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手党十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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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走投无路

    费尽心力终于找到了“西西里宝藏图”,但加尔森与罗杰斯等人赶往西西里,结果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坏消息对李蒂安不啻于晴天霹雳,无异于五雷轰顶。西西里宝藏,对他来说尤其重要,甚至关系到家族的生死存亡。

    西西里宝藏是李蒂安博取地位,赢得声望与大的新的生意的最大筹码。还不仅仅是资金的支持,有了它,必能大增李蒂安及其家族的信誉与竞争实力。真真是百密一疏呀,谁能想到竟然会毁在行将就木的一个老纳粹分子特鲁耶手里,虽然他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但却将李蒂安一下子推到了悬崖边上。

    那张从夹层处裂开,浸透了的鲜血现在已经变成紫黑色的老羊皮,此刻就摊在李蒂安面前。那上面原来用朱砂画上去的“藏宝图”,用线条与文字标示出的山川形胜,地形地貌依然历历在目,那原来犹如发射着金光一样的线条,曾是指引李蒂安走向地位与财富顶峰的“金线”,现在在李蒂安看起来,早已变成了比紫黑色的沾满了血水的迹渍还要黑的,墨黑墨黑地坠入九重地狱的台阶,是将他引入深不见底的黑洞的不祥的谱线。

    李蒂安这时无可如何地面对着这张地图,百无聊赖中竟然像在神学院当学生时做作业一样,研究起它来。

    他忽然想起《圣经》中的一个恶魔,叫作“马蒙”,是处于《圣经》旧约与新约交替时代,在犹太人之间兴起的一个恶魔的名号。它原来是古叙利亚语“财富”之意,是财富的邪神,他诱使人为财富互相杀戮。曾经因所犯的“七宗罪”而被打入地狱的众天使们,便是在“马蒙”的指挥下从地下发掘无数的珍宝以建造自己的圣殿。

    他的脸上忽然挂上了一丝苦笑,他不敢看镜子,他猜想如果此时自己看镜子,镜子中自己的形象一定是皮笑肉不笑。

    他忽然十分怀念起在神学院学习的那些日子来。禁欲、枯燥的神学,那时好像令自己如清教徒般感到清苦、压抑,但心灵却纯净,杜绝了欲望的引诱与欲望实现不了的烦恼。现在可好,犹如已经进入了地狱一样的煎熬。

    深秋的窗外,树叶开始枯黄、飘零,但还不十分冷,他却打了冷战。他不敢再这样想下去,他还是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他其实是在等一个消息。在现在这种局面下,他想取消或者暂时减少与缅甸和哥伦比亚那一带的交易,他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甚至想暂缓与日本黑田组关于那桩“大买卖”的合作进程,他十分清楚,当时黑田组之所以极力愿意与自己合作,就是因为他们原来的朋友,乌奇诺无法履行与他们的合作,他们亲口对自己说明的希望与自己合作的原因之一,就是乌奇诺家族的资金链已经断裂。眼前,原来梦寐以求的“西西里宝藏”化为子虚乌有,自己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他在等待那个消息。他知道,任何交易合同或者协议里都会有那么一条,就是出现不可抗拒的因素,或者说“不可抗力”,合作可以中止,合作对象互相之间不得追究对方的违约责任。他真希望现在出现一种“不可抗力”,让上述所有合作暂时中止或者推迟。

    加尔森与罗杰斯一同匆匆走进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李蒂安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脸,想从他们脸上的表情中看出消息的好坏。其实他也知道,他的这两个伙伴跟自己一样,不动声色。

    但是,他还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不祥。

    “有消息了。”加尔森对他说。

    “金三角、银三角的大宗‘货物’,已经上路了。”罗杰斯观察着李蒂安脸上表情的变化,小心翼翼地报告。

    虽然可以预料,但是等到这个消息得到证实,李蒂安心头还是一震。

    “那么说已经不可改变,对方是逼着我们完成这笔交易了。”

    “两地都表示已经有约在先,如果货物不如约出手,他们难以承担损失,因为他们获取原料后,生产加工储藏运输包括交易已经付出了巨大成本。”

    “如果调集其他资金呢?”

    “我们的摊子铺得很大,除了我们原来的主业‘博彩’,我们正渗透进了乌奇诺和安蒂略家族的经营项目,那都是投入或者占用资金巨大的项目,此外,前不久突然出现了一股大肆收购好莱坞股票的风潮,为了保持我们在好莱坞中的地位与所占股份,我们不得不动用巨额资金,来应对收购狂潮。同时,我们还兴建了几座酒店。不仅流动资金缺乏,资本流动率不够,而且银行还贷压力巨大,可以说捉襟见肘。”

    其实这些,李蒂安心里很清楚。圈外人看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一个巨大的金元帝国,有时候那处境几乎是与穷乡僻壤中的老妪是一样的,当一个老妪某一天早起打开锅盖,看见在锅里只剩下清汤寡水的几根野菜,与金元帝国的大佬睡醒一觉债主逼门,那焦急煎熬的心情,有何两样?

    金三角、银三角的毒品已在路上,自己却拿不出毒资,这不能不令李蒂安害怕。如果拿到宝藏,也可能一时变不成现金,但还可以当信物,但是现在,却成了镜中花,水中月,一无所有。在这一行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规矩,没有任何理由可讲。货物到了付不出钱,对方会认为你是在欺诈,或者你不具备实力,你在这一行的信誉信用俱失,等于你将从此退出这一市场,那么你前期的一切努力与冒险都成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徒留笑柄与忌恨。这还算是好的,很可能就此引发一轮新的大战,对方哪能善罢甘休?

    李蒂安深知,时代变了,美国的“我们的荣誉”在《反犯罪组织侵蚀合法组织法》的严厉制裁下,在政府和警方等司法机构的持续限制和打击下,已经令家族组织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开始走下坡路;而金三角和银三角的实力持续壮大,黑色组织有取代美国成为新老大的趋势,尤其是毒品交易实力和势力已经超过美国,自己将面临很大危险。

    万圣节上“我们的荣誉”三大家族上演的疯狂血拼,尤其是三大家族在纽约上空上演的“私人飞机大战”,以及“公路追杀”,超过了他们所控制的好莱坞上演的任何大片中的镜头,却激怒了民众和警方甚至军方,民众纷纷走上街头抗议这种血腥行为,呼吁政府加大打击力度,而那几架参战的直升飞机与小型私人喷气式飞机,除了被打掉的那架之外,其余的全都被军方派出的F-16战机迫降,至今还扣押在军用机场。

    果然,在李蒂安缺席的情况下,全美委员会接受了金三角、银三角毒品走私组织的“控告”和日本黑田租的“投诉”,乌奇诺·娜莲家族的代表与安蒂略家族的乔治也趁火打劫,指责李蒂安坏了“我们的荣誉”的大事,需用“十诫”来进行处罚。

    这无异于对李蒂安下了“追杀令”!

    李蒂安陷入了四面楚歌,家族业务也陷入瘫痪,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他知道,这一切,既是冲着李蒂安家族来的,更是冲着李蒂安他本人来的。他隐约地感到,在这背后,一定有新的更强有力的黑手推动,可能还不是一只两只,但是,自己是在明处,那黑手却在暗处,还不能确知那黑手究竟是谁。

    全美委员会的决定,在李蒂安家族中掀起轩然大波。风声鹤唳的家族,出现了内部分裂的可能。

    这天,实际上是被李蒂安“发配”到拉斯维加斯去的前李吉特的参谋兼法律顾问约瑟律突然回来来找李蒂安,身后还跟着二分队长捷森和四分队长安德鲁。他们是来向李蒂安“进谏”的。

    “鉴于目前的局势,我看,你还是躲一躲,到国外去考察,走一走,怎样?”约瑟律似乎很关心地说。

    “我们已经听到流言,已经有人放出风来,要暗杀你。”四分队长安德鲁说。

    “还有人说,我们的家族将很快就会被吞并,如果反抗,全美委员会将联合各大家族围剿我们,除非我们回到李吉特时代的路线上来。”

    李蒂安相信他们说的是实话,因为他自己也有所耳闻。但是,他们的举动,是一种“兵谏”,“逼宫”的方式,对自己来说,不啻于釜底抽薪,答应他们,自己必须交权让位,不答应吧,就会出现内部分裂甚至“祸起萧墙”、自相残杀的恐怖局面。

    李蒂安回忆起,自己开始执掌家族权柄,是在父兄遇难的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为了家族利益。那么今天,为了家族还能够继续生存下去,确实需要自己退出,做出牺牲,其实,自己也早就看出,自己不过是个戴罪羔羊,迟早是要作为牺牲进献给家族与上帝的祭坛。

    只要生存下去,就能找机会重整旗鼓,东山再起,远比让其他家族吞并要好。于是,李蒂安对他们简短回答:

    “我已经决定,知道该怎么做,立即安排!”

    李蒂安立即将家族事务做出了一番安排,然后便离开办公室,来到郊外的一处秘密别墅。他陷入了沉思。

    出国考察根本不可考虑,自己无意间得罪了日本黑田组、金三角帮和银三角帮,无论哪家,都如同一条巨大的章鱼,将触须伸向世界各地,这些嗜血成性的地下组织,无论是谁,一旦得罪了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想起了前几天碰上的,毕业于耶鲁大学历史系的博士阿瑟·杰弗逊。他早已从西西里回来,自己的父兄曾专门派他去研究“我们的荣誉”的历史的。这家伙现在春风得意,当时父兄给他的研究题目是“我们的荣誉的起源”,历史发生地限于意大利的西西里。没多久,他就拿出了初步的研究报告,后来,他稍加修改的这篇论文公开发表后引起轰动,人们这才知道“我们的荣誉”竟然起源于一座教堂的一次反抗外族侵略与侮辱的“起义”,还引发了对其历史发展的研究热潮,也令影视界投入巨资从不同的侧面拍摄了好几部有关的影视作品,有的甚至成为了经典之作。人们直到这个时候才理解了已经死去的李吉特生前的用意,也才进一步理解了,历史上的大善,可以转化为历史上的大恶,反之,历史上的大恶,也可以转化为大善。善恶之间的转化,是一场历史博弈,博弈的砝码,即为利益。这利益也许是金钱,也许是权力,也许是一种宗教、一种思想、一种制度、一种理念,还也许,仅仅是一个组织,甚或仅仅是为了一位红颜。

    且不管为了什么,总之这家伙来找过自己,并且书呆子般语重心长地对自己说:

    “小老弟,我研究的结果没敢全部发表,其实我对‘我们的荣誉’的研究结论就只有两个字,就只有这两个字,即‘恐’字与‘空’字!”

    他见李蒂安若有所思地听着,便“不吝赐教”起来:

    “‘恐’字不用我多说,很好理解,‘恐怖手段’是从‘我们的荣誉’诞生之始便与它相伴始终的,它给社会造成的恐惧恐怖之感不亚于一场战争。一个‘空’字,却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简而言之,我对‘空’这一概念的提出与解读,是说‘我们的荣誉’既然有其起源,也必有其终点。它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片过眼烟云,终将消散。因为它终究不是社会生活的常态,不是百姓生活的常态。虽然它可能血雨腥风,推波助澜;虽然它可能跌宕起伏,僵而不死,但是这种本来源于维护正义保护弱小而存在的崇高的,带有宗教意识的精神的东西,一旦蜕化变质为攫取物质利益与身家地位的阴险狭隘的社会蠹虫与蛀虫,那就离它死亡和退出历史舞台不远了。所以,它的结果就是一个字:‘空’!”

    这个家伙真是大胆,竟然当着李蒂安的面发布并兜售他的“学说”,也不怕李蒂安将他碎尸万段。这个书呆子也许还将李蒂安当作一名神学院的学生,来与他开诚布公地讨论历史与学术问题,他难道不怕虽不到“杀人不眨眼”的地步,但也敢于大开杀戒的李蒂安一怒之下令他有来无回?不是,而是他知道李蒂安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他在用他那知识分子的学识与良心来给他指明历史的轨迹,甚至宽慰他,解脱他,挽救他,为他拨开笼罩在心头的迷雾。李蒂安被他的这种严肃认真大胆的开诚布公弄得只有苦笑的份了。对这样敢于犯颜直谏的人,别说是李蒂安,就是历史上的皇帝、国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自己一个人,又不能像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那样,把敢于坚持“日心说”的布鲁诺扔进火堆烧死,将维护科学真理的伽利略关起来,关他一辈子,更不能像中国古代春秋时代的齐国国相崔杼,深恨齐国太史秉笔直书“崔弑其君”而连杀敢于前赴后继如实记载的一家三兄弟。

    李蒂安此刻又想起来自己的叔父李约翰,自己几次遇到危难而去找他,都得到了他的帮助。岂但是自己,连自己的父亲李吉特不是也是一样?在李蒂安看来,叔父李约翰具有一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的情怀,要不怎么同是一家人,却与自己的父亲和自己那么不同,走了那样不同的道路。

    李蒂安很清楚,罗马天主教教皇曾经饬令,不允许与“我们的荣誉”之类的地下组织有染的人进入教会,担当教职,成为司铎等神职人员。但是也有例外,例如那些大恶者,真心要改过自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而减少对社会的危害或者是对家庭的影响,更何况李蒂安本人还毕业于神学院。迷途羔羊,迷途羔羊,上帝的羔羊,也有走错路的时候,唯其如此,才需要耶稣基督指点迷津。

    思想至此,满心痛楚的李蒂安却自失地笑了,他自嘲地想到,真是一报还一报啊,自己曾经派加尔森到教堂中偷取“羊皮十诫”,现在自己要加倍偿还了,这赔偿的“标的”不是别的,就是自己!他要将自己“还”给教堂,当然,盗取回来的那张“羊皮十诫”也将随自己回归教堂。

    于是,李蒂安下定了决心,自此脱离“我们的荣誉”,将“圣心大教堂”作为自己的归宿,从此以后,静修、静心、静行、静祷,做一只敬献给上帝的迷途知返的羔羊。

    李蒂安来到教堂,找到叔父李约翰,向他表明了自己的心迹。沉思良久的李约翰最终答应他的请求,不过,他接着以悲天悯人的语气再次劝解、告诫李蒂安:

    “我能了解你遇到的所有问题,皈依上帝,应该是你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但如你对尘世还抱有欲念未了,你还可赶紧回头。如果真正认为将自己以及自己所有的一切献给上帝,不是一种痛苦,而是一种愉悦,不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而是坚如磐石般的从今往后的追求,那么,我代表上帝,代表上帝之子耶稣基督,答应并接受你的请求!你不是一名普通的信众,你是对天主教教义有着了解的神学院的毕业生;你不是一般的信徒,你是曾经背离你所学过的学说的,险些坠入不可自拔的深渊的人。我当然相信你,你的学识,你的智慧和你的脱离苦海,回头是岸的决心,但是我不得不郑重地告诫于你,从今往后,我不是你的叔父,而只是上帝的使徒,是将上帝的意旨、意志和心声传布给来此礼拜、祷告、告解与做弥撒等等天主教布施的信众与信徒的上帝的使徒,当然,其中也包括了你。你也不是我的侄儿,而只是上帝的奴仆,是需要荡涤在尘世所沾染的种种污秽,奋力游向自新彼岸的上帝的施救者。因为你已经是神学院的毕业生,也算是在社会上有一定地位的人,虽然你不必从我们这里的最低的神职做起,但你必须以旁人的十倍的努力与自省、自醒、自诫、自警、自赎与自律,才能当得起你神父的职责。如你能够承诺并且发誓,你就大声地呼号一声,要让上帝听得见地呼号一声:

    ‘从今往后,我全心全意地信奉,并且始终如一地追随我仁慈全能的上帝及上帝之子耶稣基督’,阿门!”

    “从今往后,我全心全意地信奉,并且始终如一地追随我仁慈全能的上帝及上帝之子耶稣基督,阿门!”

    李蒂安大声地呼号!

    李蒂安从此告别尘世,步入教堂。虽然,他还要按照天主教的规矩参加一系列加入的仪式并接受考验,但是,通往既往的红尘滚滚的喧嚣着的教外社会,连接维系家族的纽带,就在教堂大门在其身后轰然关闭起,就彻底隔绝与斩断了。

    为了与往事彻底告别,李蒂安来到教堂一角的灵堂,那里供奉着父亲李吉特的神位和遗像。他在父亲的神位和遗像前,擎出那张曾经让父亲、让自己、让自己的家族、让“我们的荣誉”的所有的家族都奉若神明,被视作“我们的荣誉”这一组织的“圣经”与“信条”的羊皮卷,那张在其夹层中曾经隐藏过“西西里宝藏图”的,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在现在都沾满了鲜血,至今血迹斑斑的“羊皮十诫”,当着父亲的面,把它放到点燃着蜡烛的祭坛上点着、燃烧,化成灰烬。“羊皮十诫”在化成灰烬的过程中冒出的还带有血腥气味的烟,随着他的父亲同去,随家族的阴魂同去,在李蒂安面前幻化成一缕缕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