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面前的姚孝良答应了下来，李承乾才松了一口气。

    他兄长的死法很惨烈。

    密密麻麻的箭矢插在身上。

    死得像是一只无助的刺猬。

    那副场景他到现在都无法忘怀，若是姚孝良也为自己而死的话，他真的会心里不安的。

    一旁见惯了生死的李世民其实是能理解太子这种感觉的，因为他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他没有类似的感触，因为马上就又要打下一仗了，等到终于有时间感触的时侯，又发现身边的人死得太多太多，那一件事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那份痛苦的心情和眼前一比，好像又变得渺小起来。

    尸山血海，简简单单四个字，又有几个人能明白？

    “哦对了，本宫和父皇是微服过来的，所以来这里的事情别外泄，别人问起了就说是长安里的贵人……唔，就说是长孙家的就行。”李承乾毫不犹豫地就把帽子扣给了某只老狐狸。

    “呵呵，你这个小子倒是精明，下次朕出来的时侯也可以这样做。”李世民拍了拍太子的肩膀，又扭头看向姚孝良。

    “好生辅佐太子吧，太子是个好太子，他不会亏待你的。”对于这种忠心耿耿的臣民，他也是很喜欢的，语气自然非常和气。

    或者说自从李世民从秦王变成了唐皇之后，给人的感觉就开始平易近人起来，就好像一只收起了爪子的老虎。

    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有忘记，老虎依旧是老虎，收起了爪子，还是老虎。

    “不知姚卿家中可有多余的饭菜？朕从长安至此，腹中饥饿，正好可以带着太子过来打打秋风。”李世民又问道。

    “父皇，这就大可不必了吧。”李承乾无奈的说道。

    “这又是为何？难不成太子有些心虚？”

    “当然不是，只是感觉没有意义而已，父皇想多了。”对于自己老子心中的想法，李承乾表示完全无用。

    诚然，这个时代确实是看不起士卒，一般来说士卒家中的伙食也不会好到哪去，所以站在李世民的角度来看，去蹭蹭人家的伙食完全没什么毛病，一来可以让太子了解一些民间疾苦，二来安全和可靠程度也更好。

    但问题就在于李承乾和其他人对于士卒的安排是不一样的，别的不说，每个人发的都是将近三倍的粮饷，再加上平时的一些照料……

    总之，衣食富足完全没什么问题。

    不过一旁的姚孝良听到李世民的问题，有些傻傻的说道，“没有没有，殿下对臣一向很好，臣这就去准备。”

    “行吧行吧，你前面带路吧，天天都让本宫破费，今天也得让你掏钱请次客了。”李承乾咂了咂嘴，“弄得好吃点，弄得不好吃本宫会发火的。”

    老李一巴掌拍在李承乾的脑袋上。

    听到李承乾如此的语气，姚孝良顿时想起了自己兄长在世时侯曾经和他形容过的太子模样，咧嘴一笑，赶紧走到前面为两人带路，当然，他也没有忘记警惕周围。

    在姚孝良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了一个村头的木屋前，木屋外用木栏围起的小院，小院中一侧散乱的摆着各种农具与几把兵器，另外一侧则是厨房。

    姚孝良从屋中搬出来了一张桌子，三把椅子，本来是想分给曹德的，结果曹德死活不敢接受，只是站在一旁候着，见此李承乾悄悄对他摇了摇头，姚孝良顿时不再坚持。

    有些事情私下里可以不在乎，但是在对外的时候，皇家规矩在这个时代还是不能侵犯的，这也是为什么一路上李承乾几乎就没和曹德说过几句话的原因。

    “老爷、公子还请稍待片刻。”姚孝良对着老李和小李拱了拱手，小跑着去往后院开始收拾，不一会就一阵鸡鸣声响起，在一声惨叫声结束。

    直到此时，老李才终于相信，所谓太子所说的没有意义指的是什么了。

    他又不傻，听刚才那阵鸡鸣声就知道，这里养的绝对不止一只小鸡，心里琢磨着本来还想让这小子吃糠咽菜试试的，这下可怎么办？

    难不成还得强行按着太子的脑袋然后去讨一碗糠米让他吃下去？那这到底是在上课还是在虐待？

    可若是不这样做的话，总感觉这第一节课上得就有些不完美，好像哪里有些缺憾。

    “孝良，你家的香料还够么？”不知道老李想法如何的李承乾问了一声路过的姚孝良。

    “没问题。”刚杀了鸡但却全身上下几无血迹的姚孝良点点头。

    还特么的有香料，这下老李脸更黑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香料可是比黄金更贵的东西，平民更是吃不起，所以这玩意儿的来源不言而喻，这个臭小子也真下的起本钱。

    只不过老李同样不知道的事情是，一旦某些东西被压缩了成本，其实也不怎么值钱的。

    “怎么了父皇，为什么儿臣感觉你心情不好呢。”李承乾看着一脸便秘的老李，开口问道。

    “说了多少次，朕这是微服私访，微服私访！你懂什么意思么？还这样叫？”老李抬起龙爪对着李承乾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

    “喊爹，快点。”出了一口恶气的老李顿时舒服多了。

    这下，轮到李承乾一脸难受了，你爹让你喊爹，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总感觉怪怪的。

    不多时，姚孝良就已经端着两盘菜送了上来，都是素菜，曹德本想上来试吃，结果被李承乾拦住了。

    “曹爷爷，这次还是让我来吧，孝良毕竟已经是我的人了，我相信他。”李承乾夹起一片菜叶，塞进嘴里，结果差点没吐出来。

    瞪了一眼满脸感动的姚孝良，李承乾含泪吃下了这筷子青菜，真他么的烫！

    “你相信，难道某就不相信么？”老李又拍了太子一巴掌，同样夹起了一筷子青菜，先是吹了吹，这才慢条斯理的吃了进去。

    “嗯，味道不错。”老李点点头，称赞道。

    又过了一会，姚孝良又端着一盆炖鸡和炒肉送了上来，还有两碗早已筛好的白米饭。

    “老爷，公子，还请用餐。”

    姚孝良恭敬地将白米饭送到桌上，顺带着又给曹德送过去了一碗盖浇饭，最后自己才端着一盆白米蹲到了角落里。

    “你蹲那里干什么？这是你家，过来一起上桌啊。”李承乾招呼了一声。

    姚孝良摇了摇头。

    李承乾没有坚持，只是走过去，然后蹲下来。

    “给你。”

    他将自己碗底藏着的那个鸡腿夹出来，又放进了姚孝良的米盆上。

    姚孝良有些愣住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见到太子，以往他总是听自己兄长说太子有多么多么好，以往他是不信的，今天他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

    “我知道，今天情况特殊，让你上桌你恐怕也吃不香，没事，这次你请本宫吃东西，下次换本宫带你去聚仙楼。”李承乾咧嘴一笑。

    姚孝良低下头，开始猛扒饭。

    “咋了这是？有问题么？”李承乾好奇的问道。

    “没有没有，殿下，鸡腿很香。”

    姚孝良赶紧摇头，声音突然有些哽咽，

    “吾兄长在世的时侯，经常向吾说起他在太子身边的生活，包括太子平时的话语……啊不是不是，殿下莫要误会，兄长并没有泄露任何不该泄露的话语，他只是说当年差点都快饿死了，幸好被选进了六率成为了殿下的护卫……”

    “殿下勿怪，臣只是有些触景生情了。”姚孝良用袖口抹了一把嘴，“当初兄长还经常让臣读书，臣不读，兄长就揍我，现在也没有机会了。”

    李承乾点点头，没说话，只是返身回到了饭桌上。

    再一看，自己面前又多了一只鸡腿。

    他抬起头看向老李。

    老李笑道，“没办法，最近朕吃肉吃得多了，有些腻，你身上还有伤，正是长身体的时侯，需要多补补。”

    这个时候不装为父了？

    李承乾夹起鸡腿放进自己的碗里开始吃起来。

    然后他就听见老李说道，“太子确实长大了。”

    等到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经开始隐隐见黑，老李将瓷碗放下来，站起身，又对一旁早就吃完的姚孝良说道，“今天天色太晚了，朕就不留下了，若是回去的时辰太晚的话，到时候那些文武百官又得弹劾朕，天天唠唠叨叨的，烦死个人，但有时候，你还不得不听。”

    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等姚孝良回答，老李就已经挥了挥手，示意太子跟上来，然后朝着村外的马车走去，姚孝良赶紧站起来跟在后面，等到他们上车之后突然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单膝跪地。

    一直守在村口的老汉站起来，走到姚孝良的身边开口问道。

    “姚娃，咋了这是？”

    姚孝良摇了摇头，开口道，

    “只是觉得兄长说得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