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逃亡小队宿在下水道的一个拐弯处，女人让两个壮汉守在两头，如果夜间有巡警靠近会被提前发现。

    女人安排好晚上轮班的次序，张希宇排在第四班，凌晨两点到四点，张希宇本来不准备在这里休息，因为他距离马隆辉所在的矿坑已经不远了。

    他径直来到女人面前，这女人正拿出随身带着的毛毡铺在地上，这张毛毡装在一个密封的塑料袋里，打开之后竟然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传来，没想到这个冷漠诡异的女人竟然会有这种甜丝丝的小心思。

    铺好毛毡，女人招呼三四个难民队伍里的小孩过来休息。

    “怎么。”女人简短的问，语气里没有情绪。

    “我轮第一班吧，轮完直接走人，不等到明天了。”张希宇说。

    女人定定的看着张希宇，像是根本不在乎你在说什么。

    “班次已经排好了，你去问问轮第一班的愿不愿意跟你换。”许久，女人说道。

    张希宇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人，大家虽然都受到过警告，但是对张希宇的敌意还是不加掩饰，他回头向女人：“你说一声，他们肯定不愿意，他们都不愿意跟我说话。”

    女人自顾自的招呼着孩子们睡觉，一副我很忙，这种小事不要来烦我的表情。

    张希宇不死心，刚要说些什么，女人突然抬手就朝他脸上糊了一巴掌，一旁早就对张希宇不爽的那些人竟忍不住吃吃笑了出来。

    “这张毛毡上的味道闻见了吧，催眠药剂，小孩子睡在这上边就会很安静，一晚上不吵不闹，你知道他们吵闹声会引来什么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方的，但是我相信那是你第一次见到不属于你那个世界的怪物，你见过的那种东西，在这比比皆是。”

    女人说，末了补上一句：“别他么婆婆妈妈的让我后悔救你，滚去睡觉然后值好你的班。我特么可不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怪物肚子里。”

    张希宇吃了一巴掌，悻悻的回去睡觉了，这一巴掌至少确定了一件事，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脸上热辣辣的触感非常真实——不是什么鬼怪妖邪就行，那两个红灯笼怎么变出来的没那么重要。

    睡梦中，张希宇似乎回到了头顶上的洛都，小学时代，洛都市区的道路条件很差，张希宇每天骑着一辆自行车上下学，大概四五年级，张希宇上学时经常爆胎，一条轮胎要花掉一个星期的零花钱。后来发现爆胎的症结是有人在尘土飞扬的路上撒图钉，在厚厚的黄土里，图钉很难被发现，所以只能不断换轮胎。

    一直到张希宇小学毕业，也没人查到撒图钉的是谁。

    直到张希宇自己开了一间改装车店，才发觉也许就是附近几个自行车修车店搞的鬼。这时的张希宇已经在干同样的事了，只不过他撒出的图钉是一个赛车场，张希宇借助父亲的关系在市郊买下一小块地，建起来一条标准赛道，用便宜的价格租给那些喜欢玩赛车的年轻人，这些人玩赛车产生的损耗和改装生意顺理成章都落到了张希宇的店里。

    重点是要制造需求——被一脚踹醒的时候，张希宇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梦境，他知道要跟一起值班的搭档搭上话，最重要的是要让对方有说话的需求。

    此时才凌晨一点半，张希宇在女人手表上看到，上一班那人提前把自己叫醒了，张希宇压住过去跟他理论的冲动，他告诉自己不值当。

    看见张希宇就位，另外一个站零点到两点岗的女人也去睡觉了，临走还留下一个厌恶的白眼——看来真的把我当公敌了。

    在灯火通明的篝火晚会上熬夜你会感觉不到自己在熬夜，可是在漆黑一片的下水道里熬夜，那是一项能让脑子变得麻木的活动。

    要半个小时之后才能把另一个人叫醒，张希宇决定从友好的氛围里开始尝试对话，他一个人待到到凌晨一点半，才叫醒另外一个男孩。

    这是个敦实的少年，短发圆脸，四肢又圆又短，被叫醒时候一脸不满，尽管在杂草丛生的臭水沟边上，也睡得很踏实。

    “两点半了，起来站岗。”张希宇说。

    少年嗯了一声，起身找个地方撒尿，下水道里凉飕飕的风冲的他一个机灵。

    清醒过来的少年主动来到张希宇旁边坐下。

    “我不是两点到四点站岗吗？怎么晚了半个小时？”少年问，看样子是睡饱了。

    “刚才我过去叫你，没叫醒，就让你再睡半个小时。”张希宇平淡的说。

    少年嗯嗯两声，像是不善言辞。

    “你是洛都人？”张希宇问。

    “不是，我是开化人。”少年说。

    “省外啊。”

    “嗯，不过我小时候就生活在地下，对地面上已经没什么印象啦，也没有家人。”少年说。

    张希宇诧异道：“那你怎么不早点逃回地面啊，最近才攒够路费吗？”

    少年似乎对张希宇的问题更加诧异，他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我不去地面，我要去另一个矿坑里，那里赚得多，我原来呆的那个矿坑已经不赚钱啦，这里好多人都是要去别的地方做工，只有四五个是要回地面的。”

    “你们为什么不回地面啊？”张希宇对这个回答颇感意外。

    “地面不好玩，地下好玩，地面到处都只有人，地下有人，有怪物，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地面那种地方，隔段时间回去看一眼就好啦，生活还得是在地下。”少年把张希宇说的云里雾里，但是十分真诚，没有一丝比个高低的意思。

    “领路的这个女人，你们给她钱，她带你们去想去的地方，她是做这个生意的吗？”

    “是的，这里最近有很多黑族闹事，所以需要船长帮我们迁徙，不然遇见黑族的怪物可就惨啦。”

    “黑族是什么东西？”张希宇问。

    “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一个族群，他们什么怪物都接纳，现在大家都很害怕黑族人，巡警也加大了警力，就怕黑族闹事，不过没什么用，动不动都有人失踪，八成是被黑族怪物掳走了。”

    张希宇想起在怀山名世里最后一眼见到的那只章鱼爪，问道：“你说的黑族怪物，是不是长得像章鱼？”

    “对，我们都叫它们蛇眼果冻，这种怪物很难缠的，就算被刀子劈开也会变成两个，可吓人了，脸上长着一排毒蛇的眼睛。”少年说，“你是被蛇眼果冻抓进来的吧？”

    张希宇点点头，问少年怎么进来的。

    少年苦涩的笑笑，说自己小时候被卖进地下的。

    “被你爸妈？”张希宇惊叹。

    “人贩子。”少年说，“我只知道我是开化人，具体在哪已经忘了，不过我在这生活的很好，也不想回到地面啦。”

    张希宇不置可否，只是没想到这世界上有这么奇怪的生活方式，突然想起来晚上看见那两个壮汉手上变出的红灯笼，此时漆黑一片，红灯笼不知又收到那去了，这些人对凭空出现的红灯笼司空见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听完张希宇的问题，脸上带着一丝小骄傲，只见他握拳，伸出一根手指，然后把指头缩回拳头里，蓄力突然手指弹出，带着一声清脆的叮当，手指划过的地方弹出一柄短柄铁锹。

    “这是吐纳术，用来存放随身物品很方便的。”少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