的画面就像是破碎的花布无规则的缝合在一起，但是小克知道，真正的真相就在暗穴隧道深处，那灵魂之路的尽头，那巨大背身的阴影之中。

    那残破的目光，好似两个火炬一样高悬在空中的——

    跪地挣扎的克拉克停了下来，他双目轻闭，表情轻松下来。你能看到他长而密的睫毛在微微地震颤，就好是沉入睡梦中快速眼动一样。

    你看着他，闭目中流下两行清水的泪。

    泪慢慢变红，流成了血。啊！！

    红色的眼睛突然睁开，极端瞪大，眼眶欲裂。

    他跪坐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抱着头颅。

    粘腻深红的血水流出，流出五官七窍。

    拖成长线。

    呼！

    呼呼呼呼。

    克拉克几乎瘫软的靠着墙根。

    那看到的恐怖场景他今生都不会忘怀。

    他忘记了，从懵懂中醒来，摸着下巴，吃惊看着手指上厚重的血液。

    头伸进血池了冲了好久，淡红的血水溢出来，流到地板上，推开尘土，回旋成一滩。

    呼——

    克拉克抬起头来，双手捋起湿软的头发。

    无论怎么样，他短时间内都不会再尝试唤醒记忆，一想到这事，后脊就发凉。

    但是，仍然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重现回忆，比如，推理。

    再次深呼吸之后，克拉克开始冷静地思考起来。

    首先，自己虽然没有记忆，但仍然能听懂这个世界的语言，这样看自己至少是继承了克拉克。。还是称他克拉夫特吧。感觉到思维涣散，克拉克甩甩头，集中精神。

    自己继承了克拉夫特的本能，自己能看得懂那些需要翻译的文字，也说明了这一点。

    目光游移中，突然扫到了桌上的机械台历，台历分成左半部分楼口机械结构的钟座。右边是可以写字的记事本，翻开本子上面，只有寥寥数语，调查，调查，调查，可是要调查的东西都被涂黑划掉了。

    钟座上不是小克熟悉的记年方式，但小克依旧是看得懂。

    时间是1569/2/13，这样看明天就是二月十四。

    想到这儿，小克突然想到什么，抓起笔，赶紧写了两行字。再跟书桌台历上克拉夫特的字迹相比较。

    克拉克长吁了一口气，把台历捂向胸口。

    这字迹竟然是一模一样，绝对是出于一个人之手。

    但是相对对于克拉夫特比较自由充满变化的母语字体，另一边的字体更加简单呆板怪异就像是扭动的蝌蚪。

    这是英语，或者说是中文拼音。

    看着日益陌生扭曲认不得的母语，克拉克一时悲上心头。

    空空的胸腔里面，肺叶在收缩冷气。

    不过这也证明了他继承了克拉夫特的本能，灵魂也确实来自遥远遥远已经被毁灭的另一个星球。

    只有本能记忆，那怎样才能触发本能呢？

    失神地看向茶杯，模糊的视线突然聚焦。

    对了。

    克拉克站了起来！然后就走到那个巨大的蒸汽机械炉边，弯下腰，才能看到里面的精妙机构，那丝丝入扣，起承轮转的感觉，让人深陷和沉迷。

    旺盛的火炭烧得通红，炙烤着克拉克的脸，火炭的炉子顶着烧水的锅炉，锅炉通过冒出蒸汽推动着上面的活塞连杆轰隆轰隆的运作，只依靠这个就可以满足几乎相当于电力时代的住宅要求。

    克拉克看着这个机器，虽然有一些熟悉的感觉，但是他根本就想不起它的任何操作方式，完全空白，以至于无从下手。

    但是，自己可是熟练得就启动了这个笨重的怪物。

    可自己是如何启动得呢？克拉克明白了。

    原因就是走神，依靠的就是肌肉反应，或者是大脑的低级中枢运作。

    简单来说，克拉克要岔开自己的意志，让自己的身体进入类似于托管的状态。

    这应该就是唤醒肌肉记忆的方式了，可问题是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暂时没有头绪，只能在房间里瞎翻，房间不大，一室一厅一个小厨房，但整体没有封闭的门，空间拓展相连，从客厅就能通过拱形隔断直接看到房间里的黄铜书桌，自己刚醒来的地方。

    卧室的小房间只有一床一桌，而客厅里有一个大书柜。

    书柜里摆满了书，随便翻几本，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当代文学，但书很干净，几乎是全新的，有些书甚至没开胶，书页是粘在一起的。

    这一点很奇怪，克拉克一直觉得那里有点不对，现在想明白了。

    这里太干净了，几乎是什么都没有。

    听那老妇人的语气，克拉夫特应该是在这里久住的，可是，就算他有洁癖，不至于一点生活痕迹都没有吧？

    而且作为一个调查员，几乎没有任何调查笔记，也没有相关资料和手札。

    正费解的时候，摸到一本书，克拉克笑了，他现在是懂了。

    手指用力捏住，但是书并没有拿出来，而是形成一个微妙的角度，手劲越大，书越倾斜，但同时劲道也越来越大，按住书架，手使劲的后拽，终于

    咔哒。

    一声脆响打开了机械传动的链条，哗啦哗啦，书架推开两边，从中间打开来。

    看到这一面齿轮轮转，指针跳动，连杆滑动，无数的精密地小部件和谐运作的机械黄铜之墙。呼哧呼哧的运动和谐如雨，滴滴答答的声音轻响成诗，克拉克仿佛看到一曲无声的谐振交响曲。

    而镶嵌在这扇黄铜之门中间的，在无数的机械零件承托之下的是一个精密地滚筒形状机械结构。

    竟然还有密码锁。

    克拉克饶有兴趣看响这个复杂精密的密码装置，和自己记忆中理解那种行李箱的简单密码锁完全不同。

    多重并行的滚筒结构，咬合跳动的轮齿和谐运转，一轮一轮，一波一波，机械的涟漪在结构上传递。

    这种复杂机密的结构，让克拉克想到一个东西。

    差分机。

    但原理似乎并不相同，浮动的黄铜直板上不断跳动着十二个表音字符，连续构成一长串没有含义的乱码。

    底下有齿轮形的转轮，只要转动，就会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与此同时，转轴上的字母会不断的转换，按动一下就可以锁死。

    不停地转动转轮，等最后一个字母跳动锁住，就算是输入完毕了。

    咔哒，用力推了推墙，没有反应这应该就是解锁失败了。

    初次尝试之后，又试着输入克拉夫特的名字，结果依然没有动静。

    等输错第三次的时候，再推转盘，竟然被锁死了。

    既然还有防止多次输入的功能，克拉克震惊了，这可不是智能手机啊！

    既然能达到这一点，也就是说这些纯机械装置可以达到电脑的算力吗？

    如果本来这只是一个疯狂地猜想，而接下来的细节则验证了这个想法。

    在精密的机械齿轮运作下，可以看到轮盘上有一个慢慢运动的指针，竟然有时间限制，需要等到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再次解锁。

    克拉克坐立不安在客厅里苦等，眼看着天是越来越黑了。

    他的视线透过木窗，可以看到对面挺拔高起的公寓大楼，零星的窗户透出橘色的灯光在柔夜里浸开，此刻应该是深夜了。

    不知等了多久，克拉克从瞌睡中醒来。

    看着指针慢慢的转动到头，被锁住的字母终于被解开，终于是等到了。

    机会是等到了，但是密码是什么，克拉克还是不知道，唯一的线索就只有克拉夫特的名字，反着输，跳着输。

    两次机会再次用完，现在只剩下一次机会了。

    克拉克吐了口气，这次失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按住抖动的手，克拉克最后一次输入克拉夫特的名字，但是去掉中间的洛夫，也就是爱。这样长度正好对得上。

    这次能成功吗？咔哒咔哒的字母停了下来，墙上似乎有了全新的反应，打开了？

    并不是，不仅没有打开，轮盘上的指针还指向红色的位置，与此同时，一个齿轮卡停，整面墙的零件都颤抖起来。

    似乎在提醒克拉克，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输错，再也没有打开这扇门的机会。

    不能再想了，也许现在退缩还能保留最后的机会。

    但是，克拉克并不打算这么做。

    肌肉记忆，唤醒自己的肌肉记忆一定能打开。

    可是如何唤醒呢？眼看着整面墙抖动的越来越厉害，似乎就要瞬间倾覆。管不了那么多了。

    集中精神，放空自己。

    脑中只有一个画面，

    电影里赌神自信的翻开最后一张底牌。

    手指拂过滚动机械齿轮。

    最后一下，咔哒合上，手指离开墙面。

    克拉克笑了，因为他知道——

    黄铜墙面静下来，哗啦啦从中间裂开。

    门开了。

    锁住的字符构成有意义的词汇密钥，

    来自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