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帮郑观澜探探周国公此时态度，鲜少参加赏花宴的祈阳公主竟出现在户部侍郎左立琨府上，左家主母顿觉蓬荜生辉，常年坐轮椅的腿脚都颤颤巍巍起身恭迎，各府的小姐姑娘也纷纷行礼。

    李念微言语随和，弯着笑眼，“各位姐姐妹妹不必客气，只当我是寻常人家姑娘便可。”

    各家小姐早有耳闻这嫡公主自小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罔顾宫廷礼仪，怎的今日一见却与传闻中的有所出入。

    李念微不是普通公主，她可是当今圣上心尖上的宝贝，懂人情的，必定要在这嫡公主面前表现表现，哪怕是说上一两句话的，日后也好拿出来撑撑场面。

    更不要说万一今日能与公主交好了，那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

    李念微也不似表面上那般懵懂，看似城府全无，实则也是个人精，表面来者不拒，但要是细细品来，聊的全是无关痛痒的人事，也从不许下任何承诺。

    但凡是想亲近关系的，李念微全都轻描淡写地错开话题，却又不失公主气度。

    各家小姐都知投其所好，夸公主与世子是郎才女貌，这倒是说到了李念微心头上。

    李念微顺水推舟，“听说周国公家的三姑娘因为不满婚事，外逃至今未寻着人，可有此事？”

    姑娘们七嘴八舌，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个遍，硬是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是说女人多的地方消息灵通吗，也不见得嘛，李念微颓丧地喝着花茶。

    突然院子里姑娘们似乎又攒动起来，李念微懒懒抬头，竟看到李携音挽着阿什兰的手臂，满脸甜蜜的入座席间，“对不起啊各位姐妹，阿音来晚了。”

    阿什兰同各位姑娘行礼，最后目光停留在李念微身上。

    “六公主，好巧。”

    李念微不知为何有些反应不及时，“阿什兰你怎么和二姐姐一道过来的呀？”

    李携音面带羞涩地面向李念微，“就许妹妹觅得如意郎君，不许姐姐也早日寻得归宿吗？”

    姑娘们羡慕极了，你一句我一句纷纷送上祝福，李念微求证似的看向阿什兰。

    阿什兰点头默认。

    李念微觉得有一团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但依旧得表现得体，勉强地说了句“恭喜啊，和父皇说了吗？”

    阿什兰依旧保持着好看的笑容，“已经向圣上请旨，后日便会带二公主回西樊。”

    李念微觉得自己又做了件恶事，“不参加完我和阿尘的婚礼再走吗？”

    阿什兰的笑容似乎有些落寞，“阿什兰会在远方向祈阳公主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李念微默默点头，“也祝阿什兰和二姐姐百年好合。”

    李携音笑得灿烂，“姐姐就谢过六妹妹的吉利话了。”

    而后姑娘们又对了诗，品了茶，赏了花，李念微全程都心不在焉的。

    宴会还没结束就假托身体不适先行离开了。

    让李念微没有想到的是，江让尘竟在府外，正侧身低头听着身边另一男子讲话。

    那男子李念微记得，叫谢域，是江让尘的手下。

    江让尘见到李念微，便示意谢域离开。

    李念微跑下台阶，“阿尘你怎么在这？”

    江让尘牵马走近，“公主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多余？”

    李念微小跑上前抱住江让尘，那些内疚急需找人诉说，“阿尘，我好像做错事了。”

    江让尘没有说话，只是任李念微抱着。

    李念微坐在马上，江让尘牵着马，走在河堤边。

    “西樊王子带走二公主，不是正合了你的意。”

    “可我总觉得是害了阿什兰，像李携音这样的人，谁沾着她就晦气。”

    江让尘打趣道，“这二公主是怎么招惹我们霜儿了，这么大成见。”

    “她！”李念微一时语塞，胡乱找了个借口，“李携音从前还想跟我争抢阿尘你，你说晦气不晦气。欸，不提她了，刚刚宴会上我都没吃饱，阿尘带我去寻些吃食吧。”

    “我带你去见个人。”

    “嗯？谁啊。”

    江让尘细细想着形容词，“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江让尘牵马带着李念微来到林间小院的篱笆门外。

    院子很普通，一看就是寻常人家。

    江让尘熟门熟路地拴好马，走进小院，“宋婆婆。”

    屋里走出一个身材佝偻的白发老人，似是眼睛看不见，却非常自如地走到了门口，“哎，阿尘来啦。”

    “嗯。”

    这位老婆婆是谁呢？李念微回忆着，似乎上一世江让尘也并没有带她来见过。

    李念微跟着江让尘一起叫了声“宋婆婆”。

    老人家面容和善，“这位是？”

    “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李念微内心一震，抬头看向江让尘，江让尘也正好看向她。

    他说，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李念微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傻乐。

    宋婆婆满脸笑容，双手向前摸着，想要寻李念微的手，李念微赶紧上前握住老人的手。

    李念微原本以为宋婆婆会问她的家世，年纪，结果都没有。

    “好孩子，”宋婆婆拍了拍李念微的手，“这手啊是双有福气的手，和我们阿尘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

    “婆婆，我想您煮的面了，就带霜儿来尝尝您的手艺。”

    婆婆朝向江让尘，“好，阿婆这就给你们做面去。”

    李念微坐在院子里看着江让尘给一排排的蔬菜浇水，想着其实就这样做一对乡野夫妻也不错，“阿尘你不是从小在北漠长大的吗，怎么认识的宋婆婆啊？”

    江让尘放下水瓢坐在李念微面前，“我母亲是京都人，宋婆婆是母亲的乳娘。”

    上一世江让尘其实极少提起他的母亲，他不说李念微也不问，只知江让尘曾说他母亲这一生不幸的开始，就是嫁给了老侯爷。

    倒是父皇后来又提起过，当年天灾频发，内忧外患，靖北侯娶京城首富之女，以解军饷不足之忧。

    “宋婆婆的眼睛还能治吗？”

    “当年禹王造反，公主可有印象。”

    她当然知道禹王之事，那时虽年纪太小没有记忆，却在后来漫长又无聊日子里，把那些陈年秘史翻了又翻。桩桩件件，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都留在了这些不能流传于后世的史册里。

    禹王为景帝胞弟，曾联合西南西北部叛贼谋反，皇宫险些失守，靖北侯江刃虬力挽狂澜，诛杀反贼。

    李念微眼神清澈地看着江让尘，摇了摇头，“不记得。”

    “也是，那年你不过两三岁，又被保护得很好，当然不会有印象。”江让尘看向厨房里的宋婆婆，眼虽盲，但洗菜切菜都十分熟练，“当年叛军进城的时候，母亲正带着我在京城探亲。”

    李念微心里咯噔了一下，江让尘之所以对皇室有如此敌意，会不会也与这事有关？

    “父亲接到圣旨，千里奔骑救驾，得了个护驾有功的好名声，可众人却不知他明知反贼阴谋，却不顾我们母子死活。”江让尘的表情明显冷了下来，“叛贼知道母亲与靖北侯的关系，围剿外祖父宅邸，外祖父全家被屠，我与母亲被叛军劫持。当时宋婆婆本有机会逃走，却央求叛军把她也带走，说是得照顾好我们母子才能威胁江刃虬。叛军听了觉得有理，就刺瞎了她的双眼，一并带走。”

    江让尘讲得没带什么感情，但李念微知道有些带恨的种子埋在小孩子心里，更容易生根发芽。

    “你恨侯爷吗？”

    江让尘笑笑没有回答，“我去给婆婆搭把手。”

    李念微透过小窗看着一老一少揉面切菜，格外的温馨，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小手，悄悄跑进厨房，沾着面粉往江让尘脸上涂。

    “李念微！”

    江让尘也玩心渐起，抓起面粉就往李念微身上撒。

    “呸，”江让尘这一把面粉撒得结结实实，李念微瞬时变成了只白脸小花猫。

    李念微皱着脸哀怨地看着江让尘，一脸小可怜样。

    江让尘抬手，李念微以为江让尘良心发现要帮她擦脸，闭起眼睛仰着头。

    结果世子在公主脸上加了几道“猫胡须”。

    “小花猫。”

    “哼，”李念微撇嘴笑着，“我生气了，江让尘。”

    宋婆婆一边切菜一边和蔼地笑着。

    李念微伸手像擦掉面粉，江让尘设法阻止，“多可爱呀。”

    李念微措不及防也抓了一撮面粉，往江让尘脸上扔。

    江让尘仗着自己身高优势钳住了李念微的双手，把她拢在自己身前，强制公主与他一起揉面。

    江让尘贴近李念微脸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好了，霜儿别生气了。”

    低沉的声音传入李念微的耳朵，脸倏地就烧了起来。

    公主一边被迫揉着面一边小声嘀咕，“说得我多小气似的。”

    宋婆婆开始下面，江让尘拎着竹篮带李念微往后院走。

    后院养着三只鸭和五只鸡。

    “阿尘，我们这是要干嘛？”

    “宋婆婆说，摸着你的小身板，太弱了，要煮锅鸡汤给你补补。”

    “真的啊，婆婆对我真是太好了。”

    “嗯，”江让尘抱着臂示意李念微进鸡圈，“公主想吃哪只，自己挑。”

    “我？”李念微指着自己，不愿相信，“世子不会是想让本公主进去抓**？”

    世子飞速点头。

    “你竟然让虞国堂堂公主进鸡圈捉鸡？”李念微叉着腰。

    “那臣当然不舍得公主干这种粗活了，”江让尘假意想要进鸡圈，却捂着自己的箭伤处，“嘶。”

    李念微一眼识破世子拙略的演技，但又怕江让尘的伤是真的还没恢复好，“行行行，真是怕了你了。”

    李念微踮着脚跨进鸡圈，回头恶狠狠地对江让尘说，“世子就安心当本公主的小娇妻吧。”

    江让尘坐在树荫下娇妻式点头，“臣当然安心，公主加油。”

    李念微卷起衣袖到处追着母鸡跑，好一幅鸡飞鸭叫场面。

    江让尘看不下去了，跳进篱笆，拉住公主满满胜负欲的胳膊

    “别拉着我，你看那鸡又跑了。”

    江让尘捉下李念微头上粘的鸡毛，“臣本来想逗逗公主的，没想到公主真愿意屈尊抓鸡啊。”

    “好你个江让尘！”公主的小粉拳垂在江让尘肩膀上，世子又装疼，“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

    江让尘空拳掩着笑，“我们家霜儿真好骗。”

    “哼，不理你了，”李念微翻出篱笆，“我去找宋婆婆评理！”

    江让尘随手就捞了只胖墩墩的母鸡，带着笑意追了出去，“别呀。”

    吃完面捧着鸡汤喝的李念微，望着江让尘忽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样少年气的江让尘，让人觉得好不真实，总觉得会稍纵即逝。

    可他活生生地就坐在李念微的身边，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真好。

    “霜儿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江让尘放下手中筷子，颇具玩味地盯着李念微看。

    李念微又给世子夹了块鸡肉，“觉得世子秀色可餐，不觉就看得出神。”

    江让尘打趣道，“还好你不是男子，否则这张嘴，得骗倒多少无知少女。”

    李念微咕哩咕噜喝着汤，抛了个充满爱意的小眼神，“怎么会，我只对阿尘甜言蜜语。”

    吃饱喝足之后，两个身份尊贵的年轻人又趁着天气好，帮婆婆晒了被子，扫房梁上的蜘蛛网，哪有一点公主和世子的架子。

    待到暮色渐起才准备离开。

    “宋婆婆我和阿尘就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您。”

    “好，婆婆下次还给你们做好吃的。”

    两人并肩在小树林里走着，李念微还在回味鸡汤的滋味，“宋婆婆煮的鸡汤可真好喝。”

    “我还担心公主会吃不惯这些农家菜呢。”

    “怎么会，本公主很好养活的。”

    不知不觉离皇城渐近了。

    “阿尘，我不想回宫，要不你把我带回侯府吧。”

    江让尘将手放在李念微脑后，“六公主怕是我朝有史以来最爱往外边跑的公主了。”

    李念微当然也知道江让尘是不会把她带回侯府的，只是找借口和他多说会儿话罢了。

    此时谢域出现在不远处老树下，两人都看到了他。

    “那位是你的手下吗？”

    “嗯，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臣改日再进宫寻公主。”

    李念微虽有不舍，但也懂轻重，“好，公事重要，休息也重要，不要太晚睡。”

    “嗯。”

    目送李念微进入宫门，江让尘的表情就沉了下去，“去沧浪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