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人间都城近日新添了一名皇子，本来人间君王妻妾众多，儿女每年有添也是平常，但这次这名皇子生了整整十日，将那妃子折磨得厉害。皇子一出生，我母后生前驯养的那两只鸾鸟居然飞下天廷，去了那都城皇宫，领了九百只凤凰在那宫城上空盘旋往复，欢喜啾鸣，几百只凤凰闹腾了好几日才飞走。可那两只鸾鸟却守在那皇子出生的屋子上，至今还没飞回来。我也去看过，那皇子虽生的也可爱，可却是个不会哭闹的孩子，是个哑巴，便被皇帝嫌弃，再没去看过一眼。若不是鸾鸟领着凤凰闹一场，怕是皇宫都不想养这么残缺的一个孩子。更可怜的是，我悄悄探看，发现他不止是哑，且五识俱无。”

    子微道：“殿下是怀疑？”

    明玥轻叹，难掩失望难过，“我原是抱着希望去的，毕竟鸾鸟只识父君母后大哥和我。可是那孩子，确无半丝灵气。”

    子微略微沉吟，“待这边事情结束，我会亲自去一趟。”

    明玥虽心内失望透顶，但也希望子微能亲自去瞧瞧，如此，他方能彻底死心，是以感激道：“如此甚好，有劳君上了。”

    子微转了话题，问：“近日底下一众神君必然催促你更紧了吧？”

    明玥知他意，淡淡颔首，“我着实无意帝位，能拖一日是一日罢了。”

    子微一笑，“名位不过虚名，如今你坐不坐帝位，事情也是要你处理的，有何分别？”

    “我明白……可是，总不愿相信大哥已去。若人间是兄长的魂灵转世呢？”

    “神族民心，无君难安。”

    明玥眉心锁着忧郁。如今他都怕待在那空荡荡的天廷，举目四望，只剩下自己形单影只。可现在，神族需要他，他虽一心只愿逍遥自在于天地间，也只能收回那颗散漫的心，照顾好父母兄长留下的家国天下！

    经过这次谈话，明玥终是配合着群臣筹划起登基事宜。

    四海八荒，很快传遍了消息，也传到了玄境都城的王宫里。

    玄境日夜万里飘雪，天地一色，都在茫茫银白灰暗之间。

    冰雪裹覆之下，都城回归了异常的平静之中。那些蛊虫傀儡尽数消失了。城内百姓得以短暂喘息，只是家家闭户，街道荒凉。

    风媱在屋里独自待了两日，期间只有昨日回来的弘澈来看过她一回，见她脉象又平稳不少，方才安心，写了药方子，交给侍女去煎熬。他因伤情是以情绪很是低落，只是在风媱面前强振作精神，不让她担忧，是以没逗留太久便走了。

    子微倒是没回来，一连几天过去，也没消息送来。

    彼日，风媱推开门，风雪直直朝她扑来，带来冰寒之气，也带来久违的新鲜空气。门外侍女见她穿的单薄，低低道：“姑娘，外面风寒重，我拿件外氅给你罩着吧？”

    风媱裹着雪白厚实的大氅，出了门。

    她独自撑着伞，漫无目的地穿过几个宫殿的庭园，踩在积雪上，留下一行迂回曲折的脚印。

    不知不觉间，她竟来到了长零此前居住的宫殿——沁芳殿。

    殿门外无人把守，巍峨的门檐上结着蛛丝网，一只雪白的鸟儿在左边檐角单脚立着，张望着脑袋，血红的眼睛像两颗红豆子一般。

    风媱痴立半晌。

    门缓缓打开，那些随风而逝的往事便如潮水般朝她席卷而来。

    已经消失不见的人，像是不知几时于梦中梦见过的人一般，变得虚实难辨。

    她轻捂了捂心口，突然害怕有一天君梵也会成为一个梦影，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穿过前面偌大的林园，里面景物一切如昨，显然自主人走后，玄冥未动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还刻意令它维持原貌，如若不然，这么多年，这园子早该杂草丛生了。

    风媱不疾不徐，一路来到长零住的寝殿，她轻轻抖落伞上积雪，却听闻屋内有人语声。

    “……年纪轻轻，已被灵渊阙定为下任阙主，父母是两大氏族结的姻亲，祖父母亦是城主，家世极好。更难得他性子谦和，品性佳，都以试探过，他也为治理氏族出过不少谋划，甚得族人拥护。”千夜凉道。

    “就他吧，带来瞧瞧。”玄冥淡淡道。

    “是。”

    屋内静了一会儿，千夜凉朝外走来。

    风媱往旁边走了几步，隐在不远处一根圆柱旁。

    千夜凉很快走远，玄冥也走了出来，只是他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而是长久伫立着，望着飘落的雪。

    风媱只得静静陪着。

    “你说寒尘有多恨我？”

    风媱手绞着淡蓝色的广袖，倚着柱子，垂着头，低低叹息一声。

    “恨到国破家亡，他都不愿理睬，哪怕我要死了，他也不回来看一眼……”

    风媱眸子一酸，泪水珠子般似的往下坠落。

    “媱儿，你说，若我死了，他会回来吗？”

    “他若要为君王，你愿让位？”

    风雪里传来一声讪笑，却没有说话了。

    风媱也心虚了，心虚自己赌气般的言辞，故意伤人心。

    风媱等了半晌，探出头，发现玄冥坐在玉阶上，一手支颐，阖着眼眸，睡着了一般。

    风媱走上前去，坐在他身边。

    漫天雪花如鹅毛一般自空中飘坠。

    玄冥头一歪，倒在风媱肩上，呼吸沉沉，是真睡着了。

    风媱明显感觉到了他的疲倦和虚弱，心中一片酸涩痛楚。

    手中术法结起，她微凉的手轻贴在他额头上。

    风媱缓缓阖眸，缓缓缓地，入了一个深红的梦……

    梦里一切都是红的，红的令她脸热，红的令她在梦里泣不成声……

    在梦里，她是银川的六公主，却是自小承欢父母膝下，兄友呵护的六公主，快乐美丽。

    他是玄族的君王，是一统天地的君王。

    天地平和，没有战乱，百姓安居乐业，三界众生一片祥和。

    他在她三万岁时前来提亲，众皆欢喜，婚礼如期举行。

    鲜红的绫锦装饰了整个银川和玄族都城。

    春三四月，百花齐绽。

    满天花瓣随风飘扬。

    重明鸟拉着花舆，一群群侍女穿着鲜红的衣裙奏着喜庆的乐曲。她望着身下五彩的霞云，扑面而来的花瓣拂在她芙蓉一般清美的面庞上……

    时间一转，多年已过，他们恩爱非常。

    时间再转，空间变换，只见若明若暗的紫明宫大殿上，白发如雪的玄冥独自自昏睡中醒来，原来，一切是他于这里做的一个梦。

    梦醒了，他喃喃着，“若不醒来，多好……”

    他中蛊毒已深，早已是将死之人，拖着一副残躯，不过是要亲手了结了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