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博里昂面无表情。

    他也确实是想不出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件事情了。

    “女神啊……”准魔法师捂脸，“这也太……合着打了半天，这就是你们两个龙骑士的内战呗？”

    “你的用词并不准确。”腓特烈打了个响指，“我只不过‘曾经’是龙骑士。”

    纳博里昂无语：“是我知道。所以你是圣魄希顿龙骑士团的？”

    “曾经是。”

    “为什么就不是了呢？”

    “我懒得说了。”

    “是不想说还是懒得说？”

    “都有吧。”

    “……”对话进行到纳博里昂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底涌现出来的感情都白瞎了，“我还以为你没有坐骑这件事情里头含着多悲壮的隐情呢，合着你这是曾经驾驭过龙，现在是除龙以外任何一种骑兽你都看不上了呗？”

    “倒也不是这样。”腓特烈挠了挠自己的脸，“其实每一个龙骑士基本上都会是我这样的一个下场。”

    “……”纳博里昂忽然会想起他中学一年级时上的第一堂课，当时他的文学老师曾经语重心长地对教室里的每一个同学说“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学校不可能将一切的知识都教给你们，有些事情总得要等到你们走出校门之后才能明白。”

    现在纳博里昂终于是切身体会到了这句话中的分量，好家伙，这还没正式毕业呢，怎么最近发生的事情我是一个都看不懂了呢？

    “因为龙威。”腓特烈眨了眨眼睛，“龙这种生物生来就是这样强大。你知道吗，哪怕是颗蛋，没有黄域级的实力那也根本没办法对壳造成什么损伤。换句话说，毁掉一枚龙蛋所需要的力量，是无数凡人追求一生都无法能达到的巅峰。”

    纳博里昂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所以这种生物活在世上，即便他什么都不用做，他们对于其他生物，尤其是那些没什么脑子的低等生物来说就已经是这世间最大的恐惧——这种在身心灵魂全方位的碾压，就是所谓的‘龙威’。”

    “懂了，上位者的‘灵压’……”纳博里昂点了点头，“那这跟龙骑士有什么关系？”

    “你想想，骑士为什么要和那些灵性生物缔结契约？”

    “课堂上说这是因为他们需要借助这些魔兽天生自带的本命魔法来弥补自己在施法能力上的短板……”尖子生立马回过了神来，“通过契约，龙骑士也沾染上了龙威？！”

    “的确，甚至可以这么说……”腓特烈一本正经，“龙威其实就是巨龙给予龙骑士的“权限”。其实这世界根本就没有龙语魔法这回事，龙就只是在单纯用他们的语言在给世界上的各种元素与魔法的力量下命令而已，但因为他们是龙，所以世间的一切都要遵从他们的意愿——我们龙骑士使用龙语魔法时所做的也不过就是学龙语然后用我们的权限模拟巨龙的语气说出来罢了。”

    “好家伙……”纳博里昂傻眼了，“这可真是个大发现啊……还好关于龙的这门课我已经通过了，否则我听了你的话之后我的课堂笔记本估计是得扔了。”

    “那是自然。”腓特烈这回倒是听乐了，“毕竟除了圣魄希顿城的人以外，这世上应该也没有哪个地方的人可以和巨龙朝夕相处了。”

    “哎哎……”眼看着腓特烈就要闭眼，纳博里昂赶紧开口，“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完呢，有了龙威之后你应该更容易对其他的骑兽造成威压才对啊，那你怎么可能会没办法在获得新的骑兽呢？”

    “说实话，这个我也不知道。”腓特烈把手一摊。

    “……你认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纳博里昂觉得眼前的这个人铺垫了那么一大堆就是为了这一句话在做铺垫。

    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那只能说不愧是铎恩炽人的幽默感——幽默到听了的人拳头都硬实了起来。

    “我直到这听起来像是个笑话，但事实就是历代龙骑士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目前我们……圣魄希顿人也只是发现有了这种龙威在身上后确实是可以很快让各种魔兽俯首臣服，但每次开始准备缔结仪式的时候，这股子‘巨龙的气息’就会冲出来将骑士们与新骑兽之间即将建立的联系给彻底截断。”

    “这……就是巨龙吗？”纳博里昂叹为观止，“这也太霸道了吧！”

    “毕竟是龙啊。”腓特烈再度打了个响指。

    结果这个响指却像是给纳博里昂提了个醒一样，他瞬间又注意到了腓特烈话里话外的又一个异常之处：“不是……‘骑士们’？打算去和其他魔兽缔结契约的骑士还有很多？”

    贵族少年的语气陡然就高了几个度，这倒真不是纳博里昂在阴阳怪气，他只是实在是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我拜托你们诶，那可是龙啊！有了巨龙当坐骑居然还打算签下其他的魔兽，你们这也太贪心了吧？！”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听了完了对方的咋呼的腓特烈幽幽一叹，“龙骑士团里究竟能有多少头龙？”

    中学生的眼里忽然放出了光：这消息可真是重磅炸弹啊，是外头多少势力削尖了脑袋都搞不到的机密中的机密啊！！！

    “所以……是多少？”看来这消息的确不一般，在将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虽然我在两年多……不，三年前就离开了圣魄希顿城，但以巨龙的生长周期以及培育难度来看，城里的现状应该是没什么变化。”看得出来，曾经在圣魄希顿生活的这段经历在腓特烈的心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这使得他在谈起这方面的内容之时原本好像没睡醒一样的脸上也写满了郑重——连胡子也是。

    大胡子佣兵忽然坐了起来：“我走的时候，城内育龙室里还有三百枚尚未孵化的龙蛋和二十七头尚未成年的幼龙，这些都是没办法与骑士缔结契约的。而除去这些以外，龙骑士团里可供骑士缔约出征的应该是有一百零八头。”

    腓特烈说到这里后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顿了顿，随后才接着往下说：“事实上成年的巨龙有一百零九头，但其中地位最高的那位轻易不会出动，而且相比于打打杀杀这样的粗活，他老龙家要做的事情可重要得多了，所以城里实际能够出征的就是一百零八头。”

    “等等……”纳博里昂注意到了腓特烈那不同寻常的措辞，“听你的语气，你是把它……把他当人了？”

    “龙族和我们人类、精灵、矮人一样，都是智慧种族，而且若非当年的弃叛之战，说不定他们直到今天都还是大陆的主宰。而且为了平日里生活方便，他们在城里的时候也多是以人形态来示人。而且我说的那位不光是在巨龙一族，对于圣魄希顿城的所有居民来说，他的地位都是至高无上的。”

    中学生忽然觉得有些牙疼：“至高无上……骑士团除了大团长以外，恐怕就只有随军的大神官能够有这个待遇了吧？”

    “对的。”腓特烈用敬重的语气说出惊人的话语，“他老龙家的人类语名字是‘隆’，这还是初代大团长鎏阁下给他起的。这三百年来，他一直都是龙神教会的赎龙者，其地位相当于天龙教会的教皇冕下。”

    天龙教会即是信奉天龙帝应龙的教会，数千年前被当时的古诺睦帝国确立为国教。新帝国建立时，夏尔大帝当年也是承袭旧帝国传统继续将其奉为国教。

    所以虽然纳博里昂并非教徒，但他却也立马看懂了这个“等式”。

    “冕……下吗……”纳博里昂忽然明白了——话说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几次明白了？

    “总之……”腓特烈继续说道，“对于龙骑士团来说，骑士是永远不缺，但巨龙却永远都是缺的，所以我们是没办法像其他的骑士那样和巨龙缔结真正的‘骑誓’，我们只能和他们缔结‘雇佣契约’。”

    纳博里昂算是明白了。

    契约的力量，在上中下三界无处不在，一旦契约形成，哪怕是神也不能违背。

    相传当年创世的龙神在创造这个世界之时曾经和这个世界本身留下了五个契约：雇佣契约、伙伴契约、生死契约、主从契约以及主仆契约。

    除了早已被各大教会与新诺睦帝国一同禁止的主仆契约以外，其他的四种可说是无处不在，甚至这世界上的种种律法、规则都可以看作是这四种契约的引申与演化。

    而骑士与自己坐骑缔结的“骑誓”就是改自生死契约。这个伙伴契约也叫“兄弟契约”，既缔约的双方无论是何种关系，等到契约成立之后便要亲如兄弟——因为这个契约会将缔约双方的生命绑定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是真正的“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而改编自这一契约的“骑誓”便是打着“生死兄弟”的幌子来降低魔兽们的戒心，然后在内容上稍作修改让缔约成立后的双方在日常中以骑士一方为主导——毕竟正式的生死契约中缔结的双方可是平等的存在，互相使用对方能力的那种，但这显然不是骑士要的效果。

    哪有坐骑反过来使用高贵的骑士老爷们的能力的？！

    哪有坐骑死了高贵的骑士老爷也得跟着一起没了的道理？！

    而与之相比，主从契约又太过霸道，但凡是智慧上来了的魔兽那肯定是拼死都不会去和骑士签的。

    ——课堂上的笔记如就在眼前那样一页页浮现，纳博里昂一时陷入了沉默。

    “所以呀……”腓特烈的声音再次响起，“骑士的命才值几个钱，做什么要去和高贵的巨龙一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