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冷嗖嗖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水流把冲锋舟推的不断撞墙，张希宇和那三个男人在这里站稳都很勉强，只有施瓦辛格像秤砣一样稳稳的站在驾驶位上，他一只手拨弄着舵盘，一只手摆动着探照灯，在狭窄的水面上扫来扫去。

    有时候看见一个人，施瓦辛格赶快驾船过去，靠近了才发现这人已经被淹死了，这样的浮尸总有六七个，有个男的头上还带着机车头盔，张希宇看的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敢想象地面上现在下着多大的雨，也不敢想象现在头顶上的洛都是什么境况。

    他们并非唯一的搜寻者，有好几艘小船跟张希宇擦肩而过，船上的人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同行是冤家的意思，遇到的最后一艘船还故意跟张希宇他们擦肩而过，两个船舷碰撞几乎侧翻，施瓦辛格驾船追回去愣是把这艘挑衅的船撞翻在水里才算完。

    水里挣扎的那些人还不是很服气，骂骂咧咧似乎要把手里的东西砸过来，施瓦辛格又作势要回去把他们再碾一遍，这才消停了下来。

    张希宇冷眼旁观这场争端，一边觉得这些人可怜，又觉得十分可恨，不过这附近快艇那么多，想必是因为不少人在次落水吧。

    果然船在此处行了没多久，不远处水面上有个女人浮沉，看样子已经快被淹死了，只剩下两只手还能露出水面，张希宇喊了一声，把手电打在这人身上。

    施瓦辛格立刻调转船头飞驰过去，与此同时其他的搜寻船也注意到了这个落水者，周围三条船一起朝女人飞驰过来，不过施瓦辛格的快艇还是快了一步，张希宇配合旁边两个男人率先抓住了女人的肩膀，把她拖到船上，施瓦辛格迅速掉头离开，剩下的三条船晚来一步，又躲闪不及，撞在一起。

    一声轰鸣，两条船撞成了残疾，剩下一条油箱受损，水面上浮起一片亮闪闪的油花。

    被救上来的女人已经昏迷过去，张希宇把她翻过来挂在船舷上，女人吐出了总有半盆水，渐渐的开始有了呼吸。

    看样子今天的搜寻也就这样了，施瓦辛格在水面上又转了几圈，开船原路返回，先把张希宇四个人送回旅馆，然后带着唯一的幸存者飞驰而去。

    对于这一番行为，施瓦辛格没有任何解释，但是从各路势力抢夺落水者的局面上来看，张希宇猜测也许这是崔老师的另一项外快。

    趁着雨季，地面上有人失足落水，崔老师就在地下搜寻这些落水者，能救活的收为己用，就算执意要回到地面，也能收一笔向导的费用，是一门不错的生意。

    张希宇四人回到旅馆没多久，旅馆里的人都醒的差不多了，昨天聊天那个女人证实了张希宇的猜测。

    “洛都西南边有不少矿产，你年龄小应该不知道，我们小时候附近的河里还有很多采砂船，所以在我们老一辈的人都说洛都地下都是空的呢，我们小时候每年雨季有人失踪，来到地下才知道失踪的大部分人是被水冲到地下了。”

    张希宇好奇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这些被冲进地下，再返回地面上的人，如果在地面上提起地下这个世界，很多秘密不就曝光了吗？”

    女人微微一笑：“你读过《桃花源记》吗？”

    张希宇豁然开朗，这个野蛮又广阔的世界，跟地面上那个世界之间的屏障并非是一层厚土，而是人的常识。

    常识告诉人，地下不能生活，所以眼前这个女人也好，崔老师也好，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在地下怪物之间求生的人类，只是活在常识的阴影之中罢了，他们躲开了人世间千头万绪的纠纷，也放弃了与纠纷相伴的天伦之乐，有些人被逼无奈，有些人甘之如饴。

    像眼前这个女人，最初逃难进入地下，如今却习惯了地下的生活，即便愿意带着孩子回去看看，也只是看看而已，最终还会回到地下生活，至于孩子们，张希宇不相信这女人会放孩子自由的回到地面，也不相信这些生在地下的孩子会愿意去那个陌生的世界。

    他随口问了一句：“崔老师好像只在地下工作，生活还是在地面上吧？”

    对这个话题女人突然来了兴趣，她眼里放光：“崔姐我们认识的久了，她来地下比我晚，不过崔姐好手段啊，她一步步从巡逻员干到原人联邦的基层干事，这我们都看在眼里，在这区域，人类想办点什么事找崔姐准没错。”

    张希宇用鼓励的眼光看着女人，示意她‘我在听，很感兴趣’。

    女人果然说了下去，眼睛里尽是向往：“听说崔姐是地面上的一个个体户，她有个兄弟俩人带工程队，到处跑着给人做焊工，挣下不少钱。”

    张希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知道焊工的价值，他的改装店也为了招来一个焊工老师傅几乎跑断腿，张希宇花了大钱才请到现在的焊工。

    “崔姐的男人是个小学老师，都说这男人酸得很，崔姐没上过什么学，才会招惹上这个男人，这男人跟崔姐在一起后过上了有钱日子，有女的就闻着味来了，崔姐知道这个女人，但是她一点都不怵，直接让那男人二选一，那男的是个教语文的，口才好，把崔姐说服帖了，他跟崔姐酸溜溜的立下誓言，说虽然是这个女的主动，但是他自己一点都不会动心，崔姐这个男人实在长了一副老实脸蛋，崔姐半信半疑的听了这男人的话。实际上呢，这男的在私下跟那女的谋着崔姐的家产呐，这男的没什么胆子，但这女的是个坏种，她勾搭上几个开赌场的，把崔姐的弟弟拉下水，然后用尽手段套崔姐的钱，不过崔姐聪明啊，她还没有一点证据的时候，就感觉到弟弟掉进赌坑的事跟那对狗男女有关，然后就一边应付赌场，一边暗地里调查，待她查到赌场跟那狗男女的关系之后~”女人说着说着收了声。

    张希宇本来对这种小媳妇之间的传闻兴趣不大，但是话说一半让人非常刺挠，他如饥似渴的追问了一声。

    女人把身子探过来，压低声音道：“那个男的被崔姐弄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女的因为跟赌场有点关系，想办法跑了。”

    张希宇有点失望，女人看到张希宇脸上的表情，似乎信仰被冒犯了一般，倔强的对张希宇说道：“这话听上去容易，你可试过？让一个大活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凭她一个女流之辈。”

    “我都不敢想。”张希宇真诚的说。

    “后来崔姐就带着家产来地下了，他弟弟戒赌，在地面上过小日子。”女人说。

    女人告诉他，在这大家都尊称崔老师一声崔三姐，她为人公义，豪爽奔放，即便在怪物世界里也有几分发言权。

    “那她送人去地面的事，没人管吗？”张希宇问道。

    女人摆摆手：“嗨呀，崔姐不做也有别人做，地面跟地下也不是完全不流通呀，这两年愿意来地下的人可多呢。那些部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崔姐赚钱大家享福。”

    往后两天，张希宇一直没见过崔三姐再来，连施瓦辛格也只露脸过一次，送来一个准备回地面的老太太，老太太在地下生活了半辈子，最近地下不太平，她老伴也去世了，于是准备带着老伴的尸骨回地面落叶归根。

    水位已经涨得没那么厉害了，但是四周还是一片汪洋，旅馆的价格一直在涨，因为不断有洪水难民从四面八方路过，只不过崔三姐订的这个房间从来没涨价。

    随着水位忽高忽低，水里出现的怪物也越来越多，有天张希宇在一片干净的黄沙地水边洗脸，不远处水面上突然浮现出一颗巨大的眼球，张希宇呆呆地蹲着，跟这个眼球对视了一会，这眼球长着奇怪的瞳孔，蓝盈盈的颜色极美，像一颗巨大的蓝色水泡。跟张希宇对视一会过后潜入了水里。

    正好那个爱聊天的女人拎着一只水桶过来打水，张希宇便问她那是什么东西。

    女人摇摇头，说最近黑族招来很多怪物，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张希宇对这里的黑族好奇到了极点，他记得那个少年也说过关于黑族的事，于是没事就坐在旅馆楼下四处跟人搭讪，到晚上就把这些事盘了个大概。

    根据这些人的说法，地下有六大家族势力最大，英雄，东方，黑族和森林，丽萨还有伦族。

    这些家族是地下世界的权力支柱，每个在地下生活的人或者怪物都会寻求这些家族的庇护，但黑族是个异类，他们接纳一切怪物。

    这里容纳了各种吃人的怪物，喝血的猛兽，传说中的妖邪。

    令张希宇感到奇怪的一点是，在这六大家族里，加入黑族的条件竟然是最苛刻的，它们有自己的筛选标准，甚至有个男人告诉张希宇，想寻求黑族的庇护，付出进入其他五个家族的努力加起来也不一定能进入黑族。

    这个男人说的时候眼里带着克制的向往——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想进入黑族——张希宇想道。

    晚上躺在床上，张希宇品味着地下的这些奇闻异事，翻来覆去睡不着，睡前那个爱说话的女人过来问张希宇什么时候出发，张希宇只说等通知，事实上他自己也很期待送这些人离开，盘算一下已经在这个旅馆住了第四天，张希宇很期待离开旅馆，好好探索一下吐纳术的秘密。

    不知道睡了多久，张希宇被叫醒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热闹了起来，大家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施瓦辛格站在门口清点人数。

    “今天出发吗？”张希宇问道。

    “出发了，雨小了。”爱说话的那个女人兴奋的说，两个稍大的孩子像雏鸟一样在她身边扑腾着，怀里那个也一脸兴奋，咿咿呀呀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