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莲就此离开房间。

    “喂…………陌莲……”

    身穿单薄睡衣的梦曦，蹦蹦跳跳地发出响彻走廊的叫声。

    吓了一跳的老婆婆扭到腰，就连老爷爷的假牙与假发都同时掉落。

    “在…………在旅馆里至少保持安静啊，笨蛋。你的字典里难道就没有礼貌吗……”

    陌莲的话还没说完，梦曦便砰一声把脸贴上他的胸口。

    “陌莲陌莲陌莲大新闻！刚才路过的人们夸我很美丽呢，陌莲很高兴吧？”

    梦曦自豪地抬头挺胸，陌莲一脸黑线，差点说出“咦……哪里大。”之类的吐槽。

    “人家也差不多该穿那个了吧？”

    “啊？…………哪个？”

    “诶呀，就是夏天女孩子在海边穿的啊。”

    “啊！可以啊！大约五十年后吧。”

    “哈？陌莲！…………”

    陌莲若无其事地说出残酷的话。

    “典礼怎么样？被大家夸奖了吗？大家有没有说我们很了不起？人家在这里，真是无聊死了，好想也过去会场。喔喔，没想到莲太郎穿正式服装也很帅啊！”

    梦曦双眸闪闪发亮的同时，不停询问陌莲。

    “梦曦………………”

    梦曦瞬间眨眨眼睛

    “诶？怎么了？”

    陌莲顿了顿

    “没……没什么”

    “陌莲，我现在要去睡觉了。”

    陌莲抬起头，看到北念正在走廊一边对他招手。

    “你先去吧，不用等我了。”

    “哦~……”

    语毕的梦曦啪哒啪哒跑过走廊，陌莲一边目送她，一边走进北念等候的房间。

    公园前方没有可以遮蔽阳光的地方，以四月这个时期而言，今天的太阳晒起来非常舒服。

    原本以为早已过了秋季，每当风吹起，让人感觉很舒服的枫叶便轻轻落下，陌莲与梦曦走过满是落叶的散步道。那来自季节问候的气味让人忍不住撑开鼻孔。

    “喔——喔——所以说我们的IP排行大幅上升啰？”

    “是啊，这是空前的提升幅度。下星期会正式转正。”梦曦以锐利的目光发现公园角落有间冰淇淋店，立刻出声问道：

    “可以买冰淇淋吗？陌莲？”

    陌莲心底抱怨那间店很贵，同时不甘愿地打开钱包，顿时发出“咕”的一声。

    尽管排名暴升，生活的环境依旧严苛，陌莲忍不住叹气。

    他以发抖的手拿出一张纸钞，塞给梦曦让她紧紧握住：

    “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费，拿去花吧。”

    “……总之能买多少冰琪淋就买多少吧。”

    “哈？……为什么你会做出这种结论，给我站住！梦曦！”

    梦曦对惨叫的陌莲充耳不闻。陌莲只能傻傻望着不久便消失的梦曦背影。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

    自己和她都还活着。这是多么美好的事。

    梦曦不知道为了华夏的和平，还有另一名可敬的人做出牺牲。

    电磁炮发射之后，陌莲将累得像滩烂泥的梦曦轻轻放在地板躺下，自己安静地走出设施。

    抬头仰望天空，天色已经逐渐泛白。

    会吐出白色的气息，或许是地势高度的缘故。陌莲几度摩擦手掌，从几乎垂直的岩壁爬下去。

    离开设施一段距离仰望那里，可以清楚发现加速炮弹的轨道部分损坏。果然轨道的强度无法支撑如此剧烈的加速动作。

    陌莲边走边思考之前一直努力不想的事。

    那些怪物对巨大的声音非常敏感。某些个体甚至还能听到数公里外的声音并且聚集。

    与噬影展开死斗，以及轨道炮模块运作时，惊人的轰鸣声应该响彻了未探査领域吧。

    但是从结果来看，双方的决斗没有被妨碍，轨道炮的发射程序也顺利结束。这很明显是不自然的发展。

    除非有人挡住有如海啸涌来的大量丧暴动物。

    血腥味越来越浓烈。陌莲绕到巨岩后方，随后便屏住呼吸。

    眼前有具巨大的丧暴动物尸体。那家伙彷佛是将科摩多巨蜥放大十倍，不过如今已经失去前脚，下颚也被炸飞。尸体不止这一具。

    貌似海星的丧暴动物，被植物藤蔓缠绕的丧暴动物，蛇、青蛙，以及其它怪异到不知原本是哪种生物的丧暴动物。庞然大物，小家伙，从等级一到等级五应有尽有。

    共通点是所有丧暴动物的生命之火都熄灭了。陌莲走在尸体之间。

    他终于发现一条穿着鞋子的人脚滚落在地。

    附近有空弹匣。过不了多久，陌莲又发现了抢机部位折成两段的全自动电爆枪残骸。他拼死按捺几乎快要流泄的呜咽，走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之间。他强作镇定。

    在让人感到可怕的寂静里，只能听见陌莲的鞋子踩过沙砾。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尽管他不愿意。

    陌莲缓缓摇头。声音几乎颤抖的他紧握双拳：

    “为什么……为什么不逃跑？你难道不会逃跑吗！”

    靠着岩石的小男孩，以空虚的眼眸仰望陌莲：

    “因为……我不能那么做。”

    他的左手与右脚不见了。白色连身洋装被血弄脏，到处残留怪物的齿痕。

    他的伤口正以不可能的速度复原。甚至连断掉的手脚都异变了。不过这不是什么让人欢迎的发展。

    “陌莲叔叔……我……？”

    陌莲忍痛压低声带告诉她：

    “傻瓜，都说了很多遍了要叫哥哥……”

    小男孩的名字叫莫罗，陌莲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在一家蛋糕店。他在那里打工，当初还是梦曦介绍的，说是当时她在收养所时候最好的朋友。梦曦笑嘻嘻的讲述她与陌莲的故事，小男孩只是苦笑的配合着。陌莲从他身上可以看出，这个男孩应该也被接走了。不过那个接走他的异警不是什么善类，男孩的大腿处以及胳膊有明显的伤痕。看样子他应该没少被虐待。

    一想到这里陌莲不禁叹了一口气，临走时在男孩的衣兜里悄悄放了500华夏币。

    照目前这个情况，想必又是个没良心的异警将他都在这里。自己跑路了。

    陌莲看了看男孩的伤口，这个临界点无法以现代的医疗技术拖延或阻止。

    陌莲掏出焰魄确认里面剩余的子弹数量。他装上灭音器，无言地瞄准他的眉心。

    陌莲明白自己非这么做不可。他已经没救了。他只能立刻死在这里。

    “陌莲哥哥…………我的主人呢？他还好吧……”

    “…嗯…他没事。”

    两人眼神交错，他以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垂下睫毛：

    “别看他平时容易愤怒，但你不知道他对我也挺好的，麻烦你。让我保持人类的姿态死亡吧。”

    陌莲一面呼气一面颤抖。不过那不是因为寒冷。

    枪口不稳定地抖动，偏移的准星让陌莲觉得自己好蠢。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还会打歪，真是太好笑了。

    这时陌莲蓦然想起以前和梦曦露营一起在火堆前聊天的那段时间再也回不来，一股让他强烈悸动的怜惜之心涌上胸口。

    “混蛋！……混蛋！……”

    “…陌莲哥哥……拜托你，请不要哭。”

    陌莲以几乎要压碎臼齿的力道紧咬牙关，好不容易挤出微笑：

    “放心吧，我不会哭。”

    “…我不想让肯定我存在的你丧命，所以我努力战斗。尽管艰辛，我还是觉得能活过这一生真是太好了。我的胸中如今充满了满足感。谢谢你，陌莲哥哥。”

    陌莲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摇头。

    男孩继续说道：

    “…呐，陌莲哥哥没什么朋友吧？”

    “咦？”

    “…真没办法，就让我当你的朋友吧。”

    短暂的片刻，陌莲与莫罗的视线直视彼此。

    “……是啊。老实说我也因为没有朋友感到困扰，谢谢你。”

    手的颤抖停了。心也平静下来。

    “你是我无可取代的朋友。我不会忘记你。”

    陌莲举枪猫准他的眉心。他的眼眸失去了颜色。

    说话声也变得断断续续。

    “陌莲哥……哥……接下来……你还得面对许多考验。假使你失去方向，在黑暗中迷路，请遵循内心的……光……对着有光的方向……陌莲…哥……哥…请拯救……这个世界……”

    陌莲扣下扳机。能晶子弹的后座力袭向手臂。沉重的枪声响起，一枚燃着火焰的弹壳抛出。滑套固定卡榫弹起，锁住滑套。他的变化停了。

    大概是吸入硝烟之故，陌莲的鼻腔深处有点麻。

    直升机螺旋声音让陌莲回过头，红色朝阳从远山另一头射来。

    他的战斗结束了。又有一名不为人知的能力者战死了。

    梦曦兴高采烈地挑选冰淇淋，陌莲并没有打算告诉他这件事。如果梦曦问起来，就说那个孩子的适能者带着他去很远的地方度假了。

    陌莲抬起脸，缓缓用手挡住太阳，眯起眼睛眺望灿烂的日照同时心想。人类究竟是什么？

    会说话，可以用双脚站立步行，会穿衣服的生物。

    可惜那些都不足以成为人类的证明。

    况且人类的基因数量只不过是果蝇的两倍。

    那么“那些孩子”又是什么？

    根据北念所说，他们是未知生物与人类的结晶。

    林舒雅则是说“他们最靠近真相”。

    阿瑞斯比尔却说他们是“毁灭世界的恶魔”。

    人类曾在地球上自诩无敌，赞美统治世间万物的愉悦。然而随着丧暴病毒的出现，这一切宣告结束。

    残存在这个末世的人类当中，大约九成都是潜在的能力者歧视主义者。

    由于基因遭到污染，就算进行亲子鉴定也会被判定为非亲非故，因此被抛弃的孩子不断增加。

    那些孩子连眼睛都尚未睁开，就被舍弃在黑暗中，躲在各个地区的角落相依为命，他们只希望能得到他人的关爱。

    他们被永无宁日的歧视笼罩。无法消灭的遗恨。他们的存在真的只是祸源吗？

    陌莲静静闭上眼睛。

    梦曦说过“我当然是人类”。至于自己则是相信梦曦。

    他们才是打破人类的壳，从更高处俯瞰世界，给那些为人种、宗教、语言隔阂而相互残杀、踏上毁灭道路的人们带来新视点的“能力者”。

    好比即使做叛逆的大小姐，靠着微薄的收入也能活下去的伊宁……

    好比即使是能力者也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的梦曦……

    陌莲倘若失去梦曦的笑容，肯定连一秒钟都活不下去。

    她们的存在绝对不等同于害虫。

    “陌莲，你果然是身体不舒服吧？”

    回过神来，才发现双手拿着一大堆冰琪淋的梦曦正盯着自己。

    “才、才没有那回事！你想想，我们不但排名上升还好像变得很了不起，简直高兴得让我快要跳起来。呼哈哈哈哈哈。”

    陌莲冲上一旁的长凳跳来跳去，梦曦顿时因他的怪异举动瞪大眼睛，不过马上又噗哧笑了出来。

    “陌莲好奇怪。”

    就在这时，金属物体掉在石板的响亮声音，暂停两人的时光。

    陌莲傻傻地交互看着自己的左手与地面。手环的碎片在地上弹了几下。手环表面雕有花纹，还镀上银边。那梦曦送的说什么“定情信物”。

    微微发抖的陌莲一边吐气，一边望着碎落四散的手环碎片而一旁的梦曦则气愤的责怪着陌莲。

    主治医生北念曾警告过陌莲

    不要依靠你的纳米义肢，因为那东西的主要能源是巨能晶体。

    那东西虽然能给你带来巨大的能量，但也可以让你分分钟猝死。

    主治医生评语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启动解禁技术。

    以下并非医生立场，而是身为朋友的忠告。

    陌莲，放弃异警的工作吧。它会害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