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元雾的前一天，叶禾青趁着众人清晨未醒，一个人开着车去了对面的孤山。

    名为“孤山”，是因为这左右方圆之内，山只有这么一座，当地人便这么一代一代的叫了下来。

    汽车只能开到山腰处，再往上的小路必须步行，叶禾青紧了紧鞋带，提着一袋水果，顶着浓雾往山上攀去。

    高高的山顶被云雾隔绝，从这里抬头向上看，只能见到一个黑影在白雾后微微摇动。

    这不是山在动，而是云。

    好在叶禾青要去的地方，并不在山顶，不过是走了十五分钟，她已经看见自己要找的人。

    “等我很久了吧？”

    袋子里的水果，被一个个的拿出来，整齐的摆放在地上。

    叶禾青抬手摸了摸面前的墓碑，笑着问道，“是不是奇怪我怎么变年轻了？还能认得我吗？”

    没有人回答，也不可能有人回答，灰色的墓碑上，陈青青三个字已经褪去了颜色，只剩下光秃秃的凹槽。

    叶禾青伸手拔去了坟前的草，“我去年没能来看你，是因为我自个的魂也出去飘了一圈，你说咱两怎么就没遇见呢？”

    “你不会怪我吧？”

    自言自语了这么久，叶禾青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笑着笑着竟然滚下了泪珠。

    “妈，我好想你啊，自从你走了以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爱我，”泪水止不住的落下，叶禾青连忙背过身去擦了擦，“后来就连我自己，都忘了爱自己。”

    “为什么一年多前，你没有来把我接走？”

    “为什么你要让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孤零零的漂泊？”

    念念叨叨了许久，直到太阳将浓雾驱的四散，叶禾青爬起了身，准备离去。

    “我走了，如果明年我还在，一定会回来看你。”

    毕竟她的生命是偷来的，谁也不知道，会停止在哪一刻。

    叶禾青说罢，用纸巾使劲擦了擦脸，随后抬起手来对着眼睛扇风，她不希望回去后，被人看出一丁点的异常。

    可惜事与愿违，就在她回头准备下山的时候，看见叶执明正拿着一束花，站在树丛中静静的凝视着她。

    而在叶执明的身后，还站着一人，正是赵原。

    “你们？”

    叶执明手中的鲜花坠地，他三两步跑过来，将怔愣的叶禾青紧紧的拥进怀里。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回来了。”

    “你在说什么？”叶禾青颇为抗拒叶执明的怀抱，“我压根听不懂。”

    “在陈姨面前你还是不愿意承认吗？”叶执明指着陈青青的墓碑，“禾青，是我对不起陈姨、对不起你，可是这世上不是没人爱你，我和父亲都是爱你的。”

    “爱我？”叶禾青苦笑了一声，通红的眼睛里再次盈满泪水，“你们爱我，就是从来不理我？不跟我说话，不拿正眼看我？”

    “对不起，禾青，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叶禾青甩开叶执明的手，后退一步，“你们知不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就像一个不存在的空气，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

    叶执明跪倒在地上，痛苦的哀泣，“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我会给你带来这么多的伤害，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我以为你看不到我会开心一点。”

    “你哄人开心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啊？”

    眼见后退的叶禾青被树桩绊倒，赵原连忙冲上去将她接在怀里。

    “没事吧？”

    “赵原你知道吗？你不该对我好，”叶禾青从赵原怀中起身，拍了拍自己，“因为我早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叶禾青了，这个身体的主人今年夏天就死在了雪山上，也许是我不散的冤魂害死她，也许我就是那个抢走你爱人身体的凶手！”

    “不是的，”赵原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就是这样！”

    “我一直爱的都是你啊，学姐，”赵原从地上爬起来，“你真的只记得朱衡，不记得我了？”

    “你说什么？”

    “学校后巷被人抢劫的小男孩，”赵原握住叶禾青的手，“是你假装报警，才吓跑了那些欺负他的人，你还记得自己当时说过什么吗？”

    “我说了什么？”

    难道世上真的存在，因为一句话就感恩一辈子的傻瓜？

    “你对我说，如果痛恨这些人，就努力把自己变强大，当警察保护更多的人，这样就被欺负的人就越来越少，你说因为受过伤的人，才能真正的理解别人的痛苦啊。”

    “我不记得了，”叶禾青闭上眼睛，“一点也记不得了。”

    “我知道，也明白，那不过是你生命中很平凡的一次出手相助，但是对我来说，那是改变我怯懦人生的瞬间，从那以后，只要我有了退缩的念头，我都会想到你，想到你，就什么也不怕了。”

    这不就是和她爱着朱衡一样么？

    叶禾青也是默默的爱着朱衡，爱着他黯淡时依旧努力发光的坚强模样，他们三人就像一个无解的环，被串在了一起。

    可经历过这种无望的痛苦，叶禾青更不希望自己带给被人同样的感受，她不愿意看着赵原，和她陷在同样的泥潭。

    “不要为了这种小事爱我，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一件事情有多重要，是由感受它的人定义的，你觉得不值一提，不代表可以否认这件事对于它的意义。”

    “答案，是在你自己的心里，从来不是被人能给的，”叶禾青仰起头，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更何况我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我了。”

    她的人生，已经被腐蚀成一片青灰，最高的飞翔，也不过是别人脚下带起的扬尘。

    “不是的、不是的！”赵原拼命的说服着叶禾青，“你从来没有变，你只是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样子，可是你放心，不管你忘记多久，我都会帮你好好记着。”

    “为什么要在我死后，你们才告诉我，我有多么好，”叶禾青捂着脸大哭，“如果早一点，只要早一点……”

    那年叶禾青在雪山遇难，赵原将她送往医院抢救，他没黑没白的守了两天，最后昏倒了在了icu病房门口。

    他向所有听说过的神明祈祷，可最终还是没被神明青睐，一醒来，便被告知了叶禾青离世的消息。

    赵原想去叶家吊唁，却收到了叶执明送来的一张机票，就这样，他们两人在国外见面了。

    在得知叶禾青是被谋杀之后，他们约定，一定要找出凶手。

    他们就这样无望的期盼着，抱着虚无缥缈的信念，大海捞针一样寻找着线索。

    直到半年前，归国的叶执明发现自己的学生，和妹妹有着同样的名字、同样的面容。

    而在一个多月前，这个雪山上出事的孩子再次醒来，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她所有掩饰都藏不住真正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