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上得太玄京,找崇天帝算一算账
寂静的天空尽显苍茫。
自山上看去,大地一片银白,一片洁净。
而天上的雪花就好像是柳絮一般,自天空中飘飘洒洒盖住此间的黄土。
远山道的冬日尤其冷。
太华城百姓最惧怕冬天,如果不准备足够的柴薪,或是备下的冬粮不够,那这冬日就太过艰难了。
尤其是老人,一不留神在寒风与飘雪中与世长辞。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冬天好像并不太冷。
下了两场大雪,可是太华山上的落雪却总会很快消融。
今年的山风比起往年更多了些,可总有老人觉得这些山风比起往年暖和太多。
所以,今年的冬天应当是一个暖冬。
宁家两兄妹兄长宁严冬打猎归来,路过城主府旁的几间小屋,就看到自家妹妹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朝着院子里张望。
宁严冬手中还倒提着一只白兔,身后背负着一张长弓,十余根羽箭。
这些羽箭极为锋利,箭头必然是用极好的精铁打造。
那长弓也并非凡品,光从长弓弓弦是由獠豹筋制成,就知道没有几百石的力气,根本无法拉开这把长弓。
用这样一把长弓,这等上好的箭,竟然只猎得了一只兔子。
由此可见太华山上,根本称不上物产丰饶。
宁严冬看到自家妹妹便如做贼一般,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走到近前,伸出两根手指弹了弹她的后脑勺。
“哎呀!”
女子吃痛,抱着自己的脑袋蹲了下来:“是哪个遭天杀的……”
“是我。”宁严冬冷着脸探下身来,也从那门缝中朝那小院里看去。
那小院里的雪都被扫净。
有一位白衣少年正坐在院中桌案前,执笔写字。
这白衣少年的气度太过不凡,即便是宁严冬就住在这小院隔壁,时常看到白衣少年,依然会心生惊叹。
“怪不得自家小妹便被勾魂了一般,这少年不知是什么来历,又为何来了太华城。”
宁严冬心中这般想着,又见一旁的宁朱夏抱着脑袋,轻手轻脚朝自家小院走去。
宁严冬跟在她身后,一路回了家中。
“你今日运先天气血,可运满三百重?”
宁朱夏脸颊微红,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她吐了吐舌头,先是点头。
又看到宁严冬盯着她,又有些胆怯摇头:“只用了百五十次,我本来极用功,可陆先生敲了院门。
他新近搬来太华城,不知太华城中的许多事,向我询问城中大家烧酒更厚重些。”
“我又怕陆先生外出迷路,索性带他去了周二家的酒坊,这才刚刚归返。”
宁朱夏说到这里,眼神微亮:“陆先生并未修行,可他酒量却极好。
一连尝了周二家七种酒,每种一大碗都未曾醉去……”
“那陆先生沉神静气,桌子上堆满了写了字的草纸。
我看啊,你与陆先生早就回来了,你不修行倒也罢了,十七八岁的女子,如何能偷瞧人家?”
宁严冬皱着眉头。
宁朱夏却不以为然:“偷瞧陆先生的可并不止我一人,那日山上女冠下山,还偷偷看他来着。”
宁严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宁家是礼仪之家,往后还要供奉、雕琢天柱,又岂能够这般随意?
伱修行要认真些,有天柱石相助,修行这般多年月却才刚刚踏入先天,往后如何能够守护天柱?”
宁朱夏嘴里嘟囔着:“自我出生起,爷爷这么说、父亲这么说,现在你也这么说。
可那天柱究竟在哪里?除了几块天柱石以外,我从来不曾在太华山上看到过与天柱有关的东西。”
“而且……我在陆先生面前徘徊可是有原因的。
陆先生与我说,他要在自家院里办一处私塾,教城里的孩子读书写字。
我极想要问他,女子是否也能入他的私塾读书,却又怕与他为难,一时开不了口,就在他面前徘徊酝酿,想要问上一问。”
宁严冬顿时明白过来。
自己这妹妹始终想要读书写字,只是他宁家虽然自称礼仪之家,可终究不过一家武夫。
爷爷、父亲倒是识字,却疏于对二人的教导,整日里神神叨叨,后来又不知所踪。
自己年轻时,也曾上过一段时间学堂,却也认不得太多字。
宁朱夏又偏偏是个喜欢听故事的,经常去几家酒楼听书,回来就总会抱怨自己不识字,否则读书中的故事就好,何必去酒楼听书,平白被那些说书人吊胃口。
听了宁朱夏这番缘由,宁严冬终于不再恼怒。
“以你的性子,直接去问就是,陆先生不允你就回来,答应了你就去读书习字,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宁严冬蹲在院里,将那兔子剥皮抽筋:“太华山越发荒芜了,雪地里甚至没有几只兔子,更莫论梅花鹿、野山羊。”
宁朱夏不知是不是在想其他事,听到自家兄长这般询问,下意识说道:“怪只怪陆先生实在太过俊美,气度斐然……我在他面前总是口齿打结……”
这十七八岁的女子说到此处,终于不再恍惚,连忙闭嘴。
宁严冬看了一眼宁朱夏,心中不免叹气。
邻家住了这么一位少年,几乎要将自家妹妹的心都收了去。
“你若觉得陆先生气度不凡、俊美无比,心中对他有意,只与他说便是。
陆先生这等气度必然出生不凡。
可他现在既然来了太华山,想来也是因为犯了什么事。
他身上并无修为,你却是堂堂先天修士,哪怕放在天下也称得上不凡,配他也是足够了。”
宁严冬一边说着,一边利落的将那只兔子洗剥干净,又找来一个竹篮。
他将兔肉放入竹篮中,便要提着竹篮出门。
“兄长,你这是去哪里?”宁朱夏询问。
宁严冬朝她招手:“你也一同前来,既然要拜先生,总要交些束脩。”
宁朱夏有些犹豫:“未免太过唐突?陆先生要是不愿教我……”
宁严冬道:“那这只兔子,就是邻里之间的见面礼。”
二人来到院前,宁朱夏扭扭捏捏,宁严冬上前敲门。
“请进。”
在那院里,一道沉稳用年轻的声音传来。
宁严冬推门而入,宁朱夏跟在兄长身后。
二人看向院中,就看到陆景桌案前,竟还有一位客人。
那人似乎有些局促,低着头跪坐在陆景面前。
他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令二人有些诧异的是。
那青年身上的红衣上却有许多坠饰,宝石、琉璃不一而足,看起来就颇为华贵。
“西北道的事情,就要劳烦你了。”
陆景声音温和,朝那跪坐着的男子点头:“风雨柔和,顺应农时才更好些。”
“我这里还有客人,大夏君请自便。”
红衣男子这才起身,他本想行礼,却又见到陆景摆手,道:“不必多礼。”
宁严冬、宁朱夏二人就在门庭处等候,直至那红衣男子走出院门。
“太华城中,可没有这号人物。”宁严冬心中好奇,却也并不胆怯,带着宁朱夏上前来。
……
“这有什么?我平日里闲暇无事,就想要教孩童读书写字度一度闲日。
宁姑娘如果也想读书写字,到时候一同前来就是了。”
陆景轻笑间答应下来。
宁严冬和宁朱夏未曾想过此事竟然这般顺利,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随后宁严冬不由好奇问道:“陆先生,据说中原尊崇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女子向来不得入私塾、庠序学堂?”
陆景摇头:“有些地方如此,我这里不是。”
“那先生可想学武?”宁严冬忽然说道:“并无多少钱财……可我学了一身武道,可以教授先生强身健体之法。”
陆景笑着摇头,却又有些好奇道:“我见宁兄正值壮年,身躯魁梧,几日里连日入山打猎安然而归,一身技艺必定不凡。
为何始终待在这荒凉的太华山?何不南下中原?”
太华山地处边境,也许是此间百姓对于王命恩泽并不受用,宁严冬坦然回答:“某不愿效命朝廷。”
陆景道:“即便不为朝廷效命,大伏河山广阔无际,只要有本事,哪里都可以闯出一番天地来。”
宁严冬尚未回答。
一旁的宁朱夏言语、眼神里都有些自傲。
“陆先生,你是外来人士,自然不知。
我太华城中绝大多数人,都是世世代代活在这远山道太华山。
这里虽然物产贫瘠,却盛产武道天才。
太华城里修行有成的武夫不再少数,可鲜有人离开太华城前往中原谋生。”
“因为……我太华人士人口不多,不过只有六万户,可这六万户人,肩头却都负着世世代代的责任。”
宁朱夏这般说着。
一旁的宁严冬却似乎有些警惕,轻声唤了一声:“朱夏,莫要胡言。”
宁朱夏反应过来,朝着陆景歉意一笑,坦然说道:“先生勿怪,此乃太华城宗脉事宜,不好说与旁人听。”
陆景一边执笔写字,一边看似随意道:“是因为太华天柱?”
宁严冬神色一变,陆景抬头看向远处,感叹道:“太华山本是人杰地灵的地方,这里原本物产丰饶,以此为原点,周遭数千里之地自有其眷顾,风调雨顺,万物更新。
虽然地处西北,称不上水乡二字,却也是极富饶的所在。
只可惜数十年过去,这里却变做了这般模样。”
“天柱断裂倾斜,影响太大。”
宁严冬神色微变,他身躯前探,认真询问道:“不知陆先生是何地人士?”
陆景道:“一介游人,并无什么来历。”
宁严冬、宁朱夏对视一眼并未多问。
直至此时,陆景终于停笔。
他将桌上的草纸整理一番,递给宁严冬。
“不必束脩,还请宁兄找几处书肆,将这文章编撰成册,且先印上百十份。”
陆景话语至此,手伸入宽大的衣袖中,从中拿出一块足有拳头大的虎头金。
说来可笑,修为极高深的宁严冬、宁朱夏从来未曾见过这般大的金子。
直至宁严冬小心翼翼的拿走那些草纸原稿和那块虎头金,走回自家院里,这才反应过来。
“陆先生……来历果然不凡。”
宁严冬心中感叹,又低头看了一眼那草纸。
宁朱夏探过头来询问自家兄长:“这纸上写的是什么?”
宁严冬时不得几个大字,却认识行首。
“千字文?”
“这些琐事,先生吩咐下来,我去办其实更省力些。”
姜先时与陆景并肩行走在荒芜的太华山上。
“平常人去办更好一些,既然是蒙学,如果像那些世家一般藏着掖着,只顾着教授愿自家子弟,那就没有了意义。
宁严冬多去几家书肆,这千字文才可流传出去。”
陆景站在一处巨大的山石上,抬眼看去终于看到一处平坦的空地。
“这里距离太华城不远,只是因为这里山石遍地,种不了田地,就始终空着。
现在想起来,也许冥冥中,我太华山上总要多一座书楼。”
姜先时心中感叹。
时值傍晚。
陆景在这空地边缘上立起了一座衣冠冢。
他徒手劈出一块平整的石碑,想了想又在石碑上写下两行文字。
“愿君千万岁,岁岁皆逢春。”
石碑并未署名。
姜先时却知道衣冠冢属于谁。
“书楼要还于天下,并不能仅仅困于太玄京一隅。”
陆景突然挥了挥衣袖。
风波起,吹去大雪。
一座高塔在云雾遮掩下,落在这一处空地。
也许是因为风刮来了云雾。
太华山上又下起小雪。
小雪又成大雪,令天地一片苍茫。
冻合玉楼寒起粟,光耀银海眩生花。
“可惜书楼再也不是四季如春。”
陆景伸出手来,雪花落在他手上,瞬间消融。
姜先时看着陆景,问道:“可否要请些工匠……”
陆景手指如同弹弦,落在地上的雪花顿时纷飞起来。
太微垣五帝座神通!
周遭天地,五种截然不同的元气飘飞于空,落入那些雪花中。
而那些雪,就此变做一位位雪人。
“那边劳烦城主,造房子这等事可并非这些傀儡能够完成。”
陆景开口。
姜先时道:“我会派人时刻盯着……”
“先生,我看着就足够了。”一道声音忽然从山下传来。
陆景和姜先时低头看去。
却见白雪覆盖的山路上,有一大一小两人背负行囊走来。
青年四肢健硕,身材魁梧,脸上还带着些激动的笑容。
不过十岁出头的孩童也朝着陆景远远挥手。
姜先时在太玄京中见过那青年,却不知名讳。
陆景一边朝他们笑着,一边介绍道:“魏惊蛰。”
“徐无鬼。”
……
魏惊蛰带着徐无鬼,继陆景之后也来了太华山。
太华山那一处空地上生起迷雾,遮掩了其中的景象,每天都有人入那雾中,却又安然归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唯独只有少数人知晓,那迷雾中有一座修身塔,修身塔周遭正在建起几座建筑。
陆景本想要建起几座楼阁,便一如他之前所言,莫要荒废修身塔中的典籍便可。
陆景正在太华山上修筑新的书楼!
人间自然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陆景本就没有打算隐瞒天下强者。
之所以布下风雨障,不过是怕惊吓到太华城中的普通人。
于是这等消息就如同冬日里自北而来的寒流一般,席卷了整座太玄京。
修筑一座书院算不得什么消息。
可陆景带走了书楼修身塔,带走了修身塔中万千典籍。
他要在西域三十六国、神关、重安三州交汇之处建起一座新的书楼。
书楼二字对于普天下的读书人来说,宛如圣地。
只可惜,太玄京中的书楼随着观棋先生逝世,陆景先生杀了七皇子以及上百位大伏将臣逃离玄都,随着九先生、十一先生不知所踪。
玄都四季如春的书楼似乎一夜间就被大雪覆盖。
书楼不知多少先生请辞,大多数先生以游学为由同样离开太玄京。
直至天官节前夕,太玄宫忽然颁布诏令,书楼重立,更名为养圣书院,由陈家亚圣厚圣公担任院长。
厚圣公闭门研习学问,尚未出关,暂且由河东八大世家翠微山人代院长之职,组建着养圣书院。
在某种意义上,在太玄京中存在了数十年的书楼,其实已然崩塌了。
养圣书院的理念与书楼截然不同。
书楼有教无类,始终致力于潜移默化的消除儒教弊处,愚孝、愚忠、苛刻的礼教都不为书楼认同。
在书楼在太玄京的五十年里。
太玄京乃至整座大伏的风气变得颇为开放,女子也可修行学问,名门闺秀也可抛头露面,可以夜游诸泰河畔,与其余士子吟诗作对。
哪怕区区几十年时间,书楼无法彻底根除千余年来流传下来的礼教规矩,却也让这天下多出许多活力。
河东八大家自认儒道正统,书楼所奉行的理念在他们看来便是离经叛道。
如今,河东八大家再归太玄京,整肃礼仪也就成了他们的首要任务。
这件事情对于河东八大家而言,原本应当是一件极好的事。
直至陆景在太华山上修筑书楼一事传到太玄京。
年过八十的翠微山人放下手中的竹简。
“陆景正在太华山上建立一座书楼。”
金紫光禄大夫王宏石与同样出身王家的翠微山人相对而坐,忧心忡忡。
“圣君不知是何打算,陆景那把司命剑上可染了七皇子的血,更是染了上百位大伏将臣之血。
如今陆景明明在太华山上,甚至大张旗鼓修建书楼,圣君……就如同忘了陆景,丝毫不做理会。”
王宏石叹了口气。
那翠微山人却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道:“陆景已非寻常,书楼五先生、六先生也相继来了太玄京。
尤其是六先生,他大闹河中道,逼得我不得不自太玄京中归去河东,逼得崔氏出家的崔太爷不得不从清水寺前去清河山。
五先生至今不见踪影,更要警惕。”
“再加上太华山距离神关、重安三州太近,想要追索陆景并不容易。
圣君所思所想深不可测,可在老朽看来,圣君大约是觉得太华山也是大伏疆域,陆景在太华山建立书楼,教授学问也算不得什么,教的终究是大伏百姓。
与其此刻追击陆景,还不如让陆景好好在太华山上建一座书楼。
毕竟……书楼不同于寻常书院,自有天上的夫子照护。”
翠微山人娓娓道来。
“不过倒也不必心急,太华山地处偏远,又在边境,西北道、远山道、重安三州贫苦之地,士子称不上多,中原士子想要去太华山求学也殊为不易。
现在观棋先生已死,九先生十一先生不知所踪,其余先生散于人间四处。
书楼早就不是以前的书楼了。
陆景再建书楼……就让他建吧,等到他建成了,我会去恭贺一番。”
“我尚未见过陆景先生的风采,还要早些去见,去得晚了,只怕就见不到了。”
翠微山人感叹一声。
王宏石知道他这番话并非是在咒人。
这河东王家的前辈确实在惜陆景之才。
“重安王命不久矣,只待他气血彻底枯竭的那一日。
天上、人间不知有多少人前去杀重安王。
天官也好、阆风城城主也好,他们为重安王前来人间,大概也不介意多看一眼陆景。”
“这大概也是圣君不理会陆景的原因。”
王宏石也微微点头:“陆景与重安三州交情颇深,依陆景的为人,他也许会去相助重安三州。”
“只可惜……”
王宏石眼神略有消沉:“重安王一生为大伏开疆阔土,灵潮之后为人间做了太多事。
可到了如今,他便是死,都要死在他人之手。”
翠微山人沉默一番,道:“也许对于重安王而言,气血枯竭死在床榻上,还不如死在仇家手中。”
重安三州,大虞城,重安王府。
一座庭院以内,宽大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那老人骨瘦如柴,蜷缩在床榻上,眼神浑浊,头发也已脱落干净。
苍白的身躯上满是褥疮。
他闭着眼睛,大口的喘着粗气,一根金色的天戟就摆放在床榻一侧。
这屋中恶臭熏天,四周帘幕遮住外界的光明,暗无天日。
重安王身旁无人侍奉,并非因为无人愿意侍奉。
而是自重安王身受重伤、气血枯竭之后,重安王就几次下令,命他人不得入这屋子里。
哪怕是重安王妃、重安王士子,以及重安三州几位老臣都要请见入内。
比如此时。
虞东神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父亲……”
那声音传来的一刹那。
床榻上的老人具体中忽然流过一丝饱满的气血。
老人原本干瘪的身躯瞬间变得饱满,苍白的面容上多出些血色,脸上密布的皱纹也被抚平。
武道气机流转,就连屋中的恶臭都消散了。
此刻再看床榻上的人物,隐约能看出几分威武模样,不再是纯粹的老人。
“进来吧。”他平静开口。
虞东神推门而入,看到床榻上的重安王,眼神中闪过几分落寞。
他知道这床榻上的瘦弱老人,曾经乃是人间的传奇,那一杆天戟混去一轮大日,直插天上,敢与烈日争辉。
天下修行者闻重安王之名而丧胆,他乃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强者。
便是人间大佛、真武山主、烂陀寺般严密帝、秦国大公孙、海上妖国妖主、百鬼地山大阎罗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驾驭白虎,手持天戟,率领八万骑虎军横扫天下……
可现在,这样的人物却只能卧于床榻之上等死。
“父王……”虞东神强忍着心中的落寞行礼。
重安王虞乾一挣扎起身,看向虞东神。
“再过半载,你送我离开重安三州,我要去一遭太玄京。”
虞东神沉默,继而摇头:“父王,崇天帝不会让你前去太玄京,天上、人间不知多少人,也不愿让你去太玄京。”
虞乾一嘴角忽然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看着虞东神,道:“你以为我是去那太玄京避难?”
虞东神抬头,有些不明白。
虞乾一干瘦的脸上笑意更浓:“我是去太玄京寻那禹先天算账。
等算了这笔账,我自会归返重安三州。
我会坐在重安三州门庭处,等待天上、人间众强者来杀我!”
虞东神似乎感受到父王猛烈的气魄,心中颤然,继而他眼中落寞更重。
“父王……你是否感知到了什么?”
虞东神这般询问。
虞乾一倒也答得颇为坦然,他艰难转头,看向地上的天戟:“太帝城太帝、卧虎楼的天官、阆风城那位我看不上眼的叛王一同落下仙光,入我梦中寻我。
他们劝我上天,允我一旦上天,自可统御仙境一百二十座,威势比起凡间君王更盛!”
“可若我不允,我就是天上的阻碍,便是修为尽失、气血枯竭也不可再活。”
虞东神紧紧握拳,他低着头,道:“我重安三州三十万儿郎,等他们前来送死!”
“重安三州的儿郎还要守家卫国。”虞乾一咳嗽几声,笑道:“他们若是死在我面前,昔日的我便称不上天下第一四个字。”
他说到这里,忽然支撑身躯,挪下床榻站起身来。
虞东神下意识想要去扶重安王,看到重安王的眼神,便又收回双手。
他躺在床榻上太久,骨骼越发纤细,血肉相较于方才饱满了许多,却依然干瘪的可怕。
这时站起身来,风吹欲倒。
可偏偏这位人间肉身第一的武道魁首身躯颤抖,却站得笔直。
“天上天下宵小无数,便让他们来!”
“我临死之前,再会一会天下群雄,会一会天上天官、会一会那叛王,会一会阎罗、恶孽,会一会那些旧国的皇族,也算是为我自己……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