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仙居掌门还是不见衰老倦意的模样，见陈柳行过礼，不见喜怒地说：“青葵殿的事做的不错。”

    陈柳谦虚自陈种种待改善之处。

    掌门等她说完，又说：“这些事也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眼下有另一个要紧事交于你去办。”

    陈柳便只说：“弟子尽力。”

    掌门冷笑，说：“这一季仙居账面上的收入，只药材矿物等交易这一块，少了三成。”

    陈柳心中一惊，忙说：“是弟子考虑不周，弟子知错。”

    掌门只冷笑不语，还是少君长老说：“你这孩子也太实诚了，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个什么。”

    掌门说：“你让她说，看看她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陈柳坦诚道：“掌门、长老，弟子从前也有过自行采集后山药材，私自贩卖的行为，请掌门降罪。”

    掌门一挥手：“行了，几十两银子的事情，也不至于在这说个没完，赶紧说要紧的。”

    陈柳说：“实则，若弟子自行采集、贩卖，虽寻常来看价格比之咱们仙居天工堂统一大量售出的价格会低一些，但假如弟子能找到合适的销路，也许能卖出更高的价格。这样一来，此消彼长，才导致利润下降。”

    掌门不耐道：“行了，这么几个数，不用来回说。你以为是因为统一发布任务和奖励后影响了原本的供货渠道，才让账面收入少了？少君，你看看她，你们还跟我说她聪明？她这脑子要是去做管家娘子或者当家主母，非得把家底都赔干净了还得帮人家数钱。”

    陈柳只好说：“弟子愚钝。”

    少君长老笑说：“她才多大年纪，又自小在仙居长大，不懂这些也是常情。”

    掌门又说：“也不用说什么销路了，咱们这山上的东西，能收的，敢收的，也就那薛家的珍宝阁。”

    陈柳这才恍然意识到掌门是打算让自己做什么。

    少君长老在旁说：“既然小柳对这些庶务不通，便借此机会好好学学，你收拾一下，明日去珍宝阁，叫薛家那孩子把这一季和咱们有关的账本给你瞧瞧。”

    “行了，她这脑子，你还是和她直说吧。”掌门说：“他们做生意的，账面上能看出个什么名堂来？薛家要是能让你在账上看出来文章，他这些年的生意也是白做了。你跟薛衡那小子交情不错，你就直接想办法让他给你透个底儿：他们这一季给天工堂的价格是涨了还是降了？”

    陈柳心说：行啊掌门，泱泱大仙居，居然派弟子去混脸熟套人家话。

    她心道荒唐，嘴上只能笑说：“这，我与薛掌柜也只有数面之缘，怕是弟子无能为力啊。”

    掌门气道：“你刚才还说要尽力，这会儿就成了无能为力了。”

    陈柳心道：这还真是自己一着急说漏了嘴，这种事怎么尽心尽力她这老太太如何得知，当下便改口说：“弟子惭愧，定当尽力而为。”

    掌门便也缓和说：“青葵殿那边也逐渐理顺了，你的功劳和用心都被看在眼里，这次的事成了，青葵殿主还得是年轻有为的弟子来做。”

    陈柳只觉得背后的冷汗寒凉彻骨，心中方觉：可笑自己这些天还以为诸事平安，不想已在自己不觉之间难以挽回。

    她不能再多言，行礼退下。

    她先在仙居转了大半圈，终于在水榭旁找到自在垂钓的听涛道长。秋日的高阳照在他半白的须发和古铜色的脸上，见到是陈柳，只举手示意先不要惊扰要上钩的鱼儿。

    这情形，突然让陈柳想到一句不吉利的：愿者上钩。

    等她见道长收了杆再走进，离着两步远便闻到浓烈的酒味儿。

    “小柳，这鲤鱼真不错，晚上我给你烤了吃。”道长乐呵呵地说。

    那鱼儿在篓中扑腾着，到底是没能越过龙门。

    陈柳沉吟着说：“道长，刚刚掌门叫我过去，说让我明天去珍宝阁看一看他们和咱们这一季的账本。”

    听涛道长的笑容凝固了，他语调不变地说：“这么急啊，我跟长礼长老说一声给你安排马车。”

    陈柳看他的神色，继续说：“那我先回藏经阁那边，和小师妹交代一下。”

    “去吧。”道长说。

    陈柳便自回了藏经阁，其实也没什么交代的，她怕自己情绪外露，干脆拿笔墨一条一条事宜都写详细了，才回了小院里。

    要带的东西也没什么，陈柳坐在院子里发了会儿呆，小师妹来与她同住后，院子里多了很多烟火气，花花草草也都愈发宜室宜家，虽是秋天，却只觉温暖不见萧索。

    白日渐短，不多时已是日落，听涛长老提着鱼篓出现在院门口，笑说：“长礼听说你明天要下山，便特意拿出两坛好酒来，今晚咱们喝一顿给你饯行。”

    陈柳坐着未起身，笑说：“不过去几天，哪里还要什么饯行。”

    “走吧。”道长说：“我这鱼正好给你烤了配酒才好。”

    陈柳又说：“那我去叫小师妹一声。”

    道长说：“不用了，就咱爷三儿。”

    陈柳这便随道长一起去长礼长老处，一路照旧是笑语晏晏，又说着今天这鱼新鲜肥美，不如也不用费时烤了，直接做成鱼脍尝尝鲜，才不浪费道长的刀工。

    不多时，酒肉上桌，长礼长老挑的地方安静幽僻，美酒清冽，陈柳持杯细细闻了，酒中有丝柏的冷幽和没药的甘醇。

    “小柳啊。”长礼长老笑呵呵地说：“快尝尝这酒。”

    陈柳举杯不语，看向听涛道长。

    道长慈爱地说：“这酒是我和长礼特意给你挑的，不辣，好入口，你快尝尝。”

    陈柳低头细看那酒水荡漾的涟漪挂在瓷白的杯壁，也不知这一杯下去，难道真会是穿肠毒药吗？

    从前她总自省：这世上年轻又自命不凡的人最常犯的错误，便是以为谁对自己温和亲密，便是真心对自己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