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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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知交零落

    前来禀报的人只说一大清早的这怀化将军就把礼物一车一车的拉了过来,只是没有拜帖,就被北宫的宫人拦了下来。

    而后,刘子瞻又转去了王府,王宪宫宴大醉而归,酒还没醒。只得王谧前去相迎,两人一见,王谧愣在当场,而后就在府中设宴招待刘子瞻。

    王莘心神微定,不过,这刘子瞻来的突兀,与世家相交,哪有这样声势浩大的送礼,生怕别人不知道么?且哥哥竟就收下了,真是蹊跷的很。

    于是,王莘便让那侍从给王谧传个口信,宴罢北宫一聚。

    直到黄昏时分,王莘才巴巴地盼到了酒气缠身的王谧,一见王谧,王莘就一脸嫌弃的捂住口鼻,闷声道,“哥哥!你怎么喝了这样多!”

    王谧呆笑道,“不多不多,要不是妹妹你找我,我一定要跟阿裕一醉方休!”

    怎么半日功夫阿裕都叫上了?

    王莘实在想不明白,哥哥一向结交慎之又慎,怎么今日这样莽撞。是喝酒喝多了?还是脑子撞坏了?

    王莘转头对回雪吩咐道,“去煮碗醒酒汤来,给哥哥醒醒神!”

    回雪应声而去,清商则搀着他的主子王谧缓缓落了座,才退了下去给两位主子叙话。

    “哥哥!你怎么今日这样失态?你难道忘了文武相交乃是官场大忌了吗!怎么还与他饮宴至此刻?”王莘急道。

    王谧头脑还昏昏沉沉,但是吐字倒还清晰,一字一句顿道,“诶,此话差矣,阿裕绝非一般人物,他如今,是我的至交!”

    王谧又神秘一笑,“你猜猜,刘子瞻是何许人也?”

    不过王谧到底还记得自己喝了酒,不想酒气冲撞了妹妹,歪着头附在王莘耳边说着。

    王莘疑惑扭头看向王谧,王谧嘿嘿一笑,“他,就是那日我在西市救下的那个汉子!我就说嘛,我看人不会错的!当时就说他身高八尺,仪表非凡的!看吧!”

    难怪,刘子瞻会巴巴的送了礼来,原来是为着前面那桩恩情!

    只是王莘正色道,“如今人家是新贵,不再是什么从前的落魄之徒,我们又怎么好以恩人自居呢?”

    王谧见妹妹面沉如水,解释道,“我也不是不知,推辞之下,刘子瞻只说若我们不肯收,他便日日送了来,还不如痛快收下。我见他为人爽直,就...”王谧越说声音越小,王莘也是越听越气急。

    局势还不明朗,王氏私交武将这样的事传到衡阳王的耳中,难道还会落着好吗?

    王谧喝了醒酒汤,酒也渐渐醒了过来,也逐渐冷静了下来,沉吟片刻道,“是哥哥莽撞了,今晨见刘子瞻就是那日所救之人,心中激动,才会同他宴饮。不过,今天是大年初一,走亲访友什么的,也不算奇怪吧。”

    王莘无语,哪有新年头一天走亲访友的,刘子瞻做事也真是不当心。

    只是,木已成舟,多说无益,现在还是想想对外怎么囫囵过去吧。

    王莘和王谧想了一夜,都一筹莫展的拿不出个好办法来。总不能敲锣打鼓的说,王氏救了现在的怀化将军刘子瞻,当时的刘子瞻就是个二流子,小混混,因为赌钱被打了个半死吧。虽说是英雄莫问出处,但是也不能到处揭人短处啊!

    可若是不说出去,刘子瞻和王谧畅饮半日,引为至交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刘子瞻也会被打上王氏的烙印。

    衡阳王不在乎便罢,若是在乎起来,要了王氏半条命不在话下。

    不过,翌日,刘子瞻就给了王谧、王莘一个更大的惊喜。

    怀化将军刘子瞻自己上疏自陈当年糗事,王氏大郎君王谧仗义相助,他才得以脱身,才能有今日的身份地位。

    要不是王谧救了刘子瞻,哪有现在和平的局面呢?

    一时之间,刘子瞻得势不忘恩人、王氏仁善的名声广为流传,百姓之间也是赞不绝口,引为一段佳话。

    王莘看向那份王谧从官衙署拿回来的自陈疏,写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刘子瞻幼时家贫,亲生母亲生下他没几日就撒手人寰,父亲不会照顾婴孩,只能再娶。新任继母对他和她亲生的弟弟倒是一视同仁,没给他委屈受。只是他不争气,从前编草鞋为生,后来没人穿草鞋赚不到钱,只能寄希望于赌博一本万利。只是,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后来积蓄没了,还没钱还债,冰天雪地之下被人追着打着如过街老鼠般讨债,若非王家郎君心地仁善,施以援手,他怕是已经冻死在那家铺子门口了。

    只是,王莘却知道,这样的奏疏绝对不会是从刘子瞻写出来的。

    以编草鞋为生的人,从小怎么会读书识字,怎么会写的一手入木三分的小篆,又怎么能深谙选词酌句之道,寥寥百字就能将昨日的莽撞行为解释成报恩心切,赤子心肠。

    刘子瞻身后,必有高人指点。

    不过,好在如今逃过一劫,经此一事,王莘把王谧训的是点头如啄米。他面上应和是是是,对对对,心下却是觉得妹妹虽然身子娇弱,身上那股子气势却越来越像母亲了。

    王谧看着妹妹手中的奏疏,猜测写这奏疏的应该是刘牢之,毕竟刘子瞻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保护自己人也是应当的。

    只是,王莘摇了摇头道,“刘牢之不可能想到这些的。”

    王谧撇了撇嘴,好吧,看在以往王莘判断准确的份上,这次姑且算她对吧。

    两兄妹还在纠结背后高人时,一桩噩耗却猝不及防闯入了他们的生活。

    谢琰的夫人葛氏前往句章处理夫君的身后事,逗留半月后却在归来的途中,怀抱着丈夫的遗书骨灰,自沉长江。

    听闻此噩耗时,王莘和褚方云正相对而坐,默默良久,也没人开口打破这沉默。

    谢琰死前留下遗书,要求将自己火化后撒入江中,生前他对不起会稽百姓,死后他要永远用自己的灵魂守卫着故土。

    其实,如今女子二嫁也非难事,谁能想到,葛氏也是刚烈非常,紧随丈夫而去了。

    朝廷虽然没有追封谢琰,但听闻葛氏惨烈,为了褒奖她的气节,到底给了几分面子,也追封了谢琰,还给了葛氏诰命的身份,封为云烈夫人,在建康附近一处山上设了夫妻两的衣冠冢,受人供奉。

    既然有了追封,各家都需得去吊唁,王莘就在谢琰和夫人的灵堂前再次见到憔悴异常的谢蕴。

    不同于上次相见时的情态,如今的谢蕴仿佛脱胎换骨,浑身萦绕着冷冽的气息。

    王莘心下微叹,她到底是走上了她哥哥的老路。

    宾客渐稀,王莘和谢蕴在无人处才能说上几句。

    谢蕴苦笑道,“如今京中都说我不祥,哥哥嫂嫂接连逝去,谢家二房嫡系这一支就剩我这一个孤女了。”

    王莘诤声道,“胡说八道!谢大人是为国捐躯,如今受万人供奉,你的嫂嫂也有诰命加身,你又如何不祥?”

    谢蕴盯着王莘的视线道,“阿姒姐姐,你知道我有多恨吗?嫂嫂为何而死?不就是为了大哥的生前身后名?!若不是朝廷不肯追封,嫂嫂为何要壮烈赴死?旁人都是夫君得势,夫人得诰命,凤冠霞帔加身,荣宠异常。而我家却是因为嫂嫂刚烈赴死的诰命,才给了哥哥追封,真是可笑至极!”

    王莘被噎住,半晌没有开口,谢蕴继续道,“我多想嫂嫂回来,哪怕我们相依为命,哪怕嫂嫂改嫁,不要什么狗屁虚名也罢!可嫂嫂却用自己的生命,成全哥哥的百年声名,她可真蠢!”

    谢蕴虽然骂着,眼睛里的热泪却滚滚而出,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抓的王莘心脏奇痛无比。王莘将谢蕴搂在怀里,谢蕴就在王莘的怀抱里低声哭泣,在谢府,她总是不能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绪。

    过了许久,谢蕴止了哭声,轻轻推开王莘,眼神坚毅无比对着王莘道,“阿姒姐姐,从前我太天真,总以为这世事就在眼前,却不知道这世事虽在眼前,也让人看不透这世事变迁。一朝行差踏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朝廷,欠我谢家两条人命!”

    说完,谢蕴便转身离去,踉跄着走回了灵堂,继续和来往宾客周旋。

    王莘走出谢氏灵堂,回头看向背影单薄瘦弱的谢蕴虽然俯身致礼,一身傲骨却挺直而立,从前欢乐的少女时光已然逝去。透过那身傲骨,她仿佛能看到谢琰和夫人一个拔剑问天,一个自沉入江,面色决然向死而去。

    王谧刚刚被王莘支使开来,如今看着面色沉重的王莘步履艰难,又想到好友的际遇又是重重一叹。

    谢琰两口子都是这样刚烈的性格,也不知道是随了谁,老谢大人与儿子性格却是截然相反,实在是个投机取巧的好手,那应当是随了早逝的谢夫人吧。

    王莘和王谧上了马车,王谧有意开解妹妹,只是话还没开口,马车就被逼停了下来。王谧顿时不悦,正准备让清商理论几句,却听到清商回禀,一时失了声。

    “王大人,衡阳王殿下请您和夫人上楼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