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虹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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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快黄昏了

    疼……

    真的疼……

    见鬼,我受不了了!

    从睡梦中模模糊糊醒来的纳博里昂·杜·玻纳帕特瞬间感受到了一阵令他的灵魂都忍不住在颤抖的剧烈疼痛。

    这股剧痛带给他的感觉是的强烈——这种疼痛在梦境中的“深虹庇护”逐渐消退之后便愈发明显了起来,现在纳博里昂就觉得自己疼得好像是有人往他的脑子里塞了颗王军掷弹兵的制式炸弹并成功引爆了一样,他感觉自己整个脑袋瓜都从里到外都在狂震,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嗡嗡”的。

    正如每一个土生土长的西土萨尔克利斯人一样,疼得连眼睛都顾不得睁开的纳博里昂第一反应就是把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睛再度闭死,狠狠得闭死,寄希望于自己能够重新回到梦境中去,借助那深虹庇护的深虹的力量来让自己摆脱痛苦。

    然而令他无奈的是,脑中剧痛的他现在是彻底睡不着了,而且这还不算完,关键现在更令他绝望的点就在于,身为一个已经成功“刻印”的准魔法师,他能够清楚无比感受着深虹的力量在一点一滴地抽离出自己的身体。

    而随着深虹庇护的消退,脑中那原本就令他难以忍受的剧痛更是在变得愈发剧烈难耐。

    此消彼长之下,纳博里昂正觉得被塞进自己脑袋里的炸弹数量也在急速增长。

    虽然魔法师对精神力量一向重视,但说到底,这个还是在校中学生的年轻人终究只是一个尚未获得初等职称的学徒,而脑海又是所有灵能修炼者心中最为神秘的所在——被脑中剧痛折磨到几乎要口诵洛熙女神尊名的纳博里昂陡然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大吼,丝毫不考虑体面的一个翻滚躺进了湿润的泥地里。

    “万法之源在上……”年轻的枫兰柯贵族就这么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开满虹草的白土地上,用颤抖地嘴角勉强地牵扯出了一个虚弱的苦笑。

    “女神啊……您怎么就不能保佑我多睡一会儿,哪怕就那么一诺秒呢?”这话刚说完,被烈酒的后劲折磨了数天纳博里昂自己都被逗乐了。

    见鬼,我真是昏了头了,女神是万法之源,银月化身,她执掌的诸多权柄中可不包括梦境啊……

    就这么躺在一大滩虹草的草汁中的纳博里昂用一种仿佛能夹碎核桃一样的气势狠狠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大约三诺秒后,被自己的这一个动作震得脑瓜仁儿生疼的纳博里昂忽然一个翻身从满地的泥泞中站了起来。

    别说,这名十九岁的枫兰柯人忽然觉得,在经过自己刚刚那“惊天一闭眼”之后,他宿醉之后饱受折磨的脑袋丝毫轻松了不少。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个略微带着点铎恩炽口音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了起来:“我说同学,梦境乃是无上虹龙创生万物之时给予众生的恩赐,你要是连这个都忘了那可就有些不应该了……”

    这声音其实动静不算大,但在此时刚刚从梦中醒转过来的纳博里昂听来却不啻为一道惊雷。

    “谁?!”他猛地朝身后看去,然后“顺理成章”地一屁股坐到在了地上。

    年轻的枫兰柯人在这片举世闻名的静谧大森林当中,看见了那令童年的他于夜间缩在自己的被子里瑟瑟发抖的罪魁祸首。

    一双银灰色的眸子,于深邃中散发着森然的冷光。

    “欸你没事吧?”来人有些惊讶,就在此人打算上前查看情况的时候,再度与大地亲密接触的纳博里昂却又再度“噌”一下从地面上弹射了起来,其气势让对面的这个铎恩炽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曾经在书本中看到过的一些统称为“尸变”的东土怪谈。

    “……”来人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倒是在心里对自己的一个决定产生了些微窃喜之情。

    看来我留长胡子的做法是正确的,这样有了遮挡,我倒是不必在一些令人尴尬的场合去为做什么表情应付而苦恼了。

    不过这一口铎恩炽口音的大胡子当然是没办法也不想把这些东西告诉给对面这个陌生的家伙——所以他便理所当然地从对面这个尚未举行成年礼的孩子眼中看见了熟悉而无奈的恐惧。

    嗯……也难怪。

    大胡子见状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有一说一,这林子的虫子实在是有些过于多了,整得他有些想打个喷嚏。

    但纳博里昂显然是理解错了这一层意思。

    “对……对不起……”年轻的枫兰柯人这句话才说出口闭上了嘴巴。

    哦见鬼!我这脑子是怎么回事?!纳博里昂伸手扣住了自己的脑子。但他的动作显然是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那剧烈的疼痛虽然减轻但却依然存在,并且它们开始收拢部队,最终蜷缩在纳博里昂左眼后面大概一个核桃仁大小的位置上。

    “同学……你没事吧?”纳博里昂的种种反应自然是被大胡子看了个清清楚楚,于是等年轻的枫兰柯人甩了甩脑袋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再次看见了面前这个大胡子的银灰色双眼。

    “……抱歉先生,我……”在心中震撼以及脑中剧痛的夹击之下,纳博里昂再度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好吧,虽然如今行将毕业的他自然知道什么所谓的“银灰色眸子的人都是深渊的斥候、魔鬼的仆人”之类的说法那都是愚昧古人的无稽之谈……但童年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留下的影响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更何况他不过是一个连距离正是成年还有近两年时间的少年人,从某种程度上说,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个……

    好了好了!

    纳博里昂忽然抬手“啪”一声给了自己一巴掌。

    “……”对面的大胡子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过他倒是对眼前这年轻人的举动表示理解。

    毕竟如今这个世道,能够像眼前这少年一样穿着这身校服坐在窗明几净的课室里听着举止优雅的教师用同样优雅的语调传授知识的人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对于绝大多数的西土人来说,在大字不识一个的文化素养中应付各种苛捐杂税的同时抽空给自己留下口粮的生活里度过一生才是常态。

    在这样的社会中,大胡子的这双在历史上无数的怪诞传说、灭世噩梦中频频登场的银灰色眸子自然是给他带来了无数的麻烦。

    相较而言,眼前这个少年算是讲礼的。

    就在这个时候,纳博里昂忽然清了清嗓子,随后郑重其事地抬手朝他面前的这个陌生人行了一礼——标准的学徒礼——后一脸正色地开口道:“初次见面,我是纳博里昂·杜·玻纳帕特,敢问先生您的名字是?”

    “啊……”或许是没想到纳博里昂这个少年人居然会做出这么一本正经的举动,在短暂但确实存在的愣神之后,这个有着银灰色眼眸的大胡子同样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后回应了对面这个言辞之间明显带着贵族做派的少年,“我叫腓特烈,你叫我‘苍炎狼’就好了。”

    “啊?”和大胡子腓特烈类似但却带着截然不同情感的音节从纳博里昂的嗓子眼里传了出来。

    对于眼前出现的这个陌生大胡子的身份,其实纳博里昂在刚才的短短数个心跳间就已经产生出了无数的猜想:从落魄贵族家因为双眸而自幼被排挤的不得志次子到西土远东茨涅格的流浪骑士——可以说在这个问题上,十九岁的学生纳博里昂已经穷尽了他这个年龄段所拥有的全部想象力。

    但腓特烈的答案却依旧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按照礼节,如果一个人在先报出自己的完整名姓的前提下去询问另一个人的姓名,那被问到的人也应该相对应地报出自己的全部名姓才对。

    可眼前这个名叫腓特烈的人却并没有对纳博里昂报出自己的姓氏。

    顷刻之间,马上就要从学校中毕业的纳博里昂便根据自身的见闻与学识得出了两个推论:要么这大胡子是个傲慢且无礼的家伙,要么他就是个没有姓氏的平民。

    在这两个推论中,纳博里昂自己则更倾向于后者——这其中固然有面前这大胡子带给他那尚算温和的第一印象有很大的关系,但真正支持他偏向这一推论的,还是这个叫腓特烈的男人报出的绰号。

    一个名字加上一个绰号,除此之外这个男人再没报出任何有表示“某某之子”含义的“中间名”或者“父称”之类带有地方特色的玩意儿。这些信息综合到了一起,纳博里昂隐隐觉得自己猜到了答案:

    面前这个铎恩炽人腓特烈,是一个佣兵。

    这一刻,纳博里昂脸上的表情忽然有些僵硬。

    毕竟这一行当在西土的风评基本上就等同于山贼、土匪、流寇,估计也就能在西土人人得儿诛之的盗窃者和亵渎者面前能够生出几分优越感了。如果他真是个佣兵,那他自然是没办法拥有象征着贵族身份的姓氏。

    纳博里昂叹了一口气。虽然他一向是不愿意和一个佣兵交谈,但没办法,“苍炎狼”腓特烈——这怎么听都像是个佣兵。

    好吧,及时止损。

    就在纳博里昂忍着头痛思考着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才能体面又不生硬地结束二人之间的话题并且说声告别再也不见的时候,这个名叫腓特烈的大胡子却突然抬头看了看天。

    一个心跳的空隙之后,腓特烈便在纳博里昂的注视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的虹草之上。

    “……你这是在干什么?”纳博里昂目瞪口呆,注视着这人的银灰色眸子,身处盛夏果月里的枫兰柯学生忽然生出了一丝冷意。

    “同学……”已经在地上舒展双腿的腓特烈搓着他那满脸的大胡子说道,“我的建议是你也坐下等等吧,快黄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