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咬唇低头久久不能言语，良久才侧了脸看了冰棺旁泫然泪下的荼毒花神，这位感动得更不行。

    荼毒花神办事效率的确高，只用了片刻功夫，就去南王国的王宫找来公主骆雪琪生前之物，施展搜神术，以之为引，轻易找到其亡灵，并让骆雪琪暂时回魂，带到了后宅等着，连故事都没耽误听。

    使我心惊的是，这位骆雪琪公主满头皆是白发，据荼毒花神说，是为了爱人，一夜白头，可见情深。

    我历来看过很多的人间话本子，但才子佳人的剧本实在让我反胃，动不动千金小姐们就一见钟情，没羞没臊地和才子们行了没羞没臊的事，然后相思成疾最后病死，再还魂继续那没羞没臊的姻缘。

    试问，人世间千金小姐们的贞操何在？假如不合心意，千金小姐们必是抵死不从的，便又十分忠贞。

    荼毒花神曾经告诉我，人调戏猫沾沾自喜，其实，猫们连快若闪电的蛇都能躲开，哪里轮得上笨拙的人来调戏？这是荼毒花神凝出女娲的蛇尾后的体悟。可见，是愚蠢的自以为是的人被猫娱乐了！

    荼毒花神因此推测，是人间的小姐们勾引了情郎，至少是暗示、默许、放任了情郎，以填补自己在婚前的空虚。假如不默许，那些正经的情郎，断然不会认为小姐们是随便的人；再假如小姐矜持一点，表示半点反对，情郎们也断然不会做禽兽；反而若情郎不禽兽，小姐们会认为其禽兽不如！

    我深以为然，也很是敬佩比我更加鄙夷人间千金的荼毒花神！更难得的是，荼毒花神一向深知我心。

    且凡间的千金小姐们，历来都是矫情的货色。除了整日思春，再也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假如遇到合意的人提亲，便说任由父母做主；假如不合心意，就说孩儿还想多侍奉二老几年！

    话再说回来，人间的千金们，在婚前与情郎做了苟且之事，倘若未能与情郎终成眷侣，便会痛哭流涕，悔恨说，那时自己很傻很天真！然后找老实人嫁了，在喜帕上造假。实在是一点担当都没有！

    这很是令荼毒花神不耻。不像这位虽然羞涩，但一向肯很大方地承认，是自己奉了孔雀圣女之命，去勾yin我师傅破戒，只是好可惜没有成功，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坦言自己很愿意做师傅的神侧妃，一两万年不如愿都没事，她会永远等下去，又会很忠贞羞涩地低头道：“主子，我会努力的！”

    荼毒花神这等妖的感情，单纯无比、表里如一、忠贞不渝、矢志不移，的确比人间千金的爱更可贵。

    且人间女子们的爱，往往有着极多的条件，要问对方家有几间房、几亩田，婚后是否单住等等……

    妖的爱情要单纯极多！爱的只是对方一个人！我曾问荼毒花神，假如师傅什么也没有了怎么办？荼毒花神极喜悦地道：“太好了！我可以照顾他啊！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和他是谁有什么关系？”

    她果然一直期盼着师傅倒霉！若不是我发现她许愿也不会试问，但念在她那单纯的爱且不计较了！

    妖的爱，往往没有条件，而且，一旦爱上了，就会无条件地永远爱下去！这点，我很像荼毒花神。

    荼毒花神作为妖界的王，拥有着七界七分之一的财富，远胜过坐镇三千大世界天界的三千最奢华的天帝，但她最宝贵的东西，不过是藏在香囊里的师傅的几根青丝，那是她侍候师傅洗漱得到的。

    而且，虽被师傅封为花神，但依旧未忘荼毒女妖之名，不曾失去妖的天性率真，从来不思春或者暗相思，而是会表现出来，蹙着眉很直率地问师傅，能不能再给她一根头发？因为师傅很少掉头发，一年也难有几根。师傅一向很大方，剪下了很多给她。我本以为她会一直贴身收藏，不想她最后编成了许愿结，为师傅祈福，希望师傅快乐、幸福，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却并没有祝福自己。

    我又曾忍不住问荼毒花神，如果师傅最后还是不肯喜欢你呢？荼毒花神更惊讶了，蹙眉道：“我喜欢神尊，和要神尊喜欢我，有什么关系吗？我又不是人世间矫情的千金小姐，就算神尊不肯让我做小小的神侧妃，我也不在乎啊！妖只在乎心之爱恋！有没有可耻的肉欲，对妖来说有什么区别吗？我喜欢神尊，能够留在神尊身边，每天看着神尊，最好能看到神尊快乐，我就很快乐了呀！”

    原来，妖们的爱如此纯净！倘若我是师傅，有什么理由不让她做神侧妃呢？谁做正神妃都会愿意！

    此时，荼毒花神止住了因为人鱼之恋流的眼泪，引领我来到骆雪琪所在的后宅，有些小小地兴奋。

    我这才发现，荼毒花神为我带来的，是一段人与妖的爱恋，她很想让我见证一下妖们爱恋的纯净。

    原来，那柳生并不是人，而是一名柳树精，只是凡人不知！隔了几个月之后，我才又见证了一段妖与妖的纯爱，以及人与白狐之恋。相比之下，妖的爱恋更加纯爱，实在是都甜甜地虐了我一把。

    那日东王国的王子凡心，顺带提到本应与其联姻的南王国公主骆雪琪时，言柳生是一名书生，骆雪琪与之相爱，因反抗与他的国婚为这书生而死。这也难怪，他一个凡人怎能分辨出柳生是妖呢？

    而我心中又在想，人世间的老实人上辈子到底欠了那些千金小姐们什么？何以后者做尽了没羞没臊的事之后，总会不约而同地都决定找一个老实人嫁了？想来，老实人前世何止要刨绝户坟、踹寡妇门，还要无恶不作、罄竹难书，上天才派了那些小姐去惩戒他们！自此，我看老实人就变了。

    不同于我第一眼就喜欢美人鱼公主倾城，除了其像师傅会在沉睡时流泪，还因为我很对其类似于妖的身份有好感。我对面前这很像千金小姐、喜欢变化为书生的柳生的骆雪琪公主，莫名地鄙夷。

    这不难理解，因为，她的爱情故事，很容易被我当成人间画本子里，千篇一律烂俗的才子佳人故事。

    当这位黯然沉思的公主，听到我进门的声音，因为早已见识荼毒花神的神力，又听其讲诉了我的厉害，立即激动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瞬间爬到我的面前抓住我的双手，泪流满面地恳求我搭救柳生，毫无公主雍容的样子，满头白发、满脸悲情，泣不成声，语无伦次，更像是一位白发魔女。

    这更加使我颇为瞧不起，心中想，好好的一个公主，何以对一个书生着了迷，在烂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套路里越陷越深，几乎成魔！出于这种厌恶，我竟没有扶她，任由她作践自己，甘愿为奴。

    满嘴黏涎，双目血红，她语无伦次、泣不成声，哽塞了大半天求我，竟没能让我听出一个完整的情节，只那“求神医救救柳郎”“我愿为仙子做牛做马报答大恩”两个短句子，让我频繁地蹙眉。

    面对这等情形，我只好不住地答应她，使她安心，让荼毒花神给她喂了一颗镇定安神的凡品药丸，让她坐回到椅子上，很快变得呆若木鸡，由我祭出鉴心镜，自己快速凑集出完整而连贯的情节。

    但很快，这位白发魔女般，被我归类于人间千金小姐而轻视的骆雪琪公主，使我立即刮目相看……

    获取了鉴心镜之灵感应给我的情节，我顷刻留意了几个突出心性的记忆片段，惊异地发现这个故事很清新！这位雪琪公主丝毫不同于那些千金，这一生除了遇到一个爱人，全部都是辛酸和悲苦！

    鉴心镜自八百里幻海中，读取了三百里外深山内柳妖林中垂死的柳生的记忆。更使我觉得耳目一新的是，这年轻柳树精变化的书生，一反人间才子佳人画本子中书生老实的形象，曾是花丛老手。

    这柳生勾搭过不少千金，虽只是肌肤之亲，但也着实让我很长一段时间厌恶。尽管早已浪子回头，且那般只是作为妖，为试探人心，印证人间的千金小姐们，是否真如话本里那般表面正经，实则孟浪轻浮。后来依旧被我整治得不轻。不过为我得出了结论：基本全是，只有这位骆雪琪不是！

    这位公主，实在不同于人间做作的小姐，甚至，作为公主，也从没有享受过一天作为公主的待遇。

    只因她的母亲，是一个下贱的罪臣之后，顶着奴籍在皇宫中做脏累的差事。巧不巧，被年轻气盛、精力惊人的皇帝四处乱逛遇到了，一时兴起就强幸了。可那皇帝尽兴之后，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扬长而去好像做那事的不是自己！作为最下贱的粗使宫女，她的母亲从也没指望有一天会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想做好本分，尽快忘记这件事，从被强bao的阴影中走出来。但六个月后显孕了！

    内监确认后一层层报到皇帝处。如此后知后觉，完全是因为她的母亲没经验，包括侍寝的事根本不懂，否则，也不会无知地反抗。而且，腹中胎儿发育得比正常的小得多，生下来时也只四斤多。

    那位年轻的帝王，竟然抵死不认！想来，是耻于承认与一名最下贱的粗使宫女结合，自堕了身份。

    这位公主的母亲，饱受耻笑，只能满心辛酸，悲凉凄惨地在马厩里生下了女儿，用牙齿咬断脐带。

    那一刻，这位母亲，是幸福的、伟大的！因为，我在其脸上看到了笑容和骄傲，以及无限的满足。

    可是，我很快知道，这位母亲作为最低贱的奴婢，且是罪臣之后，每天清理无数马桶，只能吃些猪食！这是王室对其父亲罪过的惩罚，祸及家人！晚上睡的，只能是马厩的边上，与牛、马无异！

    确切说，远远不如马！因为，一匹马可以换她那样五名贱婢。而且，从她只能睡在马厩边上，而非更能遮风挡雨的马厩里面，以及马可以吃饱，甚至只吃粮食，她却不能，我们也可以看得出来。

    凉薄如同那名帝王者，我从未见过！明明听到了骨肉出生时嘹亮的哭泣声，并且正巧路过居然只是凉薄地一笑，依旧不闻不问！甚至，心中不信，那个亵渎了其高贵的婴儿，能在这雪夜活到天亮！

    让我们来看看这个婴儿，浑身皱巴巴的，皮肤呈现出紫红色。荼毒花神讲听说小孩出生都是这样的。

    时候正是傍晚，下起了鹅毛大雪，那位衣衫单薄的母亲，产后更加虚弱，被冻得瑟瑟发抖，依旧毫不犹豫地撕了衣裳，用于包裹孩子，但雪夜里那单薄的襁褓怎能保暖？而她自己身上只有一件。

    再撕就不能见人了！看到孩子被冻得更加紫红了，已经哭不出声了，露在不够用的襁褓外的脚趾被冻得已有些发黑了，这位悲惨的母亲不由得放声痛哭，悲伤自己太无能！紧紧抱着孩子哭了很久，突然擦了眼泪，想到要给孩子喂奶，吃饱了就不冷了！但是她常年吃不饱，一直挤不出奶水。

    就在这时，一匹一直瞪着大眼睛观看的枣红色母马挪了过来，伸头咬了这位母亲的衣襟，拉这对母女到马厩里面暖和，又极为灵性地躺下，伸头以嘴巴指向自己的腹部。这位母亲大喜过望，让孩子喝饱了母马的奶，趴在母马温暖的肚皮上取暖，再由自己这母亲贴着后背，总算熬过了雪夜。

    而孩子的父亲，那位凉薄的帝王，这一夜，在花丛中尽享风流，因宦官烧太多炉子太热，杀了人。

    同样刷洗马桶，但因不是罪臣之后，有房子住的婢女们，在这位母亲生孩子的时候，全部都趴在窗前，七嘴八舌好奇地偷看，然后回去围着炉子嗑着瓜子议论纷纷。第二天早上窃窃私语赞叹这对母女命大，然后全都装作看不到！因为那位帝王不想让那孩子活下去，谁也不敢送食物和衣服。

    这些情节，皆是鉴心镜自八百里幻海之中，自相关人员的记忆中提取的情景，在我面前快速放送。

    那甚是荒唐、凉薄，从不把女人当人的帝王，被我派遣伤愈后的罗浮鬼仙，抓了送到极远处大世界恶心的男风馆，惨痛地经历着曾经被其玩弄、虐待的数千女子的经历，以此解了我心中的恶气。

    我悲痛地闭上了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很多时候，人不如马！不是指地位，而是指马比人向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