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阁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歪歪扭扭躺着十几只酒壶，赵衍光着上半身倚在墙边，头上打开的窗户秋风萧瑟，他只感到浑身如火焚烧！

    三尺外梦伶抱琴而坐，她弹了什么赵衍充耳不闻，只知一个劲喝酒，可恶的是，越喝思路就越清晰，多么漫长又难熬的夜……

    两个时辰前他突然推开梦伶的门，她正准备就寝，见他突如其来毫无防备的她顿时睡意全无，可他今晚什么都不要，只要她陪自己喝酒。

    已经弹了百遍曲子他成功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再这样下去天就要亮了，梦伶试图开口说话，谁知一开口便算打翻了尘世。

    “今晚很怪，过了亥时街上还特别吵，是有庙会吗？”

    听她如此一说赵衍不知哪来的脾气抓起一只酒壶摔在墙上，酒壶瞬间四分五裂，里面的酒溅在她的琴上和手上，迫使她停下曲子。

    赵衍突然说话了，声音异常清晰：“你怕我吗？”

    她擦着纤纤玉手，心不在焉的回答：“那时挺怕的，后来托你的福来到这里，发现这世上比你可怕的男人太多，反倒显得你有些乏味了。”

    他面无表情的喘着粗气，道，“你不怕我……我倒是有点怕我自己了……”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恐惧自己，那你可能真的没救了。不过还好，你意识到了这一点，还不算太迟。”

    “太迟了……”他颤抖着嘴唇，狠狠喝了一口酒，毫无香味的酒顺着咽喉流入身体，他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墙上，嘴里幽幽念叨，“被剑刺穿身体是什么感觉呢？”

    梦伶抬起眼帘望着他，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他为何突然这么问？跟书浩有关吗？

    “你刚才听到长安街的动静……不是庙会……是因为……有人为了救自己的娘子……被我派去的杀手拿着剑……哗的一下……从背后穿了过去……当场血流如注……”

    她知道他在说谁，立即花容失色推开面前的琴，朝赵衍扑过去，抓着他的手，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真可惜你不在……不然你就可以亲眼看看那场面……多凄惨……”

    “他怎么样了？”

    “他不是喜欢当英雄吗？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又没人逼他……”

    “我问你，书浩怎么样了？他在哪里？”她抓着他的领子狂问，他无动于衷，她开始挥手打他，他绝不还手，任她发泄。

    “我本想当着长安城所有百姓的面……让他们知道……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是谁……但是……他被衙门的人带走了……”

    “你为什么要派人杀他？你疯了吗？”

    “他要与我恩断义绝……他如果走了……谁来帮我平步青云？靠我爹那个徒有虚名的王爷么？”

    “你若杀了他……你依然什么都得不到！”

    “我也不能看他一个人逍遥快活……至少……让他知道背叛我是什么下场……”

    “魔鬼！这样你就满意了？开心了？你的目的达到了？”

    “开心？”他苦笑着，笑得很大声，还笑出了泪，止不住的泪在眼中闪光，“我也以为我会开心……可是啊……我现在比死还难受……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却亲手……毁了他……哈哈哈……”

    梦伶松开手，这个人早就不是记忆中那个人了，他变得如此可怕，如此陌生，说是妖魔的化身也不为过！

    此夜无比漫长，天空中弥漫着的血腥味，流入洛河，越过高山，在悲凉的秋日清晨久久不散！真希望今夜一醉，永生不要醒来！

    白马寺的钟声入梦而来，之前还睡意全无的祝小倩被钟声唤醒，她竟趴在桌上睡着了。惊醒之后看到小白就坐在旁边，而那忙了一夜的回春大夫不见了踪影。

    “天啊，我居然睡着了……”

    “没事，我一直守在这，你相公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回春大夫说接下来就看他自己造化了。”

    小倩来到床头，像小猫一样乖巧的趴在床边，楚楚可怜的看着书浩昏睡在面前，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和光彩。

    “他会死吗？”

    “生死有命，小倩你别太担心了，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不能让他死，我不能让大家知道他的身份，小白你一定要替我保密，现在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就是你了，连我爹也不能说。”

    “我会帮你保密的，就是你得想好，他现在伤那么重，司马鸣啸那边又不肯善罢甘休，案子还没结，你得怎么跟人家解释？”

    “就说……我们去外地做生意了，远一点，天竺吧，没一个月不会回来！小白，你快帮帮我……”她眼泪汪汪的看着白一成，他轻轻叹气，不置可否就算答应了。

    “那行，就说你们去外地了，但不要说天竺，天竺太远，不可能说走就走，还是说去大理了吧。”

    小倩擦擦眼泪一个劲点头，小白拍拍她的肩，临走前又关照了一句：“一会回春大夫来了你得顺着他，他人是奇怪了点，好在本性不坏。”

    “我知道了，小白，你看到我爹，记得跟他说，书浩带我去长安了，知道吗？”

    “长安？不是大理吗？”

    “哦，是大理！都怪昨晚上那个冒牌长安太守，害我现在脑子里全都是长安的……”

    “别太担心了，这里很安全。先不跟你说了，我去衙门了，回头见。”

    “等一下……”

    她叫住他，他走到门边回过头。

    “怎么了？”

    “谢谢你小白，回头我一定跟爹说让他给你加薪升职。”

    他腼腆一笑，迎着清晨的阳光出了门。衙门的日子也不好过，那司马鸣啸继续纠缠不清，吵着嚷着要单家给他一个交代，祝县令也招架不住他这般胡搅蛮缠的腔势，就让白一成去单府把单书浩给请来，白一成支支吾吾说他昨晚带着小倩去大理了，祝县令撸撸灰白的头发万般惆怅的问他们在这个节骨眼去大理干什么？

    白一成支支吾吾说因为小倩寿辰到了所以他们就去大理玩了，祝县令摇摇头，这一届的孩子真不好带。

    中午刚过，祝县令又把白一成叫了过去，看脸色似乎情况并不太好，白一成心里有数，县令开门见山问道：

    “一成啊，听说你昨晚挺威风啊，抓到了无影是不是？”

    白一成继续支支吾吾说：“大人……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你先把头转过来，我不在字画筒边。我问你，抓到了无影为什么不带回衙门？为什么一早上都不禀报？在干什么呢？你把他带回家去自我欣赏吗？”

    他急得满头大汗，双手捏紧是拳头，怎么解释才好呢？

    “说话呀！一成？”

    “是、是这样……我昨晚确实抓住了无影……也确实想带回衙门……可是在来的路上……被他逃走了……”

    “好啊，两尺多的长剑刺穿了身体，当场就不省人事，哪来的力气逃走？”

    “他有同伙！同伙半路截胡了，我也措手不及……深感无颜面对大人，这才只字未提……”

    祝县令背着手来到他身边，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祝县令笑笑：“嗯，看来昨晚你是挺累的，不错。至少也是亲手抓过无影的人，虽然最后被他逃走了但……你们年轻人有句话怎么说的？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么，是吧？”

    小白睡眼惺忪的回道：“大概是吧。”

    “简直胡闹！你以为我在夸你呢？没抓到就算了，抓到了还让人逃走？人家说起来这人就是在咱们衙门弄丢的！傻不傻？丢不丢？”

    “丢……”

    “你说说看他们一共几人？往哪个方向逃走的？我赶紧派人手去追。”

    白一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乖孩子一辈子都没撒过那么多慌啊！他今天罪孽深重了。

    “好像是两个人……天太黑了我看不清……他们应该是往东边走了。”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哦对，如果小倩他们一回来，赶紧让我女婿来一趟衙门，我这都快顶不住了。”

    “是！”

    他连最后这个“是”也说的无比亏心，一边是“被同伙半路截胡的侠盗无影”，一边是“带小倩去大理过寿辰的单书浩”，两个弥天大谎沉沉压在他身上，向来老实巴交正义凛然的白一成在衙门门口徘徊不前。县令大人待他恩重如山，从小就把孤儿的他当做亲生儿子来培养，现如今他竟然对大人隐瞒了这个天大的真相！他越想，心越难受，终究抵不住心里的压力，转身——去白马寺烧了一炷香，求菩萨饶恕他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