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烟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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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撒子的眼力

    撒子回到东府时,天已经擦黑了。开角门的时候看了一眼身后像雾一般笼罩过来的暮色,不禁想起了老夫人的俗语:过一冬长一针,过个腊八长个蚂蚱。这天地万物,盛极而衰,衰极而盛,原来都是一个道理。寒露一过,白日越发的短了,反而到了隆冬之时,才一天天的又长起来。

    回到偏院,一问大麻花,才知皇子还没回来呢。

    “这么晚了,皇子这是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撒子心里有事,在屋里坨坨转了一圈,仍不见皇子回来,不由问道。

    大麻花看样子又没少喝。络腮胡子下面脸颊微红,裹着夹袄,紧守在火炉边上,一晃一晃的又睡着了。根本没听见撒子的问话。

    撒子觉得屋里发阴,不像是生了炉子的样儿,就把手伸在炉盖上试了试,果然没有一点温度。不由抬脚踢了一脚大麻花坐的椅子,叫道:“问你呢!皇子哪去了?”

    大麻花猛不防,被吓得一个激灵,忙坐直了,怒道:“你发什么疯啊!吓我这一跳!”

    “没吓死你!”撒子瞪了他一眼,又问道,“皇子呢?怎么这会儿了还不见回来?”

    “不会是在内院吧?”大麻花伸长脖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才知道自己睡的时间不短了,就嗫嚅着说道。

    “内院?这个时候?”撒子哼了一声,说道,“你什么时候见皇子在吃饭的时候去过内院?”

    “那,那,就是去了义王府了吧?”大麻花挠着脑袋说道。说罢又道,“你放心,小二跟着呢。不会有事的。”

    撒子这才看见小麻花也不在屋里。略略放下些心来。便又斜眼瞅着大麻花说道:“这是又去乐乐街找小桃儿去了?今儿喝了多少啊?”

    大麻花胡乱搓了搓脸,又发了一会儿愣,这才说道:“不喝酒你让我干嘛?”

    “不是说好的出去……”撒子看了看大麻花那样儿,一时有些无语,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下去。

    “那你出去有没有收获啊?”大麻花转头问道。

    “倒是听闻了一些消息,就不知道有用没用。”撒子道。

    “哪方面的消息?不会是太子……?”大麻花紧盯着撒子问道。

    撒子摇头。

    大麻花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太子病故的消息,就都是好消息。

    大麻花没再问,撒子也就没往下说。省的皇子回来还得重讲一遍。他仔细琢磨着这传言的背后,究竟是府里的人无意中传出去的?还是有人在专门打探这府里的消息?有什么目的呢?

    直到他们俩吃过晚饭,皇子才和小麻花回来。小麻花一进门就嚷嚷着饿死了,去厨房找饭吃去了。

    撒子见皇子没有去吃饭的意思。就把茶楼里听到的话跟皇子说了一遍。

    “啊?”大麻花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这谣言怎地传的这等离谱?再说这皇妃吃烤肉才是前个的事情吧?怎会这么快就有人知道?”

    “哎!我问你,说这事儿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哪?”大麻花又问。

    “空心儿穿着一件青布夹袍,还算齐整的八字胡须,头发也还齐整,喝茶的时候嘴嘬出老高,指甲缝里都是黑色的污泥。”撒子一口气说道。根本没心思说这个,急着想听皇子的意见。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啊?”大麻花不满地说道,“我们都知道你眼睛贼,什么都能看得清楚。可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从哪听到的这些事情?有什么目的没有?……我要问的是这个!瞧你这顿显摆!”

    “青布夹袍,和修整过的胡须头发,说明这人的日子还过得去,有闲钱收拾打扮。嘬出嘴吃喝东西,这是贫贱相,再加上里面空心儿,指甲缝儿里的黑泥,说明此人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富裕悠闲,起码也是个白手起家靠苦力挣钱的。所以顾头不顾腚只知道捯饬大面儿,殊不知这些个小地方上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来面目。”撒子只得给他详细解释道。

    “那您说了这半天,这人究竟是个什么人啊?”大麻花笑嘲道。

    “我说了啊。”撒子道,“一个白手起家靠苦力挣钱的。”

    “哦,就凭你在这儿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给人家定了?”大麻花咳然失笑。“你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从茶楼出来我一直跟着他来到城北,来到一家车马大店附近,看着他进了旁边的一家铁匠铺。”撒子说着看皇子,“原来是个给马蹄打掌的。”

    “那这就更不对了!城北多是一些三餐不继的穷苦人家,哪有闲心去打探别人的事情?还是皇妃?这离得他们也太远了吧?”没等皇子接口,大麻花就又说道。

    “会不会是从旁边的车马大店里流传出来的?”皇子这时说道。

    “这……”撒子一顿,他担心的也是这个。可很快就又说道,“不妨。既是找到了他的住处,我明日便会将他查个底儿掉。皇子不必担忧。”

    “你我现在真是草木皆兵啊!”皇子喟叹。

    “小心驶得万年船。”撒子道。“宁可有惊无险也大意不得。只是这谣言传的实在是……啧!这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撒子直摇头。

    这时,门“呯!”的一声被推开了,小麻花打着饱嗝走了进来。看见皇子说道:“皇子你怎么还不去吃饭?今天厨房做了红焖狍子肉,那叫一个香啊!还给皇子留着呢。”

    “你知道皇子没吃还敢自己先吃?没有规矩!”大麻花训斥小麻花。“一看见吃的就把什么都忘了。”

    “是我让他先去吃的。”皇子道。“我不饿。”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撒子笑道,“他现在正是吃饭的年纪,你不让他吃行吗。”

    “我问你,让你跟着皇子,你跟了没有?”大麻花依旧摆出当哥的架子,黑着脸问道。

    “你没看见我跟皇子一起回来的呀?!”小麻花翻着白眼儿不耐烦的说道,“还问!”

    “那你,你,你你……”大麻花还想编排点什么,一时又想不出来,只眨巴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我我我我什么!”小麻花学着他的样子抢白道。

    “你个小兔崽子!”大麻花作势扬起手来道。

    “你来呀!来打呀!”小麻花一跳跳在皇子身后,露出头来冲大麻花做鬼脸。

    “行啦行啦!”撒子道,“被你们哥俩闹得,把正事也忘了。皇子,你是去义王府了吗?义王可说什么没有?今日怎地去了这么长时间?”

    皇子没有立即回答,低头略作沉吟,才说道:“义父还是在问皇妃之事。把皇妃醒来至今的一言一行又详问了一遍。”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撒子狐疑道,“皇子不是每日都去向他禀报吗?再说皇妃醒来已非一日,怎地现在又想起来从头问起?”

    “便是不用皇子去禀报,他老人家还会有什么不知道的吗!这屋里不都是……”大麻花哼的说道。

    “老大!”撒子横了一眼大麻花,又问皇子,“义王可说什么了?”

    “义父说妖人转世的谣言愈演愈烈。怕是会引发祸事。先不说圣上怎样,平民百姓都喜安稳怕离乱,万一有暴徒听信谣言来东府作乱,府里还有老夫人,大意不得。”皇子道。

    撒子点头,这也是他所担心的。他生在民间长在民间,最清楚民间百姓的心理。他们善良淳朴兢兢业业,遇上有急难之人,也会倾囊相助。可他们也胆小怕事,明哲保身。对一切有可能影响到他们生活的不利因素,都深恶痛绝。他当年还未落草时,他们村子里就出过这么一桩事,他至今还记忆犹新。那也是一个姑娘。其母患有癫痫之症,听人说,若是能生一女,便可将她身上的病气过给女儿。于是便生了她。果然其母便好了。只这个姑娘却并没有患癫痫,只身上的皮肤成了两色,一半正常,一半却是脱壳的麦粒一般的颜色。尤其是脸上,从鼻梁往右包着右边的脸颊,眼眉,都是小麦色。就像是蒙着一只眼。加上眼眉高吊,看起来便有些狐媚,人们便都说她是狐狸精转世,一有什么祸事都说是姑娘所害。在一个大旱之年,那姑娘被亲生父亲活活的烧死了。惨叫声整个村子都能听见。

    撒子叹口气,又问:“那义王有何打算?”

    “义父想让胡太医再来给皇妃诊脉。以查明病因,平复谣传。”皇子道。

    “义王这是想要解铃还须系铃人哪!”撒子道。“这样倒也好。胡太医贵为国医,自然是有些本事的。由他来作出结论,还是比较有说服力的。”

    “义王行事,一向是说的一套做的一套。”大麻花不放心的看看撒子和皇子,“这背后不会有什么花样吧?”

    “诶!”撒子不以为然道,“你这才是草木皆兵了。眼见得现下谣言传的不可收拾,义王哪还会有闲心搞花样。如今想借胡太医金口玉言给个说法平息谣传,也是情理之中嘛。”

    “哦。这就好。这就好。”大麻花连连点头。“最近这谣言传的实在是没边儿了,我听着都害怕。该是想个法子了。”

    “正是。”撒子点头道。“我突然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皇子是否认同?”

    撒子说着看着皇子

    “你说。”皇子点头道。

    “我觉得,义王对外时,还是会和皇子保持一致的。”撒子看着皇子的表情,字斟句酌的说道,“说句不好听的,毕竟他和皇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皇子若是有什么闪失,对他来说就是满盘皆输。所以,不管他关起门来对皇子怎样,但是在外面,他还是会竭尽全力护皇子周全的。”

    “对对对!离了皇子他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大麻花恍然大悟,拍着大腿连连说道。

    皇子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义王阴冷无情留在他脑海里的印象太深了,他一时有些无法接受撒子这个说法。

    “义王再是老谋深算。离了皇子也是白搭。”撒子胸有成竹的说道,“所以,在平息谣言这件事上,皇子大可以听信义王的安排。”

    “唉!义王定下的事情,皇子便是想不听也不行啊!”一直没有吭声的小麻花,突然老气横秋的来了这么一句。

    “本来就是嘛!”看着众人都笑他,小麻花一梗脖子又道。

    “好了,你们都歇着吧。我该去内院看望皇妃了。”皇子起身说道。

    “皇子你不去吃饭吗?”小麻花跟着站起来说道。“狍子肉可香了!”

    “我不饿。”皇子说着,出门而去。

    内院里,紫玉又在给皇妃按摩肩背。皇妃怕痒,吱吱嘎嘎的又是笑又是躲,惹得紫玉也笑,一时没有听见外屋丫头们的通报。一抬头,看见皇子已经站在了当地。慌得紫玉赶紧下拜。

    “奴婢该死!没有听见皇子进来。请皇子责罚。”

    皇妃闻言赶紧翻转过身来,一看果然是皇子,“妈呀!”叫了一声,一出溜钻进了锦被里面,连头带脚裹了个严严实实。

    “都起来吧。”皇子淡淡的对紫玉说道,眼睛却看在床榻上那裹成一长条的被子上。怪不得回回来了,都见她在睡觉,却原来是在装睡。看出被子在一阵阵轻微的抖颤,皇子不易察觉的一笑。看来还真不像是以前那位,竟然还知道害怕。

    “皇妃今日怎么样?”皇子瞥了一眼炉子上面的铜盆,回身看着紫玉问。脸上已经恢复了如常的冷淡。

    “皇妃很好。身子愈发硬朗,连胃口也了许多。”紫玉屈膝应道。

    “很好。”皇子点头道。“你好生伺候着,过些天胡太医会过来给皇妃诊脉,顺便开一份适合病人调养的食谱。你日后只管照着吩咐下厨便可。”

    “是。奴婢知道了。”紫玉应道。

    看着被子里的人依旧一动不动,皇子忽然恶作剧心起,过去一掀被子。

    皇妃被这猛不防的一下惊得一个激灵。看见是皇子站在床头,跟她面对面,不禁又是一声惊叫。手忙脚乱要拉起被子,可皇子却攥着被头不松手。眼睛直直的盯着她。

    眼中的这个人一张脸肉嘟嘟粉扑扑的,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粘在上面。看着活像一颗挂满了晨露的水蜜桃。看的人不觉有些口干。

    却说皇妃被人居高临下的俯看着,不觉恼羞成怒。忽的一下坐了起来,也用同样的眼神回看着皇子。

    皇子躲闪不及,一颗热乎乎的脑袋已经直撞了上来。撞得他闷哼了一声,捂住了鼻子,两股热泪直冲到眼眶。他偏转头,定了定,好容易才把这酸爽的感觉压了下去。

    “好了,你们歇着吧。”皇子掩着口鼻说了一句便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