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沿岸，一处无名的海边沙滩上。

    时值清晨，初升的朝霞还未清明，和着尚未散去的雾霭氤氲在空气中。

    从医院赶来的徐呈脸上带着些困倦，勉强打起精神，露出笑容，再按下推流按钮。

    随着标志的白净面庞出现在画面中，他对着镜头摆了摆手。

    “朋友们早上好啊，你们熟悉的小徐再次出没，请注意看管和投喂哦。”

    说完标志性的开场白，顺便点了一下开播提醒，回头就看见互动区里缓缓飘过的几条早上好的弹幕和日常的免费小礼物，徐呈心里有些高兴。

    自己断断续续做了快小半年的直播，虽然一直没火起来，但一路下来倒是结识了几个老朋友，一开播就会在直播间出现，和自己互动。

    他想，这大概就算是相互陪伴了吧。

    “哟，咱们的垃圾佬小徐又出现了，可我看这背景不像垃圾场啊，咋的，现在是连垃圾都没得捡了吗？”一名ID是泉州老铁的观众发问。

    所谓的‘垃圾场’，其实是徐呈所在X市一处著名的海湾，那里每次退潮之后都会有丰富的海产潜藏在潮水退去的沙滩之上，因为徐呈厚不起脸皮来跟同行们争夺，导致他每次都只能跟在别人后面或者去比较偏僻的地带捡一些尚未被发现的海货。

    美其名曰‘捡垃圾’。

    再加上他偶尔会直播整活去翻一些还算‘干净’的垃圾桶，找找能被二次利用的食物或是其他可回收的材料。

    ‘垃圾佬小徐’的名号久而久之便在圈子里传播开来。

    “哼哼，老铁你这就不知道了，这次我们可是解锁新地图了。”徐呈顿了顿，给其他几位知情人留几秒打字的时间。

    “别看小徐平时老实到只能捡垃圾，但他私下里的小心思可不少哟。”

    徐呈这才解释道：“有几位老观众应该也听我提起过，之前从‘垃圾场’回家的路上我留意了过这里，发现这块地方的地理位置很好，南边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处浅滩，海流很容易就会把一些水产带过来。”

    这时直播间内的几名老粉也开始发言。

    “而且重点是啥，从公路上看下来，边上的那座海崖完全挡住了从上方投向这里的视线，很难发现，人少！”

    “对对，就小徐这性格啊，在垃圾场那块他就只能捡一些别人不要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被称为垃圾佬了。”

    “你还真别说，虽然小徐平时找的货不多，但是他捡到的垃圾不少啊，我估计废品回收站老板都快认识他了。”

    “确实。”

    随后又是连续几条附和的弹幕飘过。

    看到这些，徐呈的脸上不自觉的有些发红，作为一名拿着全额奖学金却仍需要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加入‘赶海’的行列，平时会趁着退潮来海边碰碰运气，顺带着打开直播，挣一些基础工资。

    然而实际情况是，因为争不过那些有时间有经验甚至更有脸的‘同行’们，他这份‘工作’收入的最大头，其实是来自于粉丝们的打赏。

    是以他也不去反驳弹幕的说法，而是提高音量宣布道：“可以说这里就是一块未经开发的处女地，无数的宝藏等着我去发掘。看着吧，今天就是我小徐咸鱼翻身的日子！”

    “立flag从来都是主播的强项嗷。”

    “还有打脸也是捏。”

    “小徐啊，咸鱼翻过来也还是咸鱼，还是多捡捡瓶子认命吧。你看你后面就有一个矿泉水瓶子，回头可别漏了。”

    徐呈回头一看，果然就在他身后的不远处，一个一升容量的塑料瓶正安静地卧在沙子里。

    他干脆翻转摄像头。

    “正好，那我们就把这个瓶子作为起点，正式开启这次的新地图开荒之旅，走，咱出发！”

    说完徐呈便径直走过去将瓶子拾起，放进了身侧的麻袋当中。

    你要问为什么赶海还要带一只麻袋？那当然是给沿路无人认领的垃圾一个温暖的家咯。

    “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知道变通的小徐。”泉州老铁夸了一句，随手点了个付费礼物。

    “今天的早饭别吃馒头了，搞点别的，正好最近没什么胃口，来个吃播最好了。”

    “老铁大气，听你的。”

    感谢完粉丝的礼物，徐呈收拾好心情，开始循着海岸线逐寸检索起眼前的这片沙滩。

    阳光渐暖，可它所照射的现实却愈发惨淡，走了一个来回的徐呈只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冷冰冰的。

    一个多小时下来，用以盛放海货的袋子中空空如也，与之相对的，是另一侧填满了大半个麻袋空间的‘可回收垃圾’，别说，瓶子真还不少。

    直播间里玩梗调笑和借机嘲讽的字眼此起彼伏，徐呈站在沙滩尽头的一处海崖的阴影当中，低着头，安静地看着屏幕上一条条飘过的弹幕。

    “我早都预言过了，今天的胜利属于空军！”

    “主播本职工作还是做得不错的，垃圾都捡完了。”

    “要不咱还是去翻垃圾桶吧，好歹还有个开盲盒的乐趣在。”

    阴阳怪气的弹幕此起彼伏，尽管其中不乏几条安慰的话语，但他心下仍是有些失落和不解。

    他想不通之前科学且严谨的推测怎么只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好像那些鱼虾都在此刻成了精怪，而他是那个降妖除魔的猴子，所到之处，群妖皆避，众魔不存。

    业绩簿上只多了一个干干净净的零蛋。

    “别想太多了，今天咱小徐属于运气不好，恰逢有个巡边的龙王出现，把那些龟蟹鱼虾都给收回去了。下次再来，你现在该去吃早饭了。”泉州老铁的醒目提醒从屏幕顶部飘过。

    看到这条信息，徐呈立刻感到了一阵来自肚子的埋怨。

    也罢，就当是自己垃圾佬的名头太盛，吓得那些海产不敢露头了吧。

    小虾米们，本大仙下次再来收拾你们！

    他收拾好心情准备起身，顺带着拎起身边满载的垃圾袋，想着在回去的路上可以交给认识的一家垃圾回收站老板，换个早饭钱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然而就在他顺着站起的身子抬起头时，却有一抹有些刺眼的光线兀的从他视野里闪过。

    他下意识看向亮光来源。

    那是一处藏在崖洞内的水潭，已是完全形态的朝阳直射进崖洞，经过碧波微粼的潭水映将过来，让徐呈不由得眼前一亮。

    不仅在物理维度，心理层面亦如是。

    只是徐呈在低头看了看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后，还是决定放弃。

    无他，再不返程，他下一份工作就要迟到了。

    几位老粉丝也开始提醒他注意时间。

    但更多的弹幕则是在起哄。

    有说他胆子小的，有说他剧本演完了没招的，也有说他是在故意吊观众胃口的。

    徐呈本不想理会这些攻击性的弹幕，但就在他准备给一位不怀好意的选手送进藏经阁之时，屏幕顶部一条显眼的跟村口拉的横幅似的彩色加粗弹幕猛然弹出。

    “冲冲冲，出货送神州一号！”

    徐呈明白，这是直播网站里那些一掷千金的高级会员才有的特权，而这也表明了他有履行上述诺言的资本。

    弹幕中‘老板大气’和‘我不信，除非你先刷’这种应和或是调侃的内容取代了之前针对徐呈的讨论。

    脑中回想起妈妈躺在病床上的画面，徐呈心下一合计，一个神州一号到手差不多是她一周多的医药费加营养费。

    相比之下，旷半天工少洗几十个盘子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徐呈抬头，迎着刺目的光线走进了岩洞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