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说起这些？”

    明明已经是过去的事情，虽然不可能有一天忘记，可叶禾青早已不想再追究，命运的流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从漩涡中勉强爬出来的人们，怎么可能有心思指责在风暴中无意撞伤自己的人？

    天空的水汽会变成雪花落下，人的记忆也同样如此。

    时间与情绪相撞，凝结的泪珠变成了大朵大朵的雪花，飘洒在回忆里，遮蔽了所有的憎与怨。

    “也不知怎么的，往事不停的从记忆里跳出来，话语也就顺其自然的从口中跳出来了。”风声越来越大，朱衡的声音也随着变大，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呐喊，“我后悔的事情太多了，与另一个自己妥协，将你关在院子里，害的你又一次想起了方鸣山的痛苦……”

    “对不起，禾青。”

    朱衡的声音就像湖水一样平静，“我做了很多错事，伤害了很多人，也包括我自己，我后悔过，也恨过，最后只是无可奈何的接受了，但是……”

    “但是今天，我不后悔。”

    呼啸的寒风骤然停止，被裹挟在半空的雪花，静谧的落下。

    叶禾青只听见自己的心跳，许久之后，她才再一次回到这个真实的世界，“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

    朱衡认真的点了点头，却再没有更多的话语，仿佛料定了叶禾青一定会明白他真正的意思。

    “我明白了。”

    山岭就在眼前，叶禾青猛地停下了脚步，朱衡也随着她停下，没有继续向前。

    叶禾青知道朱衡的意思，他之所以说了那么多往事，无非是要告诉她，今天这个决定，他比以往任何时候做的都果决。

    而且他，绝不会后悔。

    不论叶禾青是否能够回到自己的身体，也不论在失败后是否能够安全折返，朱衡都不在乎。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跟着叶禾青走到最后一步，却绝不会干涉，他只是想看着她，好好的看着她。

    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幸福也好，心碎也罢。

    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那些痛苦，他都可以一人承担下来，因为承担了这些痛苦，才是给了叶禾青最大的尊重。

    尊重，才是这世上最珍贵的爱。

    “你真的能够做到吗？”在踏进山岭前，叶禾青再一次确认了一遍，“你能珍惜自己的生命不涉险，也会尊重我的选择，不干扰吗？”

    朱衡没有回答，只是从背包的侧袋，抽出了一根登山杖递给了叶禾青，“前面更难走。”

    已经不必询问了。

    更不需追究答案了。

    叶禾青接过了登山杖，一下一下的敲进深深的雪地里，沉默再一次笼罩在二人周围。

    脚下的路，并不如眼睛所见的雪面那般光滑，在那深深的雪层下，满是曲折突起的树根，每一次抬步向前，叶禾青都要用登山杖摸索许久。

    跟在身边的朱衡依旧没有说完，面色平静的像是走在坦途上。

    叶禾青好奇的盯着他看了许久，目光一偏，脚步难免失衡，整个人立马栽进了雪堆，只有迷彩绿的帽顶留在地面上。

    “叶禾青！”

    身边的人陡然消失，朱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趟着雪往身侧行进，短短的几步路，他足足走了半分钟。

    迷彩的帽子就在眼前，只要一伸手就能将她捞起来，可朱衡看了半天，这手就是伸不出去。

    就在刚刚，他还信誓旦旦的说着自己不后悔，眼下他却要做违背承诺的事情了么？

    本以为说服自己已经很难，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痛苦有增无减。

    仿佛是为了折磨自己，朱衡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倒在雪里的叶禾青，如果他的睫毛煽动一下，那止不住的泪水一定会凝出无数冰珠……

    “好累啊。”

    躺在雪里的叶禾青，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慢吞吞的爬起了身子。

    “你，你不是，”朱衡语无伦次的说道，“你不是决定在这里……”

    “只是有点累而已，”叶禾青跺了跺脚下被压实的雪地，“一躺下去就不想起来了，所以稍微在里面眯了一小会，你还别说，雪里面还挺暖和的。”

    “真是胡闹。”

    朱衡笑着摇了摇头，他想过也许这是叶禾青故意的试探，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但他丝毫不觉得介意，反而觉得幸福。

    因为他实现了自己的承诺，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坚定。

    翻过了山岭，雪山的另一面呈现在二人眼前，碧蓝的天空被白色的雪地托起，浅金色的太阳垂在地平线的尽头。

    “真美啊。”

    “是啊。”

    叶禾青和朱衡对视了一眼，两人“咯咯”的笑出了声。

    所有华美的言语在这朝阳面前，都失去了色彩，只有最淳朴的感叹能够描绘这份美丽。

    风雪已停，寒冷依旧。

    “吃点东西吧，”叶禾青将包放下来，盘腿坐在高高的山岭上，“我带了一杯热咖啡，还有两块巧克力蛋糕。”

    撒着细碎巧克力屑的蛋糕，被小心的放在雪地上，被拧开的咖啡杯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真香啊。”叶禾青伸着鼻子闻了闻，随即向朱衡招了招手，“坐下啊，吃点吧。”

    “你怎么还带了这些？”

    朱衡也将背包脱下，放在脚边，随后拉下早已洁满了冰晶的护目镜，挂在脖子间。

    “深入险境怎么能不带粮食，”叶禾青将咖啡倒在折叠纸杯里，递给了朱衡，“你难道没带点吃的？”

    “我带了压缩饼干，我只是没想到，你特地煮一杯咖啡带着。”

    “这是速溶的。”

    久违的热气涌进鼻腔肺部，两人同时咳了一声。

    喝完一小杯后，叶禾青长长的喟叹了一声，随即笑着向朱衡问道，“好喝吗？”

    朱衡点了点头。

    “所以很多东西的价值，需要合适的地方体现，”叶禾青挖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随即饮尽了最后一点咖啡，“火车上的泡面是最美味的，雪山上的速溶咖啡也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