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轩和小白隔天再来马嫂家的时候，马嫂不在，只有茯苓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石子，这是一个好机会，荣轩不慌不忙走上前，搭起话来。

    “茯苓是吧？你还记得我吗？”

    小男孩捡起石子，背过身去。

    “嘿！不开心了？有心事？”

    他转到茯苓前面，茯苓又转过身背对他，他朝小白使使眼色，小白乖乖走到茯苓面前蹲下，两个人就这样把低着头的茯苓围住，茯苓带着哭腔轻声说：“娘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荣轩微微一笑说：“可我们不是陌生人啊，没见过的才是陌生人，我们昨天见过面啦？你忘啦？”

    “娘出门的时候说过，不要跟你们说话。”

    “那行，我们不说话，我们玩石头怎么样？”茯苓犹豫不决的捏着石头，似乎在纠结，荣轩捡起一颗落在脚边的石头伸到他面前。“我们比赛看谁扔的近。”

    “扔的近？只有比谁扔的远，哪有比谁扔的近？你会不会玩？”

    “扔的远靠的是蛮力，扔的近靠的是技术。你看……”他朝着院子里的石井，轻轻一扔，石子咕噜咕噜滚过去，砸在石井上，又反弹了回来，他说，“我扔好了，现在你扔，你要是扔的离石井更近一些，你就赢了。”

    茯苓将信将疑站在原地，手里的小石子捏来捏去，见他不动荣轩又说：“不敢跟我比嘛？你爹说的对，茯苓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你认识我爹？”他转过脸激动的问，眼睛都放光了。

    他邪魅一笑，对他说：“这样吧，如果你赢了，你就可以问我一个问题，但是我如果我赢了，你就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怎么样？”

    他点点头，轻轻扔出石头，但由于太小心，那颗石头只滚出去几米，落在了荣轩的前面。

    “我赢了，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哦。”

    “那好吧……”

    “你爹是不是很疼你？”

    “嗯，爹可疼我了，赚的钱都给我买吃的。”

    “好！再来一次。”

    这一次荣轩故意输给了茯苓，茯苓开心的问：“你怎么认识我爹的？”

    “我有一次去码头，你爹帮我运了行李，就这样认识的。”

    他们接着又来了好几轮，荣轩输给了他好几次，渐渐的孩子就放下了心里的戒备，而荣轩也慢慢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茯苓的父亲，也就是朱成刚，生前患有肺病，一直到街口的药铺买药。就在他打算进一步问下去的时候，马嫂夹着竹篮回来了，一进院子就听儿子说“爹过世之前家里来了一位有钱人”把马嫂吓得扔掉了手里的篮子，篮子里的苹果掉落一地。

    “胡说什么？不是关照你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娘的话你也不听了？”她揪住茯苓的屁股就是一顿打，茯苓哇哇大叫，要不是小白身手快把茯苓拉回怀里，孩子的裤子都要揍破了。

    “不要怪孩子，我们是秉公办事，只想知道事情真相，给你亡夫一个交代。”

    马嫂瞪着荣轩咬牙切齿喊道：“真相我都说了好几次了！就是单家害死我男人的！不要再来这里瞎调查了！你要调查就去调查单家！不要欺负咱们孤儿寡母！走，出去！”说完她就拿扫把赶人，尽管被她扫地出门，可这一趟还是很有收获，荣轩差不多已经可以判断出问题根源，看来得去赵王府会会那个不安分的赵衍了。

    小白一直把他送到王府门口，他便叫他回去，他站在门口若有所思，荣轩转身进去以后他还一直在王府门外徘徊。

    赵衍早就料到这个多管闲事的人迟早要来，所以当他真的亲自到访，他反而显得异常悠闲的在院子里玩鸟，连起身招呼皇子的礼节都给省了。见他毫无反应荣轩先一步开口打破沉默：

    “小王爷对一只鸟都对一个朋友好啊？”

    他笑嘻嘻的放下鸟笼，阴阳怪气的说：“鸟跟人不一样，鸟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人就不一定了。”

    “不背叛？你把鸟笼打开看看它会不会飞走。”

    “不知道荣轩皇子特意来到我王府所为何事。”

    “咱们明说吧，马嫂的案子是你派人故意陷害单家，那个朱成刚本就是将死之人，你用金钱魅惑他们一家，让他死在码头，再嫁祸给单家，教唆朱成刚的妻子状告单家，而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你。”

    他笑着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荣轩皇子多虑了，我哪有本事控制人的生死呢？”

    “所以你才找上病重的朱成刚，他为了儿子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去赴死，而你就在等他死的那一天，你安排的好戏才真正上演。”

    “哈哈，皇子袒护书浩的心日月可鉴，为了他，你都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洛阳，还亲自上街调查案子，这会又来我府里兴师问罪，你为何对他如此别有用心啊？”

    “我确实是为了见他而来的洛阳，却不曾想到来到洛阳以后看到的是这幅残景。当时他带着家眷先一步不告而别我就觉得事有蹊跷，你与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为何要陷害相识多年的好友？”

    “皇子真有兴致听吗？那你去问书浩好了，我说的话你未必相信，又何必来问我。”

    “我本也不想与你废话，无奈书浩现在被你害得生死未卜，不便打扰。还有，你不要误会了，我对你们的恩怨并没有兴趣，我只是来劝你悬崖勒马，再闹下去，只怕到头来害得是你自己。”

    赵衍面带僵硬的微笑拱手作揖：“多谢皇子好意，他有你这座靠山我哪敢不收手呢？就是皇子在帮人之前最好也留个心眼，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你去帮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一下皇子，不希望你后悔。”

    荣轩狠狠瞪着阴阳怪气的赵衍，他在月下赏鸟的画面看了就让人恨不得把鸟都放了。走出王府不到片刻，就听到身后有东西滚落的声音，他警觉的做好打斗的准备，说不定赵衍已经暗中派人偷袭他了。

    迅速转过头的刹那就看到一只竹篓子咕噜咕噜滚到路中央，有个人在后面努力追，他惊讶的大叫一声：“小白！你还没回去？”

    小白一边把竹篓子放回原处一边解释：“我怕你一个人进去有危险，就在外面等着了，看到你出来想叫你，却不小心撞到了东西，你走得太快了。”

    不知为何小白的话让他心头一暖，先前在赵衍那里憋的一肚子火突然减了大半。“既然你还没走，那咱们就去下一个地方。”“还不回去睡觉吗？”“回去睡觉啊，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个人要处理。走，告诉我司马鸟叫住在哪。”“司马什么？”“就是升堂的时候坐在赵衍旁边那个大块头啦！”“哦！你说司马府啊！”“赶紧带我去收拾他。”“我带你过去，不过这次你得让我跟你一起进去。时间太晚了，我怕你一个人进去有危险。”

    荣轩停下脚步，望着眼前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捕头，他曾率领千军万马驻扎边疆数余年，见过那么多山野莽夫，杀过那么多反叛之徒，遇到过无数个生死劫，却从未遇见过像白一成这么没有眼力见的傻瓜，他像看笨蛋一样看他，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了……

    在赵衍还不谙世事的年纪，就跟着父母和姐姐从遥远的边关举家迁移到洛阳，那时父亲还未封王，作为“外来人员”并没有得到大家多大爱戴。尤其是对于从小生活在女眷中的赵衍来说，走在马路上都会被邻居小孩嘲笑“太娘们儿”以至于常常被年龄偏大的孩子勒索欺负。

    所以洛阳对他来说，并不是人们口中的花花世界，而是噩梦的开始。哪怕不久以后父亲被封了王位，他在孩子的世界里还是不堪一击的弱者。那个时候，与他年龄相仿的书浩便走进了他自卑的世界里。那是日后回忆起来，他黑暗记忆里唯一的光明。

    那段时间总有几个穷小鬼在桥下勒索他的钱，又怕被父亲知道责骂他胆小，所以每次他都乖乖带钱给那些穷小鬼，有时候给了钱老大们“心情好”还会打他一顿或把他推河里，才舍得一哄而散。

    这天他们收了钱，正围着唯唯诺诺的赵衍商量着想个新招处理他的时候，桥墩后突然有人说话了。“喂，你们整天吵吵闹闹有完没完？”

    老大头子毫无防备，心里一慌：“谁啊？！”

    他才慢慢从桥墩后走出来，原本还以为是个挺大的人来帮自己脱身了，没想到走出来的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孩，手里拿了本书，穿着十分讲究，还板着一张脸，除了身形以外看上去也不是好惹的人。

    “我知道他！”其中一个跑腿的小孩拉了拉他们老大的衣袖急着说，“他是单家那个傻大哥的弟弟，他们家超有钱，洛河的码头也是他们家开的！老大，我们遇到大财主了！”此时赵衍也跟他们一样上下打量着这个免费送上门的大财主，大财主本人则不慌不忙的挡在了赵衍身前。

    “来的正好！把你身上的钱都拿出来！否则叫我小弟揍你！”

    “行，那我们来做个交易……”他们全都诧异的看着单家二公子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钱袋然后说，“这些钱如果都给你们，一定是这个大块头拿得最多，所以我想用这些钱雇一个人，如果你们谁能把这个大块头打趴下，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他。”

    话音刚落，孩子们相互看看，大块头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个瘦高个的野孩子跑过去一拳揍向大块头，大块头捂着鼻子往后一倒，紧接着一场群架就此上演，就在这群小流氓“咿咿呀呀”为那个滚烫的钱袋打个不停的时候，书浩朝愣在原地的赵衍回头一笑，小声问：“打架很好看吗？还不快跑？”他才如梦初醒，两人撒开腿没命的朝桥上跑去，最后气喘吁吁跑到王府门前，赵衍本想请他进门一起玩，他却拒绝了，离开前赵衍鼓起勇气问他：“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以后，我去找你。”

    “不用了，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

    他说的没错，过不久赵衍就在私塾堂里见到了他，他们一起听先生讲课，一起去后山玩，一起回家，一起背书，这样无忧无虑的童年一阵持续到赵衍十二岁去了京城念书，他每次回来都会给书浩带很多很多礼物，书浩也会千里迢迢去京城看他，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距离而疏远，反而因为时间的积累变得越来越深刻。

    每次想到这里，就会有一种厌恶的情绪在赵衍心里作祟，还以为会做永远形影不离的兄弟，走着走着竟形同陌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