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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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5-10章 阿沅 • 贰

    方兴一时也琢磨不出对方究竟所来何意,于是问道:“二位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兮开道:“如今蜀国已然乌烟瘴气,我二人又被鬼午通缉,故而穷途来投大周!”

    方兴疑惑,问野奂道:“怎么?野瞳大将军一家也……”

    野奂嚎啕大哭起来:“鬼午杀人从来不眨眼,对于政敌更是落井下石。如今,野府上下被其斩尽杀绝,所幸我提前藏匿于兮开老叔家中,这才躲过一劫。”

    方兴听出破绽,当即道:“不对!”

    二人吓了一跳:“如何不对?”

    方兴一指兮开:“敢问兮老,小兮丞相被灭族时,你如何又得以幸免?”

    兮开干笑了两声,道:“兄长小兮丞相被灭族之时,我并非身处蜀国,而是在西域昆仑山中学艺。”

    方兴心中一紧——昆仑山?昆仑派?难道说,眼前这位自称小兮丞相胞弟的老者,竟然是昆仑派中人?那么若若所在的雪山派几乎被灭门,或许与此人有极大干系。

    但他佯装不知,只是问道:“这么说,野小将军也是昆仑门人?”

    野奂点了点头:“我正是兮师叔的徒侄!怎么,方大夫也知道昆仑派?”

    方兴微微皱眉,心想二人或多或少有些家仇,本不该沆瀣一气,若有昆仑派这层师门关系,倒是合理许多。不过,既然二人自报昆仑派家门,有门派庇护,自然不怕鬼午仇杀,但今夜所来之目的,便也更加迷雾重重。

    他强忍惶恐神色,双手别于身后,以掩饰内心不安。

    起初,方兴还道这二人只是鬼午派来的奸细,来献反间诈降之策,这种拙劣招数连自己都骗不过,更何况是去诓骗老谋深算的屈破败和诡计百出的舒参。可如今他们毫不避讳昆仑派门人的身份,倒也坦诚。

    他刚听若若说过,昆仑派擅长武功,这二人身为蜀国贵胄之后,在昆仑派中想必高人一等。再端详二人裸露的手臂上青筋暴出,遍布横练肌肉,太阳穴、腮帮鼓起,显然都有极强武功,甚至不在钜子之下。

    方兴突然有种不安的预感——莫非,这二位好手前脚刚刚把雪山派灭门,后脚又去找杨不疑兄长约战于神农顶?如若果真如此,那自己的处境也未免太过危险。

    想身边身边除了巴明之外,别无好手。可巴明乃一勇之夫,只怕眼前二人若有意不利于己,我方兴定是凶多吉少。好在,方兴长时间处于熊雪叛军营中,对于危险已见怪不怪,还能保持些许气定神闲。

    又有口无心地寒暄几句,方兴起身作礼:“不料今日得见二位世外高人,大快平生,失敬失敬。”

    兮开也连忙起身回礼,野奂则是迫不及待道:“这么说,方大夫有意接纳我们了?”

    方兴尴尬地笑了笑:“二位武功高强,仗剑行走于江湖之上,无人能够拦阻,别说鬼午,就算是身陷四万蜀军重围,二人也能兵不血刃而出。只不知,我乃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周弃臣,有何可投?而不另寻高明?”

    兮开捋了捋银胡,叹道:“方大夫果然非常人也,诚然,鬼午就算对我二人发下海捕公文,依旧伤不得我分毫。方才所言避难之事,纯属从权试探,还望海涵。”

    方兴点了点头,表面恍然大悟,心中却暗骂此人生性狡猾,绝非善类。

    兮开又道:“实不相瞒,我二人凭一身武艺,早就想刺杀鬼午,为亲人报仇。可这贼人神棍作恶多端,却狡猾得紧,身旁高手如云,防备得当,旁人难近半步,故而屡屡行刺不成。”

    野奂接着道:“如今倒好,那鬼午身处蜀营之中,而徐、楚联军兵锋正盛,我二人暗杀不了他,便可假徐、楚联军之手,在战场上杀之!”

    方兴摇了摇头:“我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在熊徇、舒参面前人微言轻,二位怕是找错人了。”心中则暗道,徐、楚联军偷袭蜀军,这才使得野瞳兵败获罪,说起来也是你野奂的仇敌,秋后算账也是早晚的事。

    兮开道:“方大夫过谦也,你手中有姜子牙遗留之‘握奇八阵’,蜀军再众,也不是你的对手。”

    方兴一凛,原来对方已然看出握奇八阵的来历,实属不凡。又转念一想,申伯诚所在的姜戎部落地处偏远,倒与昆仑山相距不远,难道说他们也有什么渊源不成?

    见眼前二人满脸期待,方兴只得先稳住他们。他突然想起了若若说过蜀王的近况,于是问道:“二位,待除去鬼午之后,不知有何打算?”

    对方相视摇头,显然没有想好答案。

    方兴继续试探:“莫非,二位想成为左右丞相?”

    兮开义正辞严:“我二人闲云野鹤,已看透功名利禄,绝无入仕念头。除掉鬼午,乃生平快意恩仇之事,若是取而代之,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方兴假装赞赏:“听闻蜀王年老体衰,很快就要百年,可他没有子嗣……”

    “有的,”野奂插嘴道,“听说蜀王还有位公主,年轻貌美,乃是良好人选。”

    方兴佯装惊奇:“哦?蜀王还有个公主?”他已知对方是昆仑派中之人,若若如今是雪山派唯一传人,早晚对她不利,因此方兴有意装傻,不敢泄露若若的行踪。

    野奂急道:“方大夫说笑,这位若若公主略施小计,便让板楯蛮和廩君族残杀殆尽,如此壮举,方大夫岂能不知?我等诚心来投,还望方大夫坦诚相待!”

    他在套我的话,方兴心知肚明,一直把“诚心来投”挂在嘴边的人,往往最不真诚。

    但他早有准备:“二位有所不知,鱼腹浦恶战之时,我还身陷楚国叛臣熊雪军营,只知有擅使蛊毒之女为楚军破敌,难道说,此女便是蜀王之女。”

    野奂道:“当然!当然!”

    兮开则道:“难怪!难怪!”

    方兴长叹一口气,又假痴不癫问道:“听说,那夜的蛊毒是来自于雪山派的仙娘炼制?雪山派是什么玩意儿?难道说那个叫若若的蜀女,便是仙娘?”

    兮开道:“那倒不是,唉,雪山派和昆仑派皆出自西王母一系,今听闻雪山派被人灭门,若若下落不明,我门人深感痛惜!”

    “甚么?雪山派灭门了?”方兴佯装惊讶,随即又拍手笑道,“也好也好,这样养蛊为祸的歹毒门派,灭了也罢。”

    心中则是暗骂,对方这话乃是典型的贼喊捉贼,若不是若若和姜艾此前已说明真相,自己非听信这二人的鬼话不可。

    他本还想向此二人套些商盟与蜀国的关联,可转念一想,在对方眼中,自己只是一个身处徐、楚联军营内的大周大夫而已,对方想必不知自己已经掌握了如此多的巫教、商盟情报,同时对钜剑、神农、雪山、昆仑诸派的恩怨了然于胸。

    眼下,自己“知道”得越少,才越是安全。这二人虽然武艺高强,但是要论做卧底间谍的能耐,比自己还要差上许多,不妨先曲意“收容”对方,相处一久,再套对方的底细不迟。

    方兴已然确信对方是昆仑派身份无疑,但兮开是否真的就是小兮丞相之弟,野奂是否就是野瞳之子一事,他尚心存怀疑。

    但疑惑归疑惑,他不便明问,便只得继续试探道:“敢问二位,有何办法能除掉鬼午?使徐、楚联军逼退蜀军?”

    “此事倒也不难,”兮开不紧不慢道,“我二人乃是蜀人,对蜀国山川地形之熟悉远超徐、楚联军甚矣。我愿献出一条密道,可抄蜀军后路,可得万无一失。”

    方兴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兮开微微一笑,吩咐野奂从怀中取出一副地图,在几案上缓缓摊开。

    方兴定睛一看,图上信息应有尽有,何处是山川、何处是河流、何处有暗道、何处有浮桥,以及附近蜀军的粮草、器械、屯兵、暗哨之所在,都标记得清清楚楚。

    身为大周职方氏,方兴亲自率队绘制过无数行军地图,倘若有人想在地图上作假,可瞒不过他的法眼——诚然,眼前的这幅蜀国行军地图如假包换,正是徐、楚联军梦寐以求之物。而野奂身为前任蜀国大将军野瞳之子,他身边有此地图,倒也合理。

    方兴起初还担心二人有诈降之嫌,但仔细盘算一番,就算徐、楚联军上当受骗,又不是大周兵马,倒也无伤大雅。

    再看这二位的神情,确实对鬼午恨之入骨,不似作伪。难道说,江州城的鏖战终于迎来转机?

    他心中有了计较,但依旧不露声色,冷不丁问道:“兮前辈,你可否认识兮甲?”

    兮开闻言一愣,眼中放光道:“兮甲?他乃兮某侄儿,方大夫,你识得此人?”

    方兴点了点头:“在镐京城里,他倒曾有些名气。”

    他本就想从对方口中套话,兮甲是大周太宰尹吉甫的真名,但他在发迹之前只与方兴等少数人交好,少以真名示人,故而天下人只知其字曰“吉甫”,而罕有人知道他竟是蜀国贤相之子。

    兮开又道:“兮甲乃小兮丞相独子,当年他随父远赴镐京拜谒周王,却一直杳无音讯。蜀中有谣传说他父子投靠周廷,也有人说其死于国人暴动……怎么,你见过他?”

    方兴摇了摇头。

    兮开不甘心,又问道:“那他还活着吗?”

    方兴犹豫了片刻,没有回答。

    兮开叹了一口气:“可叹我自幼酷爱习武,拜入昆仑派门下,可求修习高明武功。可年深日久,武功练得纯属,却耽误了结婚生子大事,几乎使兮家无后。兮甲若还活着,恐怕是我兮家唯一后人也……”

    方兴本以为昆仑派消息灵通,必然知道兮甲就是大名鼎鼎的尹吉甫,不料对方似乎对此毫不知情,也是深感不解。

    见兮开长吁短叹,野奂感同身受,也沉默不语,闷闷不乐。

    方兴忖度片刻,便提议让这二人以行军地图作为挚见礼,将他们引荐给熊徇,却没想到被野奂婉言谢绝。

    野奂哀怨道:“楚人击败我父帅,我却帮楚军去攻其昔日下属,已是无耻之至也,我又有何颜面复见旁人?”

    兮开也道:“我二人反的是鬼午,欲假借徐、楚联军之手除之,可此战不免殃及诸多蜀中同胞,我亦不忍也。”

    方兴表示理解,便不再强求,只是他一时也不知以何缘由献图,故而踌躇,在帐内踱起步来。心道:“我若唐突献图,必遭熊徇质疑,怕也有不妥,还得想个十全法子。”

    这时,兮开瞥向方兴几案,奇道:“方大夫,你认得蝌蚪文?”

    对方这一突然发问,方兴心中不由忐忑,几案上摆着他从《山海经》中临摹出来的奇异文字,本想借闲暇之时参悟其玄机,却屡屡不得要领。

    见兮开如此好奇,方兴提防之心骤起——难道说,对方是冲着《山海经》来的?我虽暂时无力破解这蝌蚪文中的秘密,但也不能让这部巫教密经落入敌手。

    “不认得,”方兴连忙摇头否认,又反问道,“兮老前辈,你莫非识得此文字?”

    兮开点头道:“先师的武功秘籍都是用蝌蚪文记载,故而我识得几分。”

    方兴大吃一惊,又问道:“那你可知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兮开取来一观,沉吟道:“似是记载此间山形、水势、物产的地理书。看,这是岷山,这是崃山……这些蝌蚪文是从哪誊来的?”

    方兴灵机一动,顺口撒了个谎:“这是神女峰壁画的拓片。”

    “神女峰?壁画?”兮开似乎并未起疑,“是了,神女瑶姬是西王母的女儿,而昆仑派亦源出于西王母一脉,我等同用蝌蚪文记事,自然不错。”

    这真是误打误撞,方兴便将谎言再说得玄些:“半个月前,楚军行至神女峰时,发现其山中藏有壁画,好似山水地图,于是熊徇命人拓下这些蝌蚪文后,尽毁其壁。”

    他怕二人日后真的去神女峰寻找什么壁画,故而马上将其念想断绝。

    “毁了?”兮开果然顿足捶胸,“可惜也!这上面记载的,或许是失传已久的巫教经典《山海经》……”

    方兴一凛,这老头子眼光倒是不错。又回想起自己初识尹吉甫时,他也是这般神神叨叨,倒与其老叔如出一辙。

    送走兮开和野奂,方兴坐在帐中苦思冥想。

    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既然兮开识得蝌蚪文,又对《山海经》兴趣浓厚,我不妨将计就计,邀他破译部分经文内容?

    思忖罢利弊,方兴小心翼翼从《山经》中取出一部,找到与蜀地相关的片段,誊抄出部分送到兮开帐内。转过天来,兮开果将这片段内容破译完毕,惊讶地发现,这些文字记载的山川地理,恰恰与野奂所献的地图暗合。

    方兴大喜,便将这部分译出的经文画影图形,改画了幅新地图,差人献于熊徇。

    只不过,鉴于熊徇并不信任自己,故而方兴假托蒲无伤之名献出此图,并标明偷袭蜀营之要道,反复检查无纰漏后,才敢呈入楚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