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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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过去与暗杀(壹)

    磐苍历753年,暮春,南寰城军港。

    癸未远征从磐苍历743年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从去年开始,翡霜国的军队节节败退,占领的土地比前年同期少了三分之二,只剩下南部的几个城市。

    同时在翡霜国国内也产生了巨大的危机,青壮年劳动力急剧减少,生活必需品越来越不能满足大家的需求,物价飞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越来越多的成年女性无法结婚生子,导致出生率断崖式下降,国内矛盾空前尖锐。

    但是皇帝仍然要把战争延续下去。

    邱洹披着灰色的军大衣,肩上一杠一星,短短一年时间,从新兵升成了少尉副排长,他身后站着五十来人,分成五列,一列十几人,他奉命迎接从前线返航的伤病船。

    “都四月底了,前些日子还很暖和,现在又变得这么冷。”邱洹身边的军人说,这个人名为陈进一,天生的黄头发,棱角分明的面庞,皮肤偏小麦色,耳垂很大,看上去比例很不协调,他和邱洹同时入伍,但是一年过去,他只是中士,那小子却已经是少尉了,他知道曹将军是邱洹的姐夫,升官神速的原因大部分是裙带关系,不过邱洹很讲义气,各项素质也确实强,也是个可以深交的人。

    “是倒春寒。”春季是由冬季风转变为夏季风的过渡时期,这时,北方冷空气还不时来袭,冷空气南下与南方暖湿空气相持,就会形成持续性的低温、阴雨天气。冷空气南下越晚、越强、降温范围越广,出现倒春寒的可能性就越大。

    汽船从大海上缓缓行驶过来,这种蒸汽外轮船是一种内动力船,靠两舷的大型水车状轮盘拨水前进,从这里已经能清晰地听到汽船的吼叫声。

    十几分钟后,汽船停靠在港口,一个个身缠绷带的伤兵从船上走出来,邱洹身后的士兵分开,中间留出一条路,伤兵们每个人都垂头丧气,不去与邱洹他们对视,他们在港口后的广场排好队。

    可能当年于克岐先生回国时和他们现在的心情一样吧,邱洹心里想着。

    一匹骏马从南边跑过来,在港口前停下,骑在上面的士兵走到邱洹面前:“邱洹少尉,参谋长传令说让你在迎接仪式之后去他办公室一趟,他在那里等着你。”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邱洹看向陈进一:“我去参谋长那儿一趟,这边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办怎么办,把他们都安顿好。”

    “嗯,没问题。”

    几百米外五十七军军部,罗卡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的背后是落地窗,旁边挂着一对酒红色的窗帘,手上捏着高脚杯,里面是鲜橘汁,罗卡对橘子有近乎痴迷的喜爱,一天不吃就会浑身发痒,而吃橘子的时候,他则感觉是在享受人类最顶级的舒适感。

    “报告!”

    “进来吧。”

    邱洹一手托着军帽,另一只手给罗卡敬了军礼:“参见参谋长!”

    罗卡摆摆手:“我说多少遍了,没有外人的时候不用搞得这么正式,毕竟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和你父亲也是好朋友。”

    “是,参谋长。”

    “过来坐下。”罗卡从脚边拿起来另一个高脚杯,往那里面倒进了橘子汁。“伤兵们都到了吧。”

    “都到了,现在正安排他们住宿的事情。”

    “伤兵们可是很可怜的,在战场上负伤,也丢了斗志,明天晚上,给他们安排一个接风宴,你来负责。”

    “好,我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

    “另外,曹将军后天要去总部,他走的时候你去送一下,让将军知道你是一个明事理的小子。”

    “多谢罗叔提醒。”

    邱洹走出办公室,罗卡闭着眼仰靠在椅背上。

    “臭小子,你当然应该好好感谢我,你姐姐能活到现在,为将军生了儿子,你升官发财,可都是我的功劳啊。”罗卡心中想着。

    邱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比罗卡小了太多,里面只有一个简单的木桌和一张床,实际上在五十七军,少尉级别也是没有办公室的,只是他一个人的特权罢了,不过总算不用住集体宿舍。

    推开门,他发现桌子上有一封信,随手拆开,先看到了署名是方良兴,内容包含两个部分,一个是方良兴说他要离开村子去外地谋生,另外一方面是方良兴说他有一件事没能完成,要拜托邱洹,事情是他的妹妹方莹在一年前突然失踪了,到现在也没有找到,方良兴想让邱洹帮忙找一找。

    “突然间说的是什么,要去外地谋生,方莹失踪了一年找不到才和我说。”从去年入伍参军到现在,邱洹还没有回过家,也一年没有见过方良兴了。

    “还好今年的探亲假还留着,忙完这一段就回村里看看吧。”

    接风宴是在军本部食堂进行,负责人是参谋长罗卡,实际上是邱洹安排的相应事宜,罗卡只是挂个名字。

    罗卡并没有到场,而是军本部的警卫营长装腔作势地发了几句言,内容大抵是开导伤兵们看开,相信前线的战友一定会取得胜利,随后他把临时搭建的舞台交给了五个舞女,她们个个穿着露脐装在舞台上扭动腰肢,她们是南寰城内的舞女,请过来跳几支舞,每个舞女都是细腰圆臀,但是底下观看的伤兵大部分都是冷漠的表情。

    这些伤兵大多或轻或重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症,他们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自身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

    所以他们看见多漂亮的舞女都没有什么反应。

    邱洹坐在一张方桌的一侧,面前摆着一盘鹅肝酱牛排,刚浇上的热黑椒汁在牛排表面滋滋地冒泡,刀叉放在餐布上,实际上翡霜国并没有这样的饮食习惯,都是近几十年从磐洲传来的,属于舶来品。

    对面坐着刚讲完话下来的警卫营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大吃大喝,邱洹和他关系一般,没什么交集,自然也就没什么话题。

    “邱兄弟,我敬你一杯。”从右侧走过来一个穿灰军装的军官,身高和邱洹差不多,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左边的眼睛,他名叫陆淮恩,是上次归国的伤兵,在前线丢了两根手指,邱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感觉他好像年长了几岁的于克岐,二人无论长相,性格还是气质,都有几分相似,邱洹就去和他多聊了几句。

    一聊才知道,陆淮恩是三十五军的少校,今年三十岁,在一场战斗中断了两根手指,他对此耿耿于怀,以至于产生心理疾病,军医认为他不再适合留在前线。

    就连经历也和于克岐很像,不同的是,他在前线战场足足待了十年的时间。

    “好啊,陆哥。”二人举起酒杯碰了一下,随后饮杯中酒。

    “我看你真够忙的,好多事情都是你负责的,也没有怎么休假吧。”陆淮恩坐在位子上。

    “管后勤工作就这样,不干什么大事,杂事一堆,我也在准备休探亲假,一年没回村里了,回去看看。”

    “休探亲假,你带着我得了,我在军部都待毛了,正好出去转转。”

    “带着你,我这儿倒是没有问题,就怕军部不放人。”

    “没事,我是三十五军的,又不属于你们五十七军的战斗序列,能管我的人只有军医,我去请示一下就可以了,就这么说定了,我去那边找我战友了。”陆淮恩离开了餐桌。

    “他恢复得还不错。”警卫营长一边吃一边说。

    “是啊,一个月以前,他还是只有那一个表情,说话也是冷冰冰的。”陆淮恩逐渐恢复了正常,而于克岐仍然处于长久的沉寂,这个宴席中大部分的士兵都和于克岐一样很难恢复正常,毕竟他们都是失去身体某个部分的残疾人,或胳膊或腿,跟了你几十年的时间,突然间失去,谁也很难接受,而且今后的生活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了。

    舞女们在跳着最后一支舞,动感的曲线只换回了麻木目光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