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龙若点睛,是否可以飞出纸面?
南禾雨其实也并不知自己为何想要去一遭的花阁。
可是今日她在南岳堂听到自己父亲那一番震怒话语,心中却还有几分不信。
南禾雨与陆景不过区区三次接触,却始终觉得那位自小不得宠的庶子正如她叔公所说,生在淤泥中却养出了一身清气,也不曾沉沦于那腐臭里,不曾对这世间抱有恶念,反而有一身才气,甚至能够居逆境中不忘读书,以自身的努力入书楼。
这太难得。
正因为如此,若站在平常人的角度,南禾雨对于陆景的印象其实极好,只是因诸多原因,南禾雨并不想成婚,不想就此被拘束在这太玄京中,所以才有这许多琐碎。
可当她今日听到陆景夜宿的花阁,听到他摘了一朵阁中之莲送给一位花女。
不知为何,南禾雨心中却并不恼怒,却也不算畅快。
一时迷茫之间,南禾雨才突然想要去一遭的花阁,想要去看一看那日的花女、那朵阁中之莲。
她说不出这种心念究竟来自于何处。
只觉得若是那前花阁中真的发生了些什么,自己也终于可以就此离京,不必心有负担。
老妪也跟在南禾雨身后。
二人这般出了南国公府,门口自然有马车等候。
马车一路驶向流花街,又不曾直入蔚花阁,而是去了的花阁之后的一座院落。
那一座院落亭台阁楼样样俱全,景观雅致、小桥流水自有几分韵味。
更奇异的是,那院中还种着不知多少各色的花卉。
这些花卉散发着各种香气,混杂在一起,竟然并不难闻,反而有一种独特芬芳弥漫在虚空中。
马车停在这小院门口,老妪在车上等着。
南禾雨下了马车,看到小院似乎并无门房,院门也紧闭着。
可当南禾雨走到院门前,一股清风自来,吹出来了许多氤氲香气,也吹开了院前门庭。
南禾雨是第一次来这院中,对于院中许多景观、道路并不了解,她驻足在门前,望着这繁华院落。
正值此时,又有微风拂过。
许多奇异的花卉被就此吹动,抖动花叶,香气再度流转过来。
南禾雨似有所觉,循着那些香气而去,择一道路而行。
走了并不久,就看到一处水榭跃入眼中。
那水榭下的小池中,许多莲花正奇异的盛开在这秋日中,一片翠绿盎然。
秋莲清池伴水榭,又有诸多奇花异草,足以见这一座院落的不凡。
南禾雨并不停下脚步,当她走入那水榭中,就看到水榭中装饰也极雅致,也有许多翠绿的青植。
一位脸上带着轻纱的女子,正坐在水榭桌桉前,仔仔细细摆弄着手中的泥土。
那泥土漆黑,还散发着些春泥芬芳。
女子的苹芊玉手已然被泥土染黑,她却依然出尘,似乎并不曾受多少影响。
澹绿色的池色云图裙摊落,散落在地上,女子胸前是宽片澹黄锦缎裹胸,这一身宫装,自带着许多娇美。
只是她面上覆着轻纱,只能看到一双眼眸月射寒江,看不出些其他的。
南禾雨入水榭,那女子并不抬头,只是随口道:“南家小姐还请入座,在院中便只我一人,只能给你泡一壶花茶。”
女子话语落下,水榭之外的许多花卉中自然有许多花叶离开花枝,飞入水榭,落在房中另一处桌桉的晶壶中,又有远处的清泉飞来。
一壶花茶就此跃然于桌上。
女子这才放下手中的泥土,又仔仔细细洗了手。
她这才起身,到了另一处桌桉前。
始终沉默的南禾雨并不推辞,她先是行礼,又道:“柳姑娘,师尊曾几次提起你,今日前来叨扰,希望未曾打扰到姑娘种花。”
柳
姑娘微微摇头,笑道:“上次见到洛岛主还是三年之前,时光匆匆,三年时间转瞬即逝,却不知洛岛主的伤势好些了没有?”
南禾雨照人的容色更缓和了许多:“有劳柳姑娘挂念,家师的伤势已然好出了许多,我归太玄京之时,她也曾与我说不久之后将会来一遭玄都,到时候,我会和师尊一同来看望柳姑娘。”
柳姑娘随意坐在那里,显得文静优雅,端庄高贵,周遭许多极美的花卉似乎也都成为了点缀,衬出她的飘飘若仙。
她听到南禾雨这般说话,眼神中多出几分追忆,旋即又注视着南禾雨的眼眸,问道:“你今日前来我这俗处,大约是为了那陆府的陆景公子而来?”
南禾雨面色不改,但眼中却罕见的有几分躲闪,沉默二三息时间,又徐徐点头。
柳姑娘莞尔一笑,只说道:“其实南小姐并不需担心,那日陆家少爷前来,不过只是饮酒听曲,并不曾在楼中过夜,而且作陪的花女也是清廉的书寓。”
“少年人,又有几人不慕风流?横竖只是他身份有些敏感,南家小姐倒不必放在心上。”
南禾雨眼中闪过诧异。
她听出眼前这位声名远播的柳姑娘,话语中竟有些为陆景辩解的意思,这令她感到奇怪。
柳姑娘一眼便看出南禾雨的心思,她探出如玉芋手,做了一个向请的礼,示意南禾雨喝茶。
南禾雨拿起桌上的杯盏,轻轻呢了一口杯中花茶。
那花茶入口,一股芬芳之气瞬间在口舌中弥漫开来,又有诸多元气流淌在其中,顺着喉咙弥漫至体内,南禾雨只感觉到一阵温润在五脏六腑中晕开。
柳姑娘享誉天下的花茶,果然名不虚传。
柳姑娘又为南禾雨添茶:“我之所以这般说,倒也并无他意,只是陆公子那日所做的画作极为特别,我留下珍藏,陆公子也并未拒绝,所以便想着替那少年道几句好。”
南禾雨眼中光芒闪过:“这陆公子,作得画竟有这般好,能让柳姑娘珍藏?“
她心中确实感到诧异。
在她心中陆景确有才气,会些琴棋书画也并不奇怪,毕竟是书楼二层楼弟子。
只是.....南禾雨诧异之处,是陆景的画作竟然能够引起柳姑娘的兴趣,甚至就此珍藏...…
这确实不是二三分才气能说清的。
柳姑娘答道:“若论其作画的技艺,陆公子所作不过是寻常水墨画,并无什么出彩的。
可怪就怪在这画只是他随手所做,画中却似乎带着许多灵气,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那画中似有异象丛生,画中并不出彩的意象似乎活过来了一般,令我都觉得太过奇特,于是便动了收藏的心思。”
“异象丛生....…”南禾雨心里越发疑惑了。
但她却也按捺不住心绪,沉默下来。
这少女毕竟年岁不大,自有一身好天赋,又有良善之心,可却并不深谙俗世,许多话也都说不出口。
柳姑娘混迹在红尘中许多岁月,自然一眼便看出了南禾雨究竟是在迟疑什么。
柳姑娘也极柔和,也并不多看南禾雨迟疑面容,只是看似随意说道:“那日景公子饮了许多酒,眉目中似乎也带着许多愁绪,在旁作陪的是一位名叫镜拾的姑娘。
她原本是苏南道一位富商家的小姐,后来那富商生意差了,举债累累,便将自己三位女儿、两位小妾卖给了槐帮。”
“槐帮商船向北而来,两位女儿、两位小妾都卖给了沿途的道府。
便只剩下镜拾姿容最美些,就来了京都,卖给了雅雀店。
我麾下的姑娘无意中看到她,知晓她懂诗词、会琴棋书画,觉得雅雀店那等晦暗之地并不适合镜拾,便将她买到了的花阁中,做了一位清廉书寓。
至于那莲花,便是种在水
榭小池上的莲花,是其中最好的一朵。”
柳姑娘缓缓道来。
南禾雨的眼神也柔和许多,她转头看着水池里的莲花,只道:“我从禹星岛一路来京,也曾看到大伏繁华下,仍有许多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许多清白小姐也如此。
这镜拾姑娘倒是个可怜人。”
柳姑娘神色不改,道:“流落风尘的......哪一位不是可怜人?“
“便是我在这京中成名已有些年头,说到底却仍然是风尘中人,所能做的不过是多立一些清白的阁楼,护一护女儿们,可这又高强到哪里去了?横竖也只是让她们以色娱人而已。”
她说话时极为平静,南禾雨听完这番话也轻轻点头道:“柳姑娘自有恩德,这天下许多人也是记得的。”
二人继续饮茶。
又过了些时间,南禾雨迟疑道:“柳姑娘,既已叨扰,禾雨还想要看一看景公子那一幅画作,不知可否?”
柳姑娘笑着摇头:“你我虽有几分渊源,可终究并不相熟,如今那一副云雾龙首图是我的藏品,平日里不会轻易示人。”
南禾雨心生遗憾,她自听到陆景画作之时,心中就想要看一看,却碍于少女心思,不曾向柳姑娘开口。
酝酿许久之后终于相请,柳姑娘却又不允......
就在南禾雨思绪纷扰之时。
柳姑娘却又开口,语气中也带了些好奇:“可若是南小姐愿意给我看一看你那把名剑千秀水,云雾龙首图也可以让南小姐欣赏一番。”
南禾雨微微怔然,旋即毫不犹豫,只见她放在桌桉上的玉指轻轻一叩。
哧!
伴随着水流轻响,一道银光乍起,一柄晶莹如玉的蓝色长剑化作一道剑芒,从南禾雨身后飞起。
名剑千秀水跃然而起,悬浮在小池上。
波光粼粼的池面映照下,蓝色长剑同样波光粼粼,仔细看去,周遭有诸多剑光沉浮,只怕有数百之多!
浓烈的元气大放光彩,流转出一抹抹璀璨流芒。
柳姑娘侧头看着池上的这许多剑光,不由点头,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南禾雨手指再度轻叩!
剑光爆溅!
就好似是天空中炸起灿烂烟火,粼粼剑光四溢而出,雪白剑气滚滚而落,美不胜收的景象中却又蕴含着不知多少杀伐之气。
柳姑娘不由抚掌,道:“这禹星岛的风雨剑气确实不凡,这柄千秀水则更加不凡,南小姐,你若能以剑光照星,他日也许真的能够越过雷劫,元神纯阳。”
南禾雨神念轻动,千秀水再度化作一道蓝色流光落入她的身后消失不见。
柳姑娘也如约探手。
远处一朵牵牛花周遭突然虚空扭曲,推出一幅画来。
那幅画已经被仔细装表,打蜡、剪边俱都不俗,那天地杆轴也是非常名贵的阳和木,由此可见,这位蔚花阁的花魁,确实非常珍爱这一幅画。
那一幅画缓缓飘来,落在桌桉上。
南禾雨的目光也落在画上。
柳姑娘不疾不徐,打开这幅画。
南禾雨目光所及之处,云雾、风月、巨大龙首尽数落于她眼中。
一时之间,南禾雨也似乎看到了诸多异象,那画中龙首也栩栩如生,彷佛要破纸而出。
不知是南禾雨繁杂心绪影响,她看这幅云雾龙首图上,被云雾遮掩的龙首,又想起方才柳姑娘所言.....
——陆景在的花阁中听曲时,眼中还有许多愁绪,似是在借酒消愁。
她忽然觉得陆景似乎是在画自己。
“云雾遮掩,风雨皆来,云中之龙却无法袒露真身.....…“
南禾雨想到这里,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若有所思。
柳姑娘也
在看着这幅画,眼中却还有几分赞叹。
“南小姐,价看到这幅画中的灵气了吗?能画出这幅画的少年,想来也是有许多灵气的。”
南禾雨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旋即又仔细看着那幅画,有些疑惑道:“这云雾后的真龙....为何没有眼睛?”
柳姑娘也似有不解,摇了摇头。
南禾雨仔细看了许久,忽然道:“这画中龙首这般活灵活现,几乎要跃纸飞出....…“
“若是点上眼睛,是否真的便飞出来了?“
柳姑娘眼中闪过一丝有趣之色,道:“南小姐这样一说,我心中倒是有了许多兴趣。
也许我应该寻些机会,再见一见这位少年公子,看看是否能够让他再执笔墨,为这条龙点上眼睛。”
“看看画上之龙,是否真的能够活过来,飞出纸面,以舞天空。”
南禾雨默不作声。
此刻的她也觉得,陆景这一幅画确实极好,怪不得能够让柳姑娘悉心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