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太爷爷也就是我的太太爷爷曾经是牡丹江宁安县城一带很有名望的人，他拥有一座山，一大片土地和一个巨大的庄园，家中常年养着几十个长工。听说不论是县衙的老爷，山上的土匪，警署的警察还是田里劳作的长工，太太爷爷都真心对待。

    真心能换来真心，山上的土匪专抢大户，唯独不抢太太爷爷家，因为太太爷爷在一个土匪头头落难时，用一把菜刀杀鸡宰鹅，及时提供了餐食，以至于后来附近的土匪都不找太太爷爷的麻烦，他们路过庄园会让太太爷爷准备饭菜酒水，大吃大喝，骂骂咧咧。吃饱喝足了，扔下一大把银元就走了。后来太太爷爷就把那把菜刀供奉起来了，说菜刀是神刀，能帮他消灾。

    真心换不来真心，太太爷爷对家里的长工很照顾，有事需要帮忙都帮，欠钱还不起的就算了，过年过节都给包红包。但就这样，斗地主的时候，在太太爷爷家打长工的，和太太爷爷一样姓杜的两个他的同龄亲属还是告发他剥削，带头斗地主，山充公了，地平分了，财产尽数没收了，太太爷爷急火攻心，喷口血，一命呜呼。

    听说太太爷爷只给太爷爷留了一把祖传的菜刀，太爷爷有文化，当了一辈子私塾先生，菜刀无用，书生也无用，太爷爷因为有知识有文化被划成什么什么派，又被噼里啪啦一顿斗，太爷爷一辈子都没露出过高兴的笑脸，只在我出生的时候说了句“好！好！好！”就死了，菜刀就这样传给了我爷爷。

    因为祖上是地主，我爷爷再穷也是富农，他种了几十亩大豆地，什么活儿都自己干，他觉得照他的干法干30年，他们家还能是东家。只可惜，他到死也没实现这个愿望，却把自己活活累死了。

    我太爷爷，我爷爷，我爸爸，再到我这一代，都没有亲兄弟。祖传的菜刀传给了我爸爸，他和我爷爷一样是农民，我妈妈嫁给他的时候，他背了一身债，但都不是他自己欠的。因为有巨额债务在身，他做过买卖倒过鱼，种过庄稼养过鸡，折腾一辈子都没发展起来。后来他发现自己很有做饭的天分，于是便专攻厨艺。

    爸爸用那把菜刀斩瓜切菜儿，切肉剁馅儿，那把菜刀锋芒毕露，切肉只用剌一下，绝对没有第二下。真没想到这祖传的菜刀这么锋利，我一度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它早就钝了。爸爸做了一辈子可口的饭菜，这是他相当引以为自豪的事情，一直到他快要60岁了，他还在用那把被我太太爷爷供奉起来的菜刀切肉切菜。不过菜刀慢慢变得越来越钝了，我爸爸一边使劲儿一边嘀咕，说这菜刀得好好磨磨了。

    我也用过那把菜刀，确实很钝，如果切那种将化不化的冻肉还行，否则肉皮切不动，囊囊膪也切不动，肉不滚刀刀滚肉。我爸马上就要60大寿了，现在他在南京一个私立学校里做保洁，他还有半个月就退休了，可以领退休金，真呀么真得劲儿。他现在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钓鱼，然后做鱼。他年轻的时候负能量很多，经常抱怨社会，环境和出身。现在可能是日子慢慢好了，他经历的也多了，也知道有些事他改变不了，还有些事他做不到，所以跟以前就不太一样了。

    他离开家的时候，把那把菜刀放在我手里，语重心长地什么也没说，现在刀在我手里头，也不知道它除了切切菜以外，还能干点啥，总之切肉还是怪费劲的。我曾经想买一块磨刀石把它磨磨，让它再次变得锋利，一如这近百年间的某些时期，让它吹毛断发，杀人不沾血啥的。

    但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是有个声音在喊——拉倒吧。

    ——杜雨润写于2021.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