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看到玉塘风，竟有些后悔刚才的行为有失形象，弄得她好像泼妇一样，心里一团反抗的火瞬间熄灭。

    玉塘风一个字也不说，冲上来推开众人，一把掐住庄梦蝶的肩膀，使出浑身力气猛的一撇，将庄梦蝶扒开两三米。

    庄梦蝶一个趔趄撞在肖祺的办公桌上，将办公桌撞得移出十几厘米，几乎撞到肖祺的小腹，桌腿摩擦着地毯，发出刺耳的咕嘟异响。

    玉塘风这才把白雾的手环到他脖子上，扶住白雾。

    临出门，玉塘风先扶白雾到肖祺桌前，看到桌上有支钢笔，便拿起来，用牙齿咬下笔帽，将笔杆猛力一戳，笔尖便戳进了肖祺的实木办公桌里，那支一千八百块的派克钢笔就这样直挺挺地插在那张八千块的宜家办公桌上。

    玉塘风再呸的一口，将笔帽吐在桌上，双眼像两把刀，盯着肖祺。

    笔帽很不识趣，带着玉塘风的口水在桌上滚动，直滚到肖祺的眼皮底下才停了下来，肖祺堂堂一个企业老总，就这样在玉塘风的两道目光下被震慑得一言不发，一动不敢动。

    玉塘风最终未说一字，只与Selin一起，扶着白雾出了肖祺的办公室。

    这一次，白雾没有拒绝玉塘风的好意。

    “滚出去”三个字已经伤透了她的心，她早已不想在这间办公室里待下去。在场所有人都缄默不言，他们都与肖祺沆瀣一气，这样的气氛也早已浇灭她要强的心。在玉塘风眼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为什么想要维持最后的体面，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和玉塘风造成更多难堪。所以她温顺地左右各抱着玉塘风和Selin，穿过重重异样的眼神，回到了国际部。

    国际部都空了，白雾被玉塘风和Selin扶到自己座位坐下，部门才有一些人气。

    玉塘风蹲在白雾身旁，道：“十一点都过了，我看你还没出来，就去肖祺那找你。我刚到门口，你看到他朝你吼，一下没忍住，就冲进去了。”

    白雾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回过神，掬着手坐着，没说话。

    Selin道：“幸亏你来得及时，我真怕雾姐吃亏。你刚才这么一闹，雾姐没出事，你怕是在准针待不下去了。”

    “我没事。”玉塘风轻描淡写，转向白雾道：“你说你这是何苦呢？公司是他肖祺的，搞得好搞不好都是他的事，你何必为了他那种人，把自己卷得那么深呢？”

    白雾手脚脱力，转过椅子，趴到桌子上，道：“你们去忙吧！我想自己待会。”

    正说着，驰明瑞走来，站在夹道上说：“白雾，你还好吧？大家都到大会议室了，准备讨论你提出来的样机新规则，衡经理和庄秘都在，你要是想参与，就一起讨论。要是不想参与，也没关系，我会帮你转达你的观点，你放心休息。”

    白雾没回话，驰明瑞又叫Selin去参会，Selin不敢拒绝，抱着笔记本就跟了上去。

    玉塘风没被叫去开会，他也没放在心上，这时与白雾独处，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见白雾头埋在臂弯里，不知有没有在哭，想抱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她，却又怕惹白雾生气，站在白雾身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来想去，没话找话道：“雾姐，样机的事就交给他们去讨论吧，广州你要不也别去了，我送你回家休息吧？”

    一边说，一边在手机上戳戳点点，似在打字。

    白雾趴着没动，她在犹豫，究竟是该去参会，还是去签证，或者如玉塘风所说，什么都不管了，回家睡觉去？

    玉塘风见白雾一点反应也没有，以为她伤心过度，心下很想为她做点什么，可又无从下手，只得把衣服脱下，给白雾披上，道：“那你就在这靠一会，我陪着你。”

    白雾忽然从椅子上窜起，扯过玉塘风的夹克，猛得往他脸上一甩，道：“我不用你管！你没事干，就去工厂守订单啊！”

    说完，抱头又坐了下去。

    玉塘风一脸震惊，实在搞不懂为什么白雾会突然发这么大脾气，把衣服拿在手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了想，终究在自己位置坐下，屏声静气，偷偷守着白雾。

    不知过了多久，白雾最终决定去参会。

    想到就去做，这一向是白雾的风格，她嗖的一下站起身，拿了笔和笔记本就大步往东边大会议室走去。

    玉塘风怕白雾受欺负，也跟了过来。

    白雾透过玻璃门，看到会议室里的人比之前更多，内销部的人除了出差的，几乎都到齐了，衡平坐在主位，庄梦蝶和许进厚并肩坐在最靠里的首席客座上，驰明瑞坐在靠外的次席客座上，驰明瑞旁边坐着的，赫然正是华成峰，Selin和其他业务员都坐在下首。

    大家正在热烈讨论，白雾站在门外听不清里边的人说话，只看到许多人七嘴八舌似在争论，便一推门，走了进去。

    会议室的门一开，所有人都朝门边望来，一见白雾，所有人又都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同时收了声。

    白雾尴尬万分，不停向众人鞠躬道歉，极力低调地在Selin旁边的位置坐下。

    玉塘风则在男同事堆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白雾见无人说话，只得说：“我只是来旁听的，你们讨论你们的，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为了掩饰尴尬，白雾故意找Selin聊天，问她目前会议的议题。

    Selin道：“会议讨论的方向，是以你提出来的‘样机免费必须由业务员自行决定’为基础，看怎么实现这个目的，同时又不会失控。目前弛经理提了方案，说可以给每个业务员固定的免费数量或者金额，在这个数量或者金额范围内，样机直接免费，超过这个范围，就需要审批。”

    白雾道：“听起来还不错啊，怎么大家看起来都不太赞同啊？”

    Selin道：“听起来是不错，但是有人想到，执行起来不好执行，比如以月为单位，一个业务员一个月三五个免费样机，月初手头宽裕，但不一定遇得到大客户，到月底遇到大客户，免费额度可能又用完了。要是按年为单位，业务员可能更难分配额度。这个方法还有一个弊端，是衡经理提出来的，说这些额度有可能会被滥用，月底没用完的额度，可能会被业务员赠送给本来可以收费的客户，从而造成更大的浪费。”

    白雾道：“而且每个业务员需求的额度也不一样，定个统一的标准，需求量大的人不同意，要是定不同的标准，需求量小的又不会同意，这个方法的确很难执行。”

    “是啊。”Selin道：“你刚才说的，内销部的韩槿橦也提过了。”

    白雾再看众人，大家见她的确是来“旁听”的，也就没再过多关注她，再次就驰明瑞的提议吵作一团。

    这时，庄梦蝶站起身，道：“大家安静一下。大家的意见我都听到了，给免费样机定量定额的方法，好是好，但是执行起来有难度，就不再讨论了。我说一个我的提议，大家再各抒己见，看看是否可行。”

    总裁秘书发言，大家自然给面子，都陆陆续续地安静了下来。

    庄梦蝶等所有人都看向她，才道：“这个方法我在老板办公室里提过，只不过话没说完，我现在重新说一遍。我的这个方法说起来也简单，就只四个字：货款补贴。什么意思呢？就是从今往后，免费样机不存在了，所有样机全部收费。只不过……”

    庄梦蝶话未说完，舆论已一片哗然。

    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往白雾这边瞅来，似在怂恿白雾奋起反抗。

    白雾却依然悠闲地坐在那里，完全把自己当成旁观者，而且她已隐约猜到了庄梦蝶接下来要说的话。

    庄梦蝶拍了两下手掌，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道：“只不过，所谓收费，并不是单独为样机收费，而是用这个客户的订单货款来抵扣样机费。也就是说，样机你可以免费发，但是你必须把样机在ERP里做成销售单，等这个客户下了大货订单的时候，你就把大货的货款挪一小部分到样机订单上。衡经理，这种操作在系统里可以走得通吗？”

    白雾很快想到，这不就是她昨天和驰明瑞讨论的那个方法吗？

    衡平道：“麻烦是麻烦，但是我可以把这种小额的误差做成银行手续费，或者汇率损失，想办法让这种操作合法化。”

    白雾听衡平这么一说，也就等于把她和驰明瑞想出来的方法公开化，透明化，不由心中豁然开朗。

    这时，韩槿橦——也即许进厚带去肖祺办公室的那个男业务员，说道：“要是样机发出去换不回订单怎么办？ERP里岂不是会一直挂着业务员的欠款？”

    “小韩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庄梦蝶道：“如果样机换不回订单，ERP里就会一直挂着欠款。但是欠款不能一直挂着，我们可以请衡经理给个期限，多久清理一次，以及建议如何清理这些欠款。”

    衡平有些意外，这个问题明显不太好回答，但庄梦蝶把他推出去当替死鬼，他不能不回应，于是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财务部是半年盘点一次的，也就是说，欠款也会半年清理一次，凡是查到欠款超过半年的，财务部都会通知业务员，让业务员催客户付款。如果两个月欠款还没有催过来，财务部就会亲自催款。财务部再催一个月催不回来的，我们就会在系统里冻结这个客户，所有生产、发货都会冻结，直到欠款付清为止。”

    庄梦蝶见衡平顾左右而言他，便问得更直接一点，道：“你说的是大货订单，那如果是样机订单呢？”

    衡平道：“样机我们也可以采取类似的做法。”

    庄梦蝶道：“这恐怕很难，样机订单就表示这个客户还没有正式合作，你冻结它的生产和发货是不起作用的。所以，你看，你们财务部是不是应该出台一个更适合清理样机欠款的制度？”

    衡平道：“是的，我刚才没反应过来样机订单和大货订单的区别，要想出一个新制度出来，我一时半会没有头绪，不如大家一起开动脑筋想一想，庄秘觉得谁的办法好，就选谁的，如何？”

    庄梦蝶的算盘，在座各位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敢说而已。

    白雾也早想到了，也不出声。

    这时，华成峰说道：“庄秘，你的话都到嘴边了，你不说，我替你说了吧！你的意思，是不是样机订单的欠款要是收不回来，就要业务员自己买单呢？”

    许进厚连忙说：“庄秘的意思是，请衡经理想个办法。华总你的这个提议太阴损了，我是不同意的。”

    韩槿橦道：“是啊，照华总的意思，公司的策略还是跟以前一样，要求所有发出去的免费样机都要给公司带来订单，对吧？只是以前的审批制是把风险控制在发样机之前，现在是把风险控制在发样机之后。而且以前是由公司承担风险，现在所有风险都转嫁到业务员身上了。华总这个提议不行，我反对。”

    华成峰道：“哎！这不是我的意思……”

    话未说完，庄梦蝶打断他道：“华主管的这个提议我认为很好！既然你们认为，样机的免费权应该掌握在业务员自己手里，那你们就应该承担风险。权利和义务一向是相辅相成的，否则没有约束，你们把随便乱发，ERP里挂着几十万坏账，你们觉得合适吗？”

    驰明瑞忽然说：“白雾，Selin，你们觉得华主管的提议怎么样？你们同意吗？”

    白雾短瞬地愣了一下，道：“我同意把样机做成订单这个方案。至于欠款收不回来的解决办法，我大体上同意。但是衡经理说，欠款最多只能挂九个月，我觉得太短了。”

    Selin不擅长在公众场合发言，只简单说了立场：“我同意雾姐的说法。”

    衡平道：“白雾，你的客户多，你可以说说，你的客户从发样机到下单，一般多久？”

    白雾道：“这个不好说，得看什么类型的客户，如果是那种老板直接出来谈生意的小客户，他们的决策比较快，我经历过的，最快只用了七天就拿到了订单，加上收款一共只用了半个月。但是长的也会很长，比如Jet，如果成交，那就会成为我跟过的成交周期最长的客户，从第一次发样机到成交，前后经历了七年。”

    衡平道：“那你认为，系统里面给样机订单设置定清理周期，多长合适？”

    白雾笑道：“让我定啊？我定的话，当然越长越好。三年吧？我的客户成交时间超过三年的很少。”

    衡平还没说话，庄梦蝶插话道：“开什么玩笑！三年！你数一数，两个业务部工作年限超过三年的有几个？”

    玉塘风道：“反正要扣钱，那就规定，业务员要是发了样机，不到三年离职的，就从工资里扣呗！”

    衡平忙说：“唉，那不行！工资是不能随便乱扣的，要扣只能扣提成或者奖金。人家都要离职了，估计也没有奖金和提成可以扣的。三年时间也的确太长了，这么多欠款一挂就挂几年，对我们的财务报表也不好看。”

    庄梦蝶道：“我记得你们财务部的报表每年年底都要交给董事会，对吧？”

    衡平道：“是的。”

    庄梦蝶道：“那就这样，清理期限就定为一年，每年年底清理样机欠款，客户不付钱也不下单的，一律从业务员的提成里扣。”

    衡平不说话。

    白雾、Selin和驰明瑞互相打量，感觉这个条件虽然苛刻，但勉强能接受，因此也不说话。

    许进厚朝韩槿橦使个眼色，韩槿橦立马会意，道：“庄秘，按雾姐刚才说的，客户成交期限三年的居多，我们内销部也差不多。您和衡经理都觉得三年太久了，那我们取个中间值，两年，您看怎么样？”

    庄梦蝶没说话，朝许进厚望去。

    许进厚道：“两年其实说长也不长，两个业务部工作年限超过两年的比例很高，不足两年想提前离职的，想到要补样机的欠款，也要掂量掂量，对公司留人有帮助。主要是业务员培养客户不容易，两年正好进入收割期，这样他们发样机才有信心，否则一年必须拿到订单，他们压力大，可能就不敢发样机，这对公司也不利呀。雾姐，你觉得呢？”

    白雾道：“我同意。”

    衡平对庄梦蝶道：“庄秘，那要不咱们就定两年？”

    庄梦蝶道：“你们在这坐着，我出去透透气，马上回来。”

    在座各位谁不知道她这是去请示老板，都坐着没有拆穿。

    过了十来分钟，庄梦蝶回来，没有入座就直接宣布道：“就定两年！散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