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烟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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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字条

    义王府门口,一个门子等在侧门门口,跺着脚不住的往门里张望。还说下雪天没人来了,老哥几个买了一只烧鸡,想痛痛快快的喝一场。谁料刚喝的有点兴头,就有人叫门。真是晦气!他又往门里望了望,照以往的经验,应皇子这会儿早该出来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他跺着脚,把门开大一点,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才听见脚步声过来。一抬头,应皇子已经到了跟前了。

    应皇子脚底下轻飘飘的,看起来很是疲累,脸色也十分难看。门子早习惯了皇子的这副模样。他从这门儿出去哪回不是这样?只略一躬身,等着皇子出去就要关门。

    应皇子却立在门前久久未动。

    门子在身后看不到皇子的表情,关门的手却不知怎么停了下来。轻声说道:“皇子走好。外头雪下大了,小心路滑。”

    皇子放眼望去,外面果然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房屋街道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回身看义王府院里却只是薄薄的一层,尚能看得见青灰的石砖地面。遂向那门子点了点头,接过伙计递过来的缰绳,上马而去。

    回到偏院时已经神色如常。一进偏院门口的敞厅,只觉得暖意融融,这才放松下来。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坐在火炉边的撒子看见皇子进来,忙起身给皇子让座,看着皇子的脸色问道:“皇子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哦,没有。”皇子若无其事的一笑,摆手让撒子坐下,自己在后面坐了,说道,“只是义父问起一路上的事来,多说了几句。”可随即就想起义王那副审贼似的嘴脸,路上可有什么异常,有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反反复复的盘问。恨不得连他做过什么梦也刨出来问个清楚。不觉一笑。想起正事,赶紧从怀里拿出贴身藏着的一张纸来,递给了撒子。

    撒子狐疑的看着皇子,手里接了过来。只见偌大的一张纸上只有八个字:太子病重早做应对。没抬头没落款,就只有这八个字。撒子看完又将纸条给了一旁立着的大麻花。

    大麻花其实在撒子手里就已经看清了,可还是拿了过来,又看了看,这才交还给应皇子。两个人都是面色凝重,都明白这消息意味着什么。

    皇子翻来覆去的看着那张纸,半晌才扯碎了,团成一个个小团儿,瞄准敞开的炉门儿,丢进火红的炭火里面。纸团一进炉里就化成闪烁的火光消失不见。有丢在外面的,火炉边上站着的大小麻花就俯身捡起来,重再丢回炉里。

    谁也不说话,都盯着炉火,看着那一小蓬一小蓬的火光亮了,暗了,最后成为片片纸灰,浮在炭火上面,炉火暗淡下来。

    小麻花拿起铁钩,伸进炉里一搅,把炭火翻搅起来,纸灰随着碳灰从下面的炉条漏了下去,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他犹不放心,又拉出灰箱,用铁钩把残余的片状一一碾碎,再搅一搅,这才又推回炉子里面。

    几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还是皇子想得周到。”紧坐在炉边的撒子在火炉上烤着两只手说道,“这样的天气,就算生了炉子也没人会怀疑。外头还闻不到烧纸的气味。”

    “看清信里的内容了吧?”皇子一一扫视着三个人,“太子病重。”

    “消息可靠吗?”撒子问。问完又后悔了。皇子这般慎重,那肯定是可靠的了。又道,“太子久病,朝野皆知。别说病重了,就是病亡也不是没有可能。很多人都已经这样猜测了。都说太子久不露面,是不是已经亡故了。可皇子刚走那几日街上忽又盛传太子已渐好,正在康复。不知道这两个消息哪个才是真的?对了。我今日还听闻圣上曾一日之内连发三道圣谕,处治了好几位朝中重臣,就连上书房大臣马为民也被降了一级罚俸三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皇子点点头,“这几位大臣平日跟二皇兄走的极近。想来圣上是怕他们跟二皇兄串通一气,图谋不轨。故先下手为强。以示警戒。”

    “哦?皇子在外也听闻此事了?莫非此事已传到了朝歌之外?”大麻花问道

    皇子点点头,“朝中一向升平,圣上为求安稳,从不轻易处治朝臣。此番如此急迫,连发三道圣谕,早在朝野内外引起轩然大波。外官们看似远离朝廷,不涉内政。其实跟朝中大臣声气相通,盘根错节。朝中稍有动向,往往没等圣上明旨颁发,他们便早已知晓。”

    “可是,皇子又没有那野心,太子死不死的关我们什么事啊?何苦搞得这样神神秘秘的,像做贼一样?”大麻花道。

    “哼!”撒子冷冷一笑,“你这话最好是去跟圣上去说。”

    “说就说!”大麻花一挺身瞪着眼说道,“圣上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大麻花可不怕他!”

    “嘘!你们俩能不能小点声!”小麻花小声叫道,起身走到门口,掩在门后小心的看了看门外。半晌才又回来,瞪了撒子和大麻花一眼。

    “这大的一个王府,竟连你我一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真真是!……”大麻花长叹一声,攥起拳头重重的捶在自己腿上。

    皇子一笑,靠在身后的梁柱上没有说话。

    撒子早看出皇子心情不佳,可事情紧急,还是问道:“皇子在外可听到什么别的传言?有没有听说各地百姓上万民书之事?”

    “万民书?”皇子也是一脸茫然,“所为何事啊?”

    “那皇子有没有听说民间传言说皇妃乃妖人转世,为的是蛊惑皇子谋逆?”撒子又问。

    “妖人转世?”皇子大吃一惊,“谣言不是说皇妃是神鬼附体吗?怎地又成了妖人转世?”随即就心里一沉,谋逆!这是他最害怕的两个字。他明白了,“万民书就是为了此事?”

    撒子点点头。“要求处决皇妃,废黜皇子。”

    麻花兄弟两个一直在旁边没有插嘴,都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此时大麻花忍不住说道:“那不是正好?我们便跟皇子离了这王府,落个逍遥自在。”

    皇子只是摇头。撒子眯着眼睛没有说话。还是小麻花说道:“若像你说的这么简单,皇子还愁什么!”

    “为今之计,也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了。”撒子揪着胡子道,“任何举动都只能是适得其反。皇子这一路走来都没有听见过所谓的万民书,这就说明,这万民书绝不是来自于民间。这个咱们暂且不管,就假设这万民书真的是民间而来,可现下传得沸沸扬扬,圣上不可能没有听闻吧?可圣上这些日子却没有任何举动。这说明什么?”

    撒子看着皇子。皇子抿着嘴略一思忖,说道:“圣上一向讲究师出有名,自不会因为几句传言就……”

    “非也。”撒子摇头打断了皇子,“皇子一天的打猎,岂不见打猎之时须得先惊起猎物,使其惊慌乱窜,方才能有机会击中。圣上也是此意。若皇子听闻传言轻举妄动,一旦行差踏错,加之有民意如此,圣上届时再有所举动,那才是真正的师出有名。”

    皇子半晌没有说话。忽地冷笑:“不就是想要我这条命吗!何至于此。”

    “皇子!”大麻花一听这话,先就忍不住了,红了两眼道。

    “皇子不必如此沮丧。此时若是自乱方寸,那就真成了别人的猎物了。”撒子忙道,“不如细细回想一路的见闻,也可从旁分析这些消息孰真孰假。”

    皇子振作了一下道:“也是说太子已然康复,还有……就是明显感觉这一路气氛有些紧张。往日各州府府衙门前都是门户大开,人来人往。门子们也是漫不经心,十分松懈。可这回路过却统统都是大门紧闭。便是有人叫门,门子也只是露出个脑袋,甚是警觉。”

    “这是自然。”撒子道,“眼下圣上年迈,太子久病。这些个朝臣外官们怕是早已暗中攀附在二皇子门下,以为他日必是二皇子荣登大宝坐上皇位。如今听到风声不对,自然是要夹紧尾巴了。”

    “嗯!”应皇子点头,“想来依附二皇子的人不在少数,故而圣上才会拿几位重臣开刀,以儆效尤。”

    “杀猴震鸡!”撒子点点头,缓缓说道,“圣上这回看来是下了狠心了。”

    “怪不得乐乐街的那些个老鸨最近总抱怨生意惨淡,说常来的那些个官老爷们都商量好的似的,一下子都不来了。想来也是性命攸关,没心情再喝花酒了吧?啊?”大麻花幸灾乐祸的说道。

    “还有脸说!”小麻花狠狠白了了大麻花一眼。

    “我怎么了我就没脸?”大麻花不以为然的一梗脖子,“我去乐乐街那也是为了打探消息!是正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打听消息去哪不行?非要去那种地方!也不嫌脏!”

    “你个小屁孩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是不是也去过那里?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呢!”

    哥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

    撒子咳了一声打断了麻花兄弟,说道:“恐怕这正是圣上的用意所在。”

    “什么用意?”大麻花道,“不让大臣们喝花酒?”

    “只是圣上自以为聪明,以为此举一举多得,既震慑了二皇子的野心,又让群臣人人自危,无暇顾及其他。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这样大动干戈,正说明太子恐怕命不久矣!”撒子不理大麻花,自顾说道。

    “哦?此话怎讲?”应皇子忙道。

    “你想啊,二皇子野心勃勃私交朝臣,远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圣上何以一直视而不见,放任不理。却在我们得到消息说太子病重之际才大加处治?”

    “许是二皇子做的有些太过了?”应皇子迟疑的说道。

    “非也!”撒子满有把握的一摇头道。“是圣上一直坚信太子会痊愈。只要太子没事,便是二皇子再怎么折腾也是无用之功。”

    “现在眼见得太子无望了,便开始制约二皇子了?那是不是说明,即便太子死了,这皇位也不会是二皇子的?”大麻花接过话来说道。

    皇子和撒子闻言俱是一愣,看着大麻花。

    “怎,怎么?我……我这又说错话了?”大麻花挠着后脑勺,呲牙说道。

    撒子收回视线,和应皇子对视了一眼。这大麻花无心之语却是一语中的。是啊,若是圣上有心立二皇子为嫡,何苦还多此一举,拿他的党羽开刀呢?

    见大麻花还愣愣的看着他们,撒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没有说错,相反,还说的很对。若是那些大臣们有你一半的脑子,也不会把宝都押在二皇子身上了。”

    “啊?”大麻花更糊涂了,不知撒子说的是真是假。

    “皇子这下可以放心了,不管给你传递消息的人用意如何,起码太子病重这消息是真的。只是……,这会是谁给的消息呢?”撒子转着眼珠沉吟着说道。

    应皇子茫然的摇摇头,这也是他想知道的。纸条是在他回朝歌的前一天,晚上在客栈脱衣服准备睡觉的时候从衣服里面掉出来的。就紧贴着他的贴身内衣,可他却没有一点察觉,更不知道是何人何时放进来的。

    他回来的这一路都在细细回想着那一天的经过,可想来想去都没觉着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回朝歌前的最后一站,是在柳盛召。那里是出入朝歌的门户,也是朝歌最大的一个驿站。进出朝歌的人员信函都需在此地中转。那天也没有什么事情,因为此地距离朝歌仅有一天的路程,所以不管是皇子义王,还是柳盛召分号的叶掌柜都经常往来,账目什么的根本不用专门来查对。

    那天皇子也累了,只去铺子里草草看了看,又在叶老板的陪同下吃过了午饭,就回客栈歇息了。一下午都是和衣而卧,小麻花就跟他在一个屋里,晚饭也是小麻花叫回屋里吃的,根本就没遇见过什么人。他现在也不知道这纸条是在他回客栈之前就有的,还是在睡着了之后才被人放进来的。可这两个好像都不太可能。先不说叶掌柜老眼昏花,他便是一个身手敏捷的武林高手,也不可能隔空就将纸条塞进他衣服里面吧?他清楚的记得,他始终都没跟他有超过半米的近距离接触。更别说店里的伙计了。他们一看见他就恭恭敬敬的施礼,没等他们抬起头来,他就已经走过去了。

    至于在房间里,小麻花始终坚称自己没有睡着,并有一把雕好的木剑为证。——小麻花是个标准的手脚不闲的孩子,一没事就爱在木头上雕刻,雕的猫猫狗狗有模有样。——也就排除了有人偷偷进来的可能性。

    “这可就奇了!我们身在朝歌都没打探到确切的消息,怎么反而会在皇子外出的时候……?”撒子道。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皇子,转而一笑,“要说这也真是够巧的。那边是太子病重,这边是皇妃苏醒,不知道的人怕是会以为这其中……啊?咳咳咳……”

    皇子觉得撒子的话十分耳熟,怔怔的出了会神,才想起是义王曾说过类似的话,为此还冲自己发了大大一通脾气。可义王彼时尚不知道太子病重,只能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撒子何等聪明,早从皇子的面色上看出了几分。他同情的看了皇子一眼,见皇子也正在看他,忙掩饰的搓了搓手,嘴里说道:“哎呀!这样湿冷的天气,再没有比守着一炉好火更惬意的事情了!”

    “是啊!”大麻花也紧了紧棉袄,凑近炉子说道,“若是能再来点好酒好肉就更惬意了。”

    话音未落,就见小麻花嗅着鼻子,一路往门口走去,嘴里说道:“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