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血犹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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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见者下马

    中巴车内。

    许时已经平复了心绪,虽然那道幽蓝与那些往事仍然在脑海中徘徊不散,但也无法再影响他什么。

    而有些人则不是。

    从再次出发到现在,桑多一语不发,脸色凝重无比,连带着让跟随他的那两位年轻人大气都不敢出。

    他俩在族中只能算是身手矫捷之辈,还不是武士,见到同伴身死,心中固然激愤难平,疑窦丛生,却也不敢在桑多面前造次。

    或者说,这两位年轻人十分相信桑多,桑多是武士,平时这两人年轻人也要尊他一声“大人”,他做出这般决定,一定是有着自己的考量。

    武士,在厝西族中的确是很有威信的一帮人。

    此刻的桑多,心中除了憋屈之外,更多的则是沉重。

    憋屈,不用多说,这是木里厝,是他们厝西族的木里厝,更是在织银圣山脚下,同族好友被杀,他身为族中武士却只能灰溜溜的逃命,换了谁来都要觉得憋屈。

    沉重,则是因为杀人者用的不是武道手段,有此能为的,除了族中那些整日神神神秘秘的祭祀外,便只有外面世界的那些被称为仙师的人了。

    师者,长也;仙者,别于凡也。

    超凡脱俗者为仙!

    “仙、师……”桑多低吟着这两个字,用的不是厝西语,而是木里厝之外痛的,许时能听懂的通用语。

    对于厝西族而言,“仙师”这个词是舶来品,鲜为人知。

    这两个字,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而除了沉重之外,还有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甘。

    “桑多大人,您说什么?”厝西族的那位年轻人听到桑多的低语,开口问道。

    桑多摇了摇头,显然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抬手朝车头车尾各一指,吩咐道:“别在这傻站着,一头一个,把眼睛都给我瞪大了。”

    这一问一答,用的都是厝西语,若不是因为仙师一词在厝西语中没有与之对应的词汇,桑多也不会用通用语念出来了。

    一直留意着这边的许时在听到那位年轻人的问题时不禁一愣。

    不是因为问题的内容,而是因为自己……能听懂他们说话了!

    音、形、意、神,无论从哪个方面去考究,厝西语与如今九州盛行的通用语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语言,其背后,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文化。

    实际上,在名义上仍是大一统的当下,厝西一族能够不被同化,仍旧保留着属于自己的语言与文化也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这或许也从侧面证明了厝西族文化之悠久,底蕴之深厚。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根本,而语言,则是文化最好的表征。

    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根本不可能掌握厝西语这一门古老的语言。

    但如今,这种不可能的事却是的的确确地发生了!

    什么情况?那阴影一眼把自己瞪开窍了?

    许时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但耳畔陆陆续续传来的声音却清楚地告诉他:事实确实如此。

    “刚才到底是什么回事?卡多纳大人真的死了?桑多大人就这么不战而逃……”

    “不要胡说!桑多大人是武士,有什么能吓住他?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考虑,倒是车上的外族人……地祭司大人早说过,外族人是不祥的征兆,允许这些不祥之人进入我族圣山地界,果然是个错误!”

    “噤声!开放圣山是长老会同意的事情,甚至连天祭祀大人都默许了,岂是你我有资格议论的事情?”

    “是我失言了,但你看那两个外族人,灰衣服的那个还好一些,另外那个男孩,看起来傻傻的,白嫩孱弱,不堪一击!”

    “外族人是这样的,如何能与我们草原儿郎相比?”

    “……”

    合着自己在那两个厝西年轻人眼中就是这么个形象!

    正当许时大感郁闷之际,指尖突然传来一丝丝暖意,他心中一动,拿到眼前一看:是那枚在阿尔丹巴购得的狼牙。

    此时,这枚狼牙上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散发出阵阵暖意,这暖意像是一股股能量流,汇入许时的指尖。

    一入指尖,这丝丝缕缕的能量便不见踪影,但那股暖意却留了下来,让人倍感舒适熨帖。

    而从外表看去,这枚狼牙没有丝毫异样,若不是与其接触,绝难发现其异常。

    许时心中大惊,下意识地瞥了邻座壮汉一眼,见他仍在闭目眼神,一副对外界之事漠不关心的模样心底才稍稍放宽了些。

    他暗暗舒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这条狼牙项链戴在了脖子上。

    虽然还不能确定,但直觉告诉许时,自己这一蹴而就的厝西语多半与这狼牙项链脱不了干系。

    圣狼的牙齿,或许真有其事?

    无论如何,语言的问题解决了,倒是方便了许多。

    车窗外,雾蒙蒙的,许时望着这片大雾,眼神迷离。

    接下来的路途,除了因为司机紧张加上大雾天气视线受阻有些颠簸之外,倒是没有发生其他异常情况,倒是桑多三人一直都没有放松警惕,一路都在戒备着。

    行驶许久,暮色渐起,灯火在望。

    兆南寨,近了。

    这是木里厝最大的厝西族村寨,三座圣山中,只有织银山最接地气,宜人居住,

    其他两座,都是象征意味居多,实则罕有人至。

    所以,兆南不仅是木里厝最大的厝西村寨,也是厝西一族最核心之要地。

    族府、长老会和宗祀所,厝西族最重的三大权柄,都在这里,其体制构架和许时生活的地界是迥然不同的。

    织银山是厝西族的圣山,兆南就是厝西族的圣城。

    厝西族虽然归顺了九州之一的扬州,但更多的还是自治。

    村寨门口新搭建了一处岗亭,对来往的车辆进行抽查,许时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这处岗亭只是走个形式,站岗值守的也只是普通厝西族人而已。

    在这岗亭立了一块界碑,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

    “见者下马”

    简单的四个大字,在如今这出山入山都乘车的时代,显得颇为可笑。

    此刻的许时却一点也笑不出力,他本以为是厝西文,但趁着停车接受检查的这会儿工夫,仔细一瞧界碑,被他看出了些不同来。

    只是长得像,有些共通之处,但却分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字。

    更准确的说,碑上的文字透出一种古拙之气,似乎要比时下厝西族所用的文字更加古老。

    而他,居然也能认得!

    “大哥,那上面写了什么?”心思一动,许时轻轻碰了下身旁的壮汉,开口请教道。

    厝西语脱口而出,十分自然。

    “写的是‘界外之天’,”壮汉缓缓睁开眼睛,朝许时指的方向望去,似是看不大清,又微微眯了眯眼睛,“原来你会说我们的语言。”

    许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顺势问道:“界外之天?什么意思?还请大哥为我解惑。”

    壮汉上下打量了许时一番,咧嘴一笑,道:“这个问题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现在车要停了,我有要事在身,”说着,壮汉朝兆南寨西遥遥一指,“三日后,去到那边,报苍春东这个名字,自然会有人给你指路,你来寻我,我自会为你解惑。”

    不讲就不讲嘛,整这么大架势,你知道不知道还两说呢!

    许时暗自腹诽,表面上却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下车的时候,许时一个不注意,邻座的壮汉就像是蒸发般的消失了,想找也找不到。

    倒是桑多一行三人,虽然动作敏捷,但好歹还能寻到一个踪迹,许时看着他们三人上了一辆专车朝寨北而去。

    作为高原上、大山里的村寨,兆南在某些方面其实算是比较落后的。

    比如,交通。

    许时跟着一位本地的大叔出了车站,到了路旁,大叔把许时的行李往车上一放,回头对许时笑道:“你先上车吧,我再去喊一个客人,咱们就出发。”

    “这就是你说的四个轮子的车?”许时面无表情,伸手拦下了要去拉客的大叔,指着眼前的交通工具问道。

    是有四个轮子不假,但四个轮子上面就只有一块木板了,前面套了一匹瘦马,看那毛色与体型,平日里估计没少挨饿,

    怪不得别人都喊两百,你却只要五十,便宜果然没有好货!

    大叔笑呵呵地,解释道:“是,四个轮子,一匹马,拉三个人,一个人五十。”说着,他一手五指伸开,一手握拳,比了个“五十”出来。

    许时无语,挥了挥手,任由他去了。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就当花钱体验了一把原生态。

    片刻之后,厝西族大叔满脸笑容地回来了,身后果然也跟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灰色羽绒服,面色有异的中年男人。

    许时怎么都没想到,世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不管许时作何感想,一切准备就绪,大叔坐上马车,抽了瘦马一鞭子,四个车轮就‘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

    木板马车上,许时偷偷打量了灰衣男人一阵,还是忍不住率先开了口:“大哥,你也是来这儿旅游的?我是金陵人,大哥来自哪里?”

    “我也是金陵人,来这儿办事的。”灰衣人脸色发白,微微摇了摇头,似乎这个动作都让他有些吃力。

    许时估摸着这人的伤势快要爆发了,但对方不说,他也装作不知,继续说道:“原来还是老乡!对了,你是搞艺术的吗?刚才怎么一个人在山道上走?”

    “一时兴起而已,倒是你……”灰衣人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许时却不依不饶,夸赞道:“大哥真是好兴致,独步云山,如那些朝圣者一般一步一个脚印丈量这片圣地,真是好气魄!”

    “大哥这次来要待多久?如果时间宽裕,我们倒是可以约着一同游玩。出发之前我就听说……”

    许时似乎谈兴很高,甚至不给灰衣人开口的机会,噼里啪啦地自顾说个不停。

    灰衣人脸上撑着笑容,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没看到我这脸色这么差了吗,还在这里一直说说说。

    早知道这小子这么烦人,就不来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