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润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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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9 梦醒时分

    我最好的一个朋友王帅克上一次来我家,他说我给他的感觉好像变了一个人,具体是什么感觉,我大概也知道,好像更冰冷,更薄凉,也更无情了,我在屋子里游荡着,走来走去,干这干那,刷刷牙,洗洗脸,洗洗衣服,一言不发,存在感却还没有一只猫大,他感受不到我,觉得我更冷,更空,更虚无了,觉得仿佛我已经快要斩断同整个世界之间的联系。我自然知道好友归来应该热情一些,但那就是我最最真实的状态,我在多年老友面前,高兴就是高兴,沉静就是沉静,我不想跟他戴面具伪装我自己,他听了我的解释,表示也能接受。

    他说他觉得我好像是真的从人生之梦中醒过来了,醒没醒我不确定,但我确定的是我非常清醒。我不好意思又不怀好意地画蛇添足跟他又解释一番道:我在想事儿。

    “屁,你刚才明明就是什么也没想。“他说的。

    我想人从生下来起,除了睡觉,都是一刻不停息的,闲暇时候也是一刻不停息的,我从前从未停息过,即便不工作,不聚会,不交谈,不吃饭,不喝酒,独处的时候,我也会找些事情来干,或者想些事情,思考些事情,或者陷入悲伤、愤怒、快乐、痛苦的情绪中,以此来填补我生命流逝过程中短暂的空白。

    总之,我从未这样过,从未什么都没做,我总要在身体上和精神上为自己找些事情干,这样才不至于百无聊赖。只是如此,大部分人都无法忍受,连我最好的朋友都无法完全忍受和接受。所以我不得不戴上面具,这不是我的需要,而是与我有联系的人的需要。

    在全体人类的悲欢离合中,我的故事,我的人生,都极其普通,然而,我无法不对自己的故事倾注更多的悲欢。我的爱情,比罗密欧的更加惊心动魄,我的苦难,比俄狄浦斯的更加催人泪下。我本该血液凝固习惯于薄凉暗黑中行走,那才是我真实的人生写照,可我不得不戴着面具,因为尽管我不在乎我所受的苦难,不在乎我真实的悲苦薄凉,可是在乎的人却在乎。

    只是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呐喊:“这不是真实的我!“真实的我,也许该从不露出笑容。

    张晓燕是能透过我虚假笑容体察到我心中霜之哀伤的另一个人,她总是会觉得我在悲哀,在难过。我惊异于她感觉之敏锐,羞愧于自己的虚假和做作,生命的苦恼总是会如此折磨一个瞥见了生命真相的人。戴着面具的我也是我,不戴面具的我也是我,一个是在人前的我,一个是独处时候的我。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自我,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我?细细想来,独处时,独自一人面对自己灵魂时的我,也不过是相对真实的我,所谓自我的浮现,不过是当时当下令人精神愉悦的幻觉罢了,人是社会性的动物,最热爱孤独的人,也无法一直忍受孤独。

    若孤独久了,人便会觉得,那个清冷薄凉的自己亦不是真实的自我。人生本来就若梦一场,何必睡去,又何必醒来呢?太过清醒,或太过迷蒙,究竟又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杜雨润写于202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